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 88 章

他现下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他怕到仿佛此刻身后站着的不是蓝曦臣,而是随时会扑过来取他性命的饿虎。他用颤抖的手去推门,却发现软得根本使不上力,不得不用半边身体依在门上,几乎是用体重将门扉给撞开的。他跌跌撞撞正欲出门,才走不过两步,忽而又猛然惊醒。

又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他该要去重新封住蓝曦臣的灵脉,否则,蓝曦臣便会脱了禁锢。

金光瑶站在原地默然思想斗争了好久,终于还是握紧了拳头,急速冲回内室,径直走向蓝曦臣。

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不多会儿,视野中出现他那一声翩然若仙白衣胜雪的蓝氏校服,金光瑶猛然狠狠探上他腰间灵脉,本做好准备他会反抗或者说些什么,结果,蓝曦臣只是静静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如此,金光瑶反而又有些惊讶,挣扎半晌,到底封住他的灵脉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

蓝曦臣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一阵麻木,如同一尊雕塑。

那一双从来明澈深邃温柔似水的眼睛,带着一丝受惊过度的失魂和默然。

金光瑶的手一抖,缓缓从他腰间一根接一根地松了手指。

他温暖的体温自他指尖消失,他衣衫滑糯的触感自他指尖消失……

所谓万箭穿心……

大体不过如此吧。

金光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拼命扯开一个一贯自嘲的苦笑,却终是唇畔抖个不停,没能笑出来。

须臾,他疾步而出,落荒而逃。

金光瑶孑然一身行于冷风中,不自觉走到了金麟台边缘,他看着高高的台阶,缓缓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风中夹杂着不知名的虫鸣,灯火通明的金麟台和喧嚣的人声一点一点被他抛在了身后。

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当初还是少年的自己第一次步上金麟台时心中的压抑着忐忑,震惊,紧张和……一丝兴奋期待。

走了很久,他停下了脚步,重新回头去看了一眼,这个角度,正是当年他被从金麟台上踢下,起身拾起包裹,回望那个幻若仙境的金麟台的位置。

现下看来,没有了如仙乐般的丝竹,没有了飘远的孔明灯,没有了金氏一族人……金麟台看上去是那么静谧。

可是,一样……

不属于他了。

恍然间,他好像重新变回了那个孤单无助的少年。

他身边的人,来来回回,终究所有人……

都不过是过客。

唯有自己,来时,去时……

一样的孑然一身。

一无所有。

“呵。”他忽而又自嘲地笑了。

……

云梦云萍,观音庙。

金光瑶立于庙中,沉默地孑然而立,昂头与那尊按照孟诗面容修筑的观音像,四目相对。

当时找来的是最好的雕塑师,给他们的图稿,却是金光瑶亲手所绘,一共画了一百七十二张,最后他又亲自选取其中最温柔最慈爱的那一幅,交给的工匠。

因而这尊观音像,便恰如金光瑶记忆中,他母亲的脸,分毫不差。

他不是,丝毫未曾恨过他母亲。

也曾经,极其鄙夷她的天真幼稚。

却最终……宿命般地犯了和他母亲一般的错误。

于是从开始便注定了悲剧。

身后,有人道:“泽芜君……请。”

金光瑶回头,看向蓝曦臣身长玉立,挺直的脊背,腰悬朔月,手持裂冰,跨过门槛之时,伸脚一踢,衣衫下摆,腰间玉玦,皆是一荡;脑后抹额的飘带因风而舞;如玉般剔透白皙的肌肤被庙门后的晚霞映照,镀上一丝暖意,高挺的鼻梁在俊秀的脸上投下阴影,端的是眉目如画翩然若仙。

金光瑶却是苦笑了一下。

他居然……如他母亲一样,毫无自知之明,妄想高攀那个根本不可能的人!

蓝曦臣站在了他身侧,同他一般举目看向那尊观音像,浑身一怔。

他似乎已经再不想问询了,沉默无语。

两人并肩而立,默然无声。

金光瑶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阿娘……这便是……我爱的人。比起金光善那个大种马好了太多了,对吧……

阿娘啊,他可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呢……

只可惜……是阿瑶配不上他。从来都……配不上!

今日之后……

我与他便……

此生再不复相见了。

金光瑶垂下头,只觉得眼中酸涩难当。

“宗主……”身后有人拱手道:“人手已经准备好了。”

金光瑶点点头道:“那开始吧。”

“是!”

蓝曦臣沉默无声看着一众金氏侍从和庙中僧人一道拿着铁锹铲子等工具,鱼贯而入进了观音像后面的内殿,微微蹙了蹙眉。

看着架势,这是要掘土啊?

金光瑶自顾自地寻过一边的蒲团铺于地面,对他温和一笑道:“二哥稍坐吧……可能还得有好一会儿呢。”

蓝曦臣看着他,好半晌,只是蹙了蹙眉道:“无妨……我站会儿。”

金光瑶一笑,便不管他,兀自坐了下去。

其实,如若用捆仙索绑牢了,无论他封不封蓝曦臣的灵脉,他都是挣脱不了的。可是,金光瑶明白,自己最后和他相处,只有这么几个时辰,几个日夜了……

他到底是……舍不得。

他早在鬼手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事情有异,从来都是做两手准备的他也早与自己安排好了后路,身为中土仙首,他能做的太多,能动用的权利,根本不是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姑苏蓝氏能够想象的。

他不甘心就此落败,只要活着,总是有一丝可能的,不是么?

被人腹诽怕死也好,咒骂无耻也好,金光瑶始终是不愿意轻易赴死的。

只要活着,便有无限可能!

只要活着……所有的一切都来不及盖棺定论!

成王败寇……

从来如此!!

他督促着属下尽快掘出其母的遗骨,正欲带着她远渡重洋,却不想,事情却是起了变故。

先是魏婴出其不意地出现,然后一群人好似约好了似地,纷纷朝观音庙汇聚。

当真是天不遂人愿,他真的只是想悄悄挖走他娘亲的遗骨然后默默跑路的!

于是他不得不跟着蓝曦臣莫名其妙成了魏婴和蓝湛的助攻,看着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修得正果狂发狗粮……

金光瑶再忍不下去了,一边催促着下属,一边跟进内殿,加速掘挖他母亲的尸骨。

赶紧挖出来赶紧走啊!!!

此地真不能久留!!

金光瑶不动声色道:“哪位?”

门外一人道:“宗主,是我!”

苏涉的声音。

金光瑶比了个手势,两名僧人拔了门闩,苏涉挟着一阵狂风骤雨入内。

苏涉周身已被暴雨淋湿,面色冷峻,冻得嘴唇发紫,右手持剑,左手里提着一个人,进了门。金光瑶见他手中那人,却见竟是聂怀桑,略微有些惊讶,他并不曾吩咐过苏涉掠了他来的,因问道:“怎么回事?”

苏涉道:“我在途中遇到的他,想来应当有用,顺手抓了。”

金光瑶走近低头一看,道:“你伤了他?”

苏涉道:“没伤。吓晕过去了。”说着把手中那人扔到地上。

金光瑶想想,聂怀桑修为极差根本没什么反抗能力,反正手里的筹码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也不少,因而也没在意,微微笑道:“悯善你下手别这么重,他不禁吓也不经摔的。”

苏涉忙道:“是。”这便把他方才乱丢的人提起,动作小心地放到蓝曦臣身旁。蓝曦臣一直紧盯着这人,拨开这人脸上湿淋淋的乱发一看,这个吓晕过去的,果然是聂怀桑。应当是在莲花坞调养完毕、折返清河的途中,被苏涉拦下抓来的。

他抬头道:“你为何要扣下怀桑?”

金光瑶道:“多一位家主在手,总能让其他人更忌惮些。不过二哥请放心,你知道我过往对怀桑如何的,时机一到,我定会毫发无伤地放你们离去。”

蓝曦臣淡淡地道:“我应该相信你吗。”

金光瑶道:“随意吧。相信不相信,二哥你也没办法啊。”

那方苏涉见蓝忘机魏婴二人被制住,正唇枪舌剑间,拍门声又起,好嘛,这会子江澄也跑了过来……还好是单枪匹马他性子又暴躁,几句挑拨就乱了心神被制住,一起被他收作了俘虏。

金光瑶有些无语地看着殿内神像侧边坐着的那一溜排儿“俘虏”,现在正兀自吵吵嚷嚷上演着一出又一出冰释前嫌的戏码……

虽说拿的人越多筹码越多,但现下他真心觉得这些人都多到累赘了!!

实际上他真需要什么“筹码”吗?准备跑路的时候其实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么?拿蓝曦臣其实……说到底都不过是他自己带了些私心在自欺欺人,知道等他一离了中土去了东瀛怕是再见不到了,所以恨不得把蓝曦臣绑身边直到最后一刻不得不分开为止。他如果真要需要个人质在手里,拿谁也比拿修为如此高深的蓝曦臣容易啊……

这时候后殿终于传来消息,说挖到一角了,金光瑶心中一喜,再顾不上去管那群人,径直冲向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