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他听见蓝启仁念完厉声喝骂道:“蓝澈!你可还有话说!?有什么要申辩的,现在说……”
蓝思追闻言心中一喜,看来先生到底还是顾念着一点情分的,毕竟以前他嘴上不说,是人都看出来他虽对蓝澈格外严厉,却也对他的勤奋好学听话懂事颇为满意的,而且也知他自小体弱多病,对于他们在他抄家规时放放水什么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与慕,还不快解释解释争取个从轻发落什么的?
结果,蓝与慕恭敬抬头看了蓝启仁一眼,复又低头道:“蓝澈无话可说……但凭先生发落。”
蓝思追心中一凉,暗叹:这孩子,还真是个榆木疙瘩!
蓝启仁怒道:“好!你身为掌罚弟子,理应做众弟子表率,犯错责罚加倍,可有异议?”
孟瑶道:“无。”
蓝启仁拂袖:“甚好!”
蓝思追目瞪口呆,这孩子!!!他虽暗怒却也不得不出声道:“先生……是因我时常在外才会让阿澈代为掌罚……责任在我,责罚加倍就……”
蓝启仁怒瞪了他一眼,蓝思追意识到他眼中的严厉和愤怒,只怕他现在在气头上自己再劝会加倍返还到蓝澈身上,因此被吓得静若寒蝉。
孟瑶看着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柔声道:“师兄……我没事。”
“与慕……”蓝思追有些为难,现下只盼望蓝曦臣能来救自己于水火。
蓝启仁道:“好,以上罪责你无异议,按律当罚戒鞭三道,因你掌罚加倍,六鞭!即刻执行!”然后他看了一眼蓝思追道:“思追掌罚!”
蓝思追整个人一怔,惊道:“啊,啊?!”
蓝启仁吹胡子瞪眼:“愣着作甚?行刑啊!”
“先生……”
“先生这……”
蓝思追身后围观的其他一众人等中,蓝玉谙蓝蕴礼也赫然在列,纷纷求情道:“戒鞭六道……这惩处也太过了些……”
“是啊是啊……”
蓝启仁再没了耐心了,喝骂蓝思追道:“还等什么?今天无论谁来,结局都是一样!”
蓝思追听懂了他的意有所指,看见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被拆穿了,再不敢怠慢,上前,握紧了紧自己手中的戒鞭,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与慕……”
蓝澈扭头反而是对他鼓励性地笑笑,道:“没事的师兄。”
这戒鞭一上身,可是一辈子都消不掉的啊!!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咻”一声那一道戒鞭闪着光华响在孟瑶后背的时候,他还是猛然一怔身体前倾一手急急撑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剧烈的疼痛感让他脑海一瞬间一阵空白眼前发黑。他的身体几乎本能如同被火钳烫了一般想要摆动挣扎,然而等他微微恢复神智便急急压抑住了,愣是俯身在地上,盯着自己撑子地上的那只手,呼吸粗重。
他调整了许久,慢慢等那剧烈的疼痛晕染到四肢百骸,骨子里的倔强涌起,他慢慢直起身,收回手,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咬紧了牙关,一语不发,连声呻/吟都不肯出。
“与慕……”蓝思追见他反应这般强烈,有些于心不忍,咬了咬唇。
蓝澈深吸一口气,回望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笑道:“无妨。”
蓝思追的手紧紧握着手中的鞭子,又偷看了一眼蓝启仁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脸,正犹豫不决间,忽从外侧传来门生恭敬的呼唤。
“泽芜君。”
“泽芜君……”
蓝思追一喜。
蓝曦臣的身影忽而出现在众人面前,素来优雅端庄的泽芜君呼吸有些粗重,显然是急匆匆过来的。见眼前的情景,他一惊,张了张口,还不待说话,突然感觉到两道带着冰冷警告意味的眼光如利刃一般射了过来。
蓝启仁和孟瑶同时恶狠狠地看向他,两个人的目光出奇地一致,仿佛一同在叫他住嘴一样。
蓝曦臣怔了怔。
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孟瑶松了一口气,转而飞速浅笑了一下,收回目光。
蓝启仁道:“继续行刑。”
蓝思追看了一眼蓝曦臣,见他咬着唇蹙眉却没有吱声,不得已,只得芒刺在背道了声:“是。”然后他心一横一咬牙,飞快地甩完剩下五鞭。
蓝曦臣握紧了拳,微微震颤着看着他不自觉佝偻了身体,却兀自强撑着挺直脊背,受了剩下的戒鞭。
戒鞭罚完,在场众人都静默了半晌,只有孟瑶挺着背上透体而出的血痕,倔强地躬身转向蓝启仁的方向,轻轻拜了拜。
蓝启仁居高临下看着他,皱了皱眉头,嗔道:“戒鞭受完,去规训石前罚跪思过去吧,未到酉时不得起身。”
孟瑶道:“是。”
蓝曦臣知晓这其实已经算是很轻的处罚了,却还是转而看向蓝启仁,面色不善。可是一样还不待他说话,蓝启仁先发制人道:“曦臣,你同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蓝曦臣怔了下,回看一眼孟瑶,却见他在蓝思追等人的搀扶下起身,正面对那些平日里和他关系较好的蓝氏门生关切的问询,浅笑着直道没事。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跟着蓝启仁的脚步避开众人,找了一处偏僻处。
蓝启仁停下脚步,回转身面带愠怒地看着他,嗔道:“今年春祭你让忘机代你?”
蓝曦臣再没什么好遮拦,点头道:“是。”
他如此坦然,蓝启仁反而气结,怒指他道:“你?!”
蓝曦臣拱手道:“叔父,曦臣并非一时之气,而是思虑良久才做出的决定。”
蓝启仁怔了半晌才道:“你要为他卸任姑苏蓝氏宗主么?”
蓝曦臣道:“是。”
蓝启仁看着他,眼神复杂,似有悲痛,似有失望,亦似带着一丝早知如此的怆然。蓝启仁默然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道:“曦臣,这决定你一旦做出……他日,望你不要后悔。”
蓝曦臣道:“绝不后悔。”
蓝启仁看着他,神情悲怆,好久才带了几分愤懑和绝望,沉声道:“你当真……为了他,连肩头的责任……整个蓝家……”
蓝曦臣不待他说完,带了些许苦涩,抬头对蓝启仁却是微微一笑道:“叔父……我,现下才终于明白,父亲所言的‘不能背叛自己的心’是何意……因为背叛不了啊。再能自欺欺人即便连自己都骗过了……可是言行举止却趋于本能而遮掩不住……连不相干的外人都会知道他是我的软肋,再骗自己……还有意义么?喜欢便是喜欢,挚爱便是挚爱……我的心为了谁而动,是我能自己控制住的么?”
蓝启仁却是被他说得愣住了,半天也没找到借口反驳,堵了许久,才叹了声:“当真是孽缘啊……”
蓝曦臣沉默不言。
两人静默许久,蓝启仁才道:“那缘何……他又要自请这六鞭呢?”
蓝曦臣愣了下,未答。
其实并非猜不到他此举何意,感动是必然,只是心中依旧是并不赞同,他料想,孟瑶也知他的心意,故而才玩了这先斩后奏的把戏。
蓝启仁道:“曦臣……他和你母亲不同,这罚,是他自愿领的……你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可曾想过,他的这番心意也会一同被辜负呢?”
蓝曦臣:“……”
蓝启仁道:“这六鞭,罚也罚过了……若你此时出去,他这六道戒鞭痕,便是白受了。”
蓝曦臣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知晓,蓝启仁从头到尾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那点儿小九九到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这老头现下更是拿谁去拿捏他都清楚得很,姜还真是老的辣。
蓝启仁见他那样,更是来气,阴沉着脸,语带嘲讽地嗔道:“放心,即便他自小体弱多病好了,六道戒鞭不至于要了他的小命!酉时之后你想怎样随你,酉时之前规训石前你莫要踏入半步……我想这亦是他的心愿。你……自己看着办吧。”
语毕,蓝启仁面色不善,拂袖而去。
于是蓝曦臣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规训石前,孟瑶跪着;后园,蓝曦臣站着。
直到酉时。
时辰一到,蓝曦臣好似算好了时间一般,忽而抬眼,眼中透出未曾在他眼中出现过的坚毅和决然。他忽而疾步朝规训石前毫不顾忌形象地,生平第一次,在云深不知处,狂奔而行。
不消片刻,他便到了规训石前。
远远便看见那个雪白衣衫带着凌乱血痕却笔直跪在那里的单薄身影,夕阳好似为那个人的身影镀上一层圣洁光晕,连那脑后因风而动的抹额飘带都似撩拨他心底,直酸涩得发疼。
酉时已到,孟瑶好像也猜到了此时会出现在这里的脚步是谁的,他随着他脚步的靠近,慢慢回头。
孟瑶看向他,惨白一片冷汗直流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幸福满足的微笑,那个笑容,是蓝曦臣见过他无数的笑靥中,最美最好的一个。蓝曦臣一瞬间呆了呆,将这个笑仔仔细细地镌刻进自己的心底。
“阿瑶……”
他对他微笑着,如释重负一般。
蓝曦臣见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起身,急忙闪身过去扶住他。孟瑶握住他的手,艰难地试图收起一条腿,膝盖使力,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他跪了一天了,双脚一软,重新跌趴在了地上。
蓝曦臣扶住他,见状索性蹲下身,一手抄他腋下一手抄他膝弯,将他轻飘飘的身体整个一个横抱了起来。
孟瑶惊得目瞪口呆,急道:“二哥!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快!一会儿叫人看见了!!”
蓝曦臣道:“阿瑶……你为什么那么傻?非要受这几鞭重回蓝氏?”
孟瑶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姑苏是二哥的家,二哥还有自己的家人……我……不舍得二哥为了我离开自己家人。”
蓝曦臣心中一阵酸涩的暖意,想起过往,想起两人错过的几十年,一时五味杂陈,轻唤道:“阿瑶……我……”
孟瑶道:“从前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今生犯的错六道戒鞭也罚过了,我想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和二哥在一起……”
“阿瑶……”
还不待他说完,孟瑶又笑道:“不就是四千七百八十一条族规么?从今往后,我不犯还不行么?一样能活的自由自在,只要二哥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前世今生他都同他说过一样的话,此时和彼时听到却是大相径庭的两种心情,那时只是欣喜阿瑶和他透露出的亲近意味,此刻却心疼得无以复加。因为他这一丝小心翼翼脆弱的依赖,从前的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地辜负过。蓝曦臣眼眶一阵酸涩,紧紧将他瘦弱单薄的身体拥进怀里,轻声道:“好。”
蓝曦臣抱着他已经转过了规训石壁,进了校场,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蓝氏门生路过,看见蓝曦臣还不待躬身一礼,赫然发现他手里还暧昧地打横抱了一个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如同被定身咒拍中。
孟瑶赶紧想要挣脱,道:“二哥,我能走……这样叫人看见了……我……”
蓝曦臣笑道:“不,阿瑶,我本来就是想要叫他们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