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已经全然入秋，这个沿海的城市入秋的速度很慢，但一当入秋将会飞速地降温，夜晚的温度加上冷风的吹拂几乎要将人冻僵。
还不到熄灯的时间，不远处的宿舍楼内尽是明亮的灯光，偶尔也有学生们的笑声从紧闭的房门中传出。
杉灵把校卡从包中拿出，对着一旁的人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
“苏白？”
少年的眼神微微闪了闪，有些困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似乎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但眼里的情绪太过复杂，一时间让人难以捉摸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烦恼。
苏白一直都是一个很能忍的人，眼角偶尔的变化和嘴角微扯的弧度可以算是他展露出来的最大的情绪。
但大多数，他的脸上都看不出什么来，面无表情甚至发冷。
而这一次……
他脸上的神色，却难得的非常不好。
比起偶尔流露出来的疲惫和倦意，眼神里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还会咬住下唇，杉灵甚至害怕他优美的薄唇会被咬出血痕来。
到底是为什么呢……
杉灵困惑地看着他恍惚的神色。
对方不打算说，她也不想问，更不是为什么，但她却知道发生这种变化的时间——
就在二十分钟前，将温向眠的电话从他手中接过的时候。
那个时候，苏白的脸色与在接电话的时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脸上的激动与兴奋当然无存，只留下了似愤怒又似悲伤的复杂情绪。
在这种情况下，杉灵也不好再和温向眠聊下去，于是跟他道了谢后，在温教授温柔的晚安声中挂断了电话。
在挂断了电话后，她将手机收回了包中，轻轻道，“苏白？”
对方愣愣地看着草丛，没有应声。
杉灵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试探道，“和温教授……聊得怎么样？”
苏白仍然没有应声，思绪似乎早就飘远了。
杉灵没有办法，但眼看着门禁也差不多到了时间了，苏白的宿舍恰巧就在一旁，她便轻扯着对方的衣角，将他扯到了宿舍门口。
被扯到宿舍门口的苏白还有些恍惚，但却意外地没有挣扎。
“那个，快要到门禁了，先进去吧，要是被查到晚归就不好了。”
她最终还是没继续问下去，只是放开了扯着衣袖的手，柔声道，“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苏白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苏白？”杉灵小声道，“你的校园卡呢？”
和她预想的一样，苏白仍然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应声。
苏白一直都是一个很有理性的人，不过也有因为沉迷学术研究而忘了周边的事情。
杉灵和他上同一节课的时候，曾见过两次他沉醉于学习而忘记下课和吃饭的事，她拍打了好几次还趁机捏了几次脸，对方才一脸茫然地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但这一次……
显然不是因为沉醉于学术才这样的吧。
虽然有这个可能，毕竟对方是温向眠，给他提了几个技术性的问题也不是不存在，但是……
苏白的脸色太过难看，那之前沉醉在学术中偶尔露出的喜悦根本没有，反而却被阴郁、愤怒、难堪还有各种至少不是褒义的情绪所替代着。
倘若是以前那样，杉灵还能上手扯扯他的小脸蛋，但这个样子……
……
她觉得自己命还挺长的，别这么死了啊。
但既不能问他怎么了，也问不出什么，却也不能放任他不管。
苏白没回答自己的校园卡在哪里，杉灵也不能直接摸他全身，只好跑上了阶梯，朝着宿舍里面的保卫处喊了一声。
“大叔，大叔！”
保安大叔推了推眼镜，转过头看了她。
“大叔，能不能帮我开个宿舍门？”
“怎么可能！”保安大叔十分严肃道，“女同学是不能来男生寝室的！这是犯法的！就算来也要偷着来，怎么可能让我给你开门呢！”
杉灵想，这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但她也没去计较，指了指身后的苏白无奈道，“是我朋友，他忘记带校园卡了。”
“你朋友？”保安大叔伸长了脑袋，朝着那儿看了好几眼，讶异道，“这不是苏白吗？”
杉灵点了点头。
苏白名声这么响，虽然平时很冷淡，但待人也很有礼貌，保安大叔肯定认识他。
“他刚才出门的时候刷校园卡了啊，”保安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怎么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忘记带了？丢了吗？”
杉灵尴尬道，“是丢了。”
“行吧，那既然是苏白，我就给他开个门了，以后千万得刷卡了啊。”
“谢谢。”
保安大叔站起身，按下了按钮，门很快被打开来了，但苏白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门的开启是有时间的，因为苏白没动作，所以不一会儿又被关上了。
保安大叔只好再次开门，当他准备按下按钮的时候，忽然脸色一变，朝着杉灵道，“苏白他……怎么有点不对劲啊？”
杉灵想，果然谁看苏白都觉得不对劲。
这么一个理性的人，如今居然有些恍惚，一看就是有什么事。
她刚想含糊过去，就听到保安大叔恍然大悟地哎呀一声，紧张兮兮地转过头，看着她道，“小姑娘，虽然这种事情不能强求，但是苏白这孩子是个好人。”
杉灵被他猝不及防的一说，“啊？”了一声。
“我知道，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不过苏同学这一切都是很认真的，叔叔我也是看在眼里啊！”
“……”
“叔叔我也老了，想到当年追我老婆的时候，忍不住就有些感动。小姑娘啊，希望你能给苏同学一点时间，他遇到了这种事情，肯定一时难以接受，所以……”
“大叔，你说什么呢？”
杉灵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她很奇怪地看了一眼还在深思的苏白，又看了一眼保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啊，这个啊，”保安大叔挠了挠头，“苏、苏同学，不是被你甩了吗？”
“……什么？”
“就是，他刚急急忙忙地下楼找你，不、不是表白啥的吗？”保安大叔想不出什么措辞来，“他这孩子又不会被其他事击垮，能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为情所困吗？”
杉灵：……
这都什么玩意儿这都。
且不说保安大叔这奇怪的想法，他的说辞也很有问题啊。
什么叫不会被其他事情击垮，如果被击垮就是为情所困，对于苏白来说爱情这东西比什么都不值钱好吗！
她无言以对，但也明白了保安大叔会这么乱说的理由了。
苏白的确说过自己是下楼倒垃圾的时候看到有巡逻的保安逼近她，所以就下楼帮她躲保安了，再加上他们两个一起回来，异样的只有苏白，所以才产生了那样的想法……
不对，会这样而产生那样的想法也很奇怪啊！
杉灵想，莫非这保安大叔就是传闻中的恋爱脑，居然被她给碰到了。
为了保证自己和苏白的清白，她清了清嗓子道，“大叔，你是想多了，苏白是因为有心事才这样的，不是因为你所谓的什么为情所困。”
“……真、真的吗？”
“真的，我以他好朋友的身份保证，大叔，你觉得他是那种会为了某个人而有所动摇的人吗？”
保安大叔有点摇摆不定。
“而且大叔啊，”杉灵严肃地教育着，“你不能因为苏白匆忙下来找我，我们一起回来就乱猜，这是不对的。”
“是、是我不对，”保安大叔不好意思地道歉，“我、我以为跟平时一样，所以……”
杉灵一怔。
“因为平时苏同学经常在大门口等你，见你来了才骑车追上去，是、是我误会了，对不……”
“等等！”杉灵喊了一声，保安被她吓了一跳，就连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连忙回过头看了一眼苏白，见他还是一脸恍惚，才松了口气，对着保安认真道，“你可以说清楚一点吗？”
保安大叔挠了挠后脑勺，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苏同学平时都挺早起的，很早就会下楼了，但他就是在门口拿好车后，就靠在车旁看书，也不去上课……”
这个大叔是这半年刚来的，轮的多数都是傍晚到第二天中午的班，所以每天很早都能看到苏白下了楼了。
最初他还以为这个学生比起那些老油条的迟到大学生好太多了，但仔细看下来也不是。
他虽然早起，但每天将单车的锁链解开后却并不离开，只是独自站在那里看起了书，除非是时间快要到了来不及，他才会掐着点离开。
保安最初也觉得有些奇怪，哪有人这么早起来却不上课的，既然要看书就在宿舍里看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发现了——
苏白虽然看着书，但目光总是关注着那些一同前往教学楼的人潮大军。
他有时候就会这样看着，不紧不慢地盖住手中的书，放进了自己的背包中，然后骑上了单车出去。
像是看到了谁一样，就这样追了上去。
保安对此觉得有些好奇，而某一天他在执勤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了上课的时间了，苏白却还没有走。
这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从来不迟到，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催他的时候……
“啊啊，迟到了迟到了！”
少女手中抱着一叠书，发丝和裙摆微微飘舞，从门口迅速地跑了过去。
而就在那个时候……
苏白将手中的书本合上，立刻骑上了单车追了上去。
少女跑了几步就被单车赶上了，单车的刹车上将她吓了一跳，但很快地，她反应了过来。
“是你啊！”她笑靥如花道，“最近总是看到你，没想到你也这么晚去上课啊？”
“今天有事迟了一点，”苏白淡声，“你这样跑着去，来不及了吧？”
“啊，是啊，早知道应该开车来的……平时人流多的时候走习惯了，忘了。今天是刘教授的课，我要点名怎么办啊……”
“上来。”
“嗯？”
“幸亏你在路上遇到我，”苏白微微侧过头，“上来吧，我送你去。”
少女很快笑弯了眼，坐上了后座，白皙的小手扯住了他的衣角，“谢谢你啦。”
苏白没有回话，只是从座椅上微抬起，然后用力地踏着脚踏，飞快地消失在了分钟。
大叔看着远处的一幕，心想，原来是这样啊。
后来他也留意了起来，每天在门口不出门的苏白原来只是一直在等人而已，在等到他想等的人后，他便会假装不经意地追上去，除非是几乎要迟到，否则他并不会离开。
大叔心想，哎，年轻人啊，多美好啊。
这就是青春啊。
今天在看到苏白匆忙下楼的时候，他还没有留意，而回来的时候又看到了苏白常常等着的那个少女，才误以为是苏白被甩了。
“是我想多了，”大叔道歉道，“因为我看他每天都在等你，今天又难得这么着急，还以为……”
“……”
“小、小姑娘？”
杉灵沉默不语。
她拽着自己的手指，心中五味杂陈。
那个保安大叔说得没错……
她总是经常在路上碰到苏白，对方总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好巧”后跟她一同前去上课，不管是晴是雨，是迟是早。
她只以为这条路是前往教学楼的主路，又总是在上课高峰期前去，所以碰到苏白很正常。
可是……
杉灵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
这都是巧合，苏白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呢？
和自己一起上课有什么好处吗？
为什么要每天这么早下来，就是为了……
在人群里等她呢？
不管是这一次也好，还是好几次也好，迟到时会忽然在身边的苏白是如此，或许那个在她忘记带伞的时候，恰到好处地丢给她伞的苏白……
也是。
杉灵很迷茫，很困惑。
一旁的保安以为自己多嘴了，连连跟她道歉，杉灵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快要门禁，您先把门打开吧。”
保安连连点头，将门打开了。
苏白似乎还在思索些什么，杉灵便低着头走到他身侧，小声地说了一句“先回去吧”后，便将他轻轻地推入了门中。
门缓缓关上了。
杉灵不语地转过身，但她刚刚走了两步——
一只冰凉的手却忽然扯出了她。
杉灵一怔，回过头去。
苏白的脸上看不清神色，但他似乎飞快地从宿舍大门口冲了出来，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在几经变化之后……
他最终只是垂下眉眼，轻声开了口。
“……很晚了，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