4、公主,将军罩的(4)

第四章:公主,将军罩的(4)

若受制于人,取而代之是为不二法门。

玄泠在赌,赌自己对于梁媋的推断,赌知晓了未来下场后的梁媋的野心。

一声闷响两声脆响,换来的是将军自左额处汩汩外涌的鲜血与已然凉透的茶水一道,浸湿了他的大半张脸。

长公主冷眼着看向下方对自己行君臣之礼面不改色的将军,怒极反笑:“尔敢弑君?!”

“德和四年,壶峰城。是谁救你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是先皇”

“德和十七年,勤政殿。又是谁不问出身力排众议授你二品骠骑将军?”

“是先皇。”

“德和二十三年,华明殿。又是谁将大梁新帝交托于你?”

“是先皇。”

长公主每问一句,就往前踏上一步。三步之后,她来到了玄泠跟前。垂眼,看到的是将军低下的头颅,弯下的脊梁。

“如此,你还要谋逆弑君吗?王晋忠!”

玄泠可以毫无顾忌地下注,赌梁媋的野心。梁媋却不能赌。梦魇缠身的她除了自己,不信任何人。眼前这个差别于梦境的变数就更不值得她信任!就算他与自己一样,要杀梁璋,这把弑君的刀都不应该由自己之手递出去!

“便是皇兄私德有亏,也是大梁正统。王将军到底是父皇的肱骨之臣,今日这番话本宫权当耳聋目瞎。请回罢。”

头顶上方传来的女声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飘忽不定,捉摸不明。

“梁璋为掩私亏,通北夷白白葬我将士三百四十三名,北岭百姓五十四万六千四百三十六人。如此祸国殃民之君,绝非王某所忠之君,亦非大梁励精图治之君。说为君,实为贼。此等涂炭生灵之君不杀,待何为?”这些化为触目惊心的数字的人命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玄泠,这里是怎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荒唐世界。将近六十万的人命啊,就这么没了。就因为梁璋与典泊不能拿上台面的爱情。用五十四万六千七百七十九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帮他们守住他们只关乎自己的秘密。

玄泠从来不对任何跨越种族性别个体的相恋有异议,只要他们别触碰到玄泠的底线。

“你有……”

“王某有铁证在此。”玄泠从怀中拿出一个用锦帕包裹的物什,双手将其呈于前。等待梁媋将其接下。

梁媋嘴角上扬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她弯腰,左手与耳边的几缕发丝一同落在了玄泠的掌心中。

……

御书房。

梁璋换下大朝服,衣着轻便的坐于书案之后。下首跪着一众死了儿子的官员们,以刘泽龙刘参军六十九岁高龄的老父亲顺亲王为首。

今年十月初九,是顺亲王的古稀寿。刘泽龙随乘胜军出征前夕曾许诺过以大将军之仪,让名扬寰宇的三十万乘胜军身披甲胄手持械兵,从亲王府跪到西玉门。来贺他的七十大寿。今日离十月初九只剩不到十天,他的儿子却成了一方不到十五寸的黑漆木盒子。连个全尸,他都见不到!

想到这里,顺亲王那双不算清明的眼睛里装满了让人刺骨的恨意!“自德和十四年,先帝躬亲揽贤,建成乘胜军。至今十年有余,乘胜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威名响彻寰宇!德和二十三年先帝临终前将乘胜军统帅之位交托与王晋忠,有乘胜军相佐,王晋忠成了受万民景仰的‘大梁战神’,民间更是有只知王显不知今上的童谣。”

顺亲王舔了舔起皮裂出血的嘴唇,继续往下说:“昨日王晋忠班师回朝惹得京城万人空巷的景况,陛下应当警觉啊!若是等那童谣传到天子脚下,老臣恐梁天下变成‘王天下’啊!”

“皇叔公慎言。”梁璋淡笑着,说出的警告倒像是闲话家常,“晋忠乃父皇肱骨之臣,两朝重将。当初父皇微服出巡善救乞儿于壶峰城……晋忠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两人你来我往,都想借对方之手除掉王显,自己却是一点血腥都不想沾染到。因为他们知道,乘胜军与王显之间绝不像顺亲王所言那般简单,王显自身的能力与对大梁的忠心更不可能像顺亲王所言那般不堪。

若是随随便便出手解决王显,他身后的乘胜军、乘胜军背后的大梁百姓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们需要“出师有名”。而这个“名”,也绝对不能由自己“昭告天下”。

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

就在梁璋与顺亲王一方僵持不下之时,洪公公猫着腰从御书房外快步来到梁璋身边。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御书房所有人听见。

“刁氏夫妇击响了宫门外的御沉鼓。”

……

宫门外。

一对年过半百的麻衣夫妇颈挂箩筐,被宫门口的侍卫反手押住。

其中的一名长脸侍卫铁青着一张脸,极力压着嗓子呵斥:“你们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要掉脑袋的!”

长脸侍卫认得眼前这对夫妇——刁弦刁史官的亲生父母。去年皇帝加设恩科,刁弦是探花,欧阳石是榜眼,典泊是状元。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还要归功于今年春三月就尚了昭容长公主的状元郎典泊。刁弦跟着典泊讨到了不少好处,不然凭他的资历与出身,根本不可能在不到一年之内就进入史馆,晋升为从六品史官。

算得上是成功的狗腿子了。虽然令人不齿,但是让人羡慕。

长脸侍卫就是羡慕人群中的一员。

不过这位探花郎的命却不怎么好。这次王将军突然受命出征北岭,刁弦被皇帝一道圣旨,丢到乘胜军中成了钦差监军。谁知这泼天的富贵刁弦没这个命享受,死在了北夷人手里。

宫门前的御沉鼓就这么突如奇来地被死了儿子的刁氏夫妇敲响。

长脸侍卫很是不解,就算他们要为死去的儿子报仇,那也应该去北岭多杀几个北夷人啊,来皇宫门口击鼓鸣冤告御状——告谁?北夷人啊?!荒唐!要知道这宫门口的御沉鼓可不比随随便便衙门前的沉冤鼓,御沉鼓一旦被敲响,无论是否告御状,告御状是否成功,击鼓之人连带三族的性命都将被御沉鼓夺走。

御沉鼓上的灰尘就足以证明告御状的代价有多惨痛。毕竟御沉鼓被敲响,也预告着当今执政者的治国治民失职。这绝不是当政者的愿意看到的。所以,“御沉鼓,三族楚”。凄楚的“楚”。

刁弦一个死在北夷人手里的人,爹娘冒着被灭三族的危险过来击御沉告御状,就很莫名其妙。

出来接刁氏夫妇的是御前总管,皇帝跟前的红人,洪公公。

夫妇两人低着头,胆战心惊地跟在洪公公身后。可是一想到自己手中成了盒子的儿子,刁父悲恸欲绝的双眼像淬了毒液一般狠辣。

王显!你必定要为我儿偿命!

刁弦自然是死于玄泠之手,刘泽龙也是,御书房中所有捧着盒子的死了儿子的都是。他们也都心知肚明玄泠为何会让他们的儿子变成盒子。只是身处政治漩涡之外的刁氏夫妇居然也知道,就很奇怪。却也是情理之中。

刁氏夫妇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用牺牲几个庶民,或者几十个几百个庶民为代价拉王显下马,甚至是名正言顺地除掉手持三十万乘胜军的大将军,这笔买卖御书房的众位并不是第一次做,很划算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与此同时,在兰音堂中。玄泠左半边脸上的血污已经被处理干净,梁媋的脸上又重新挂起矜贵且疏离的笑容。

9号的声音再度在玄泠脑海中响起。

【你这个,赌的有点大啊。你看你在前面冲锋陷阵,搞死梁璋后就把所有成果直接给梁媋。要是梁媋没有这个治国的能力,又或者是当皇帝并不是她的理想呢?那你又该怎么搞?你这回确实有点过于草率了。】

“我记得上一个任务你也说过我过于草率这句话。”玄泠在脑海中如此说道。

【呃……】

9号被噎得没话讲了,就不声不吭地断了线。

玄泠是魂事部直接扔过来的,关于他的生前,9号啥都不知道,而令9号意外的是玄泠本人对于自己的生前除了名字也一概不知。但是他在做第一个任务的时候明显是有专属于自己的处事习惯的。也就是说,他绝对没喝过迷魂汤。

有秘密,很神秘的魂9号见过不知凡几。玄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工作能力行就行。

这样想着,9号也就不再纠结于玄泠的异样,打算切换到别的任务者的界面看看。也就在这个时候,玄泠叫了9号。

“我今天来公主府,梁媋试探了我三次。第一次是在堂外她用内力接住了侍女手中端着的茶盏,因为她猜测当时在百花居跟着她的人是我。第二次她同样是用内力包裹着茶杯砸在了我头上,因为她已经确定当时跟着她的人是我。而最后一次,是她问我的三个问题。她表面上是在问我,并且在警告我不要忘了先帝之恩。实际上却是在提醒我,父者之恩无报子者。最后,便是要我的投名状。”

玄泠坐在回将军府的马车上,弯了弯嘴角:“这样的人,能力有,野心有。理想是皇帝,却绝不只限于当皇帝。”

“百花居貌似是前几日挂出了不再卖身的布告。”身旁的张为民说道。

闻此,玄泠嘴角上的笑容更深了。就好似在无声的对9号说:你看,我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