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知晓他是他们家宗主看中的人才,没有金光瑶的命令自然不敢下死手,也是以防御为主。金光瑶知晓薛洋一时接受不来,这也是必然的发泄,索性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些年来收集珍稀古玩心爱之物在薛洋的愤怒下化为齑粉,额头青筋乱跳。
薛洋大吼大叫着和金家人过了几十招后,出剑再没了章法,整个只是乱砍乱划一气,金氏门生因而慢慢退了出来,留他一个人在那发泄。
“宗主……这……”
也不知道要不要阻止他,众人只得看向金光瑶。
金光瑶脸上一派愠怒之色,冷然道:“让他砸……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画面一转,这一日金光瑶正在自己的书房看书,忽地听见安室内一阵异响,正侧耳倾听,忽地墙壁被人扣了三响,他心神领会,急忙放下书本打开了暗室的门。
门口站着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苏涉,身上还一股冲人的血腥味,脸色惨白,身体已经因为灵力的耗尽几乎站立不稳了,还不忘艰难地对他颔首施礼:“敛芳尊……”
金光瑶急忙扶了他一把,苏涉挣扎了下,躲开了,不好意思地道:“别,脏污了您的衣服。”
金光瑶笑道:“无妨。”
然而苏涉还是坚持躲开了,低声道:“您身上无端血污,会遭人怀疑……”
金光瑶怔了怔,想想也是这么个理,遂作罢,命令他退至一旁,打坐调息。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内室,果不其然,内室的地砖上,躺着一个高大喋血的身影,正是薛洋。
金光瑶掏出绢帕捂住口鼻试图掩去那一股冲人的血腥,仔细打量了他两眼。薛洋的脸惨白无血,双目无神地放空,似乎已经陷入昏迷,只是嘴角还在微微动着,嘴里说的话也已经听不清了。
看到他身受重伤,一臂已断,眼见是救不得了,金光瑶微微叹了口气,掀开衣摆蹲下去,一手在他周身摸了摸,摸了很久才从胸口的衣衫里找到那枚小小的阴虎符。金光瑶心中一喜,急忙站起来,再不看薛洋一眼,急急忙忙分开了合并在一起的虎符,然而他一探究,发现那虎符的怨力消散了不少,简直如同两块废铁了,顿时懊恼不已,重新去盯着薛洋。
他有些怨恨他,地砖上薛洋流出的血漫了大片,眼见要弄到他的鞋底了,金光瑶急忙绕开了两步,穿着雪白帮面的华贵金靴足尖点在薛洋肩上,微微推了推,怒道:“你说你这一辈子,能认真听我说过几句话?我早叫你不要去招惹人家,你能是蓝湛的对手么,更何况还有魏婴?还丢了尸块!蓝忘机和魏无羡下手可真够狠的……还有气没?薛成美?你这虎符还能用么?”
薛洋挣扎了半晌看向来人,最后还是认出了他,一贯嘲讽似地笑道:“是你……小……矮子……”
金光瑶冷哼一声。
苏涉这时候已经微微恢复了一些体力,走过来答道:“之前听他说过,能用三次,应当……还剩下这最后一次的。”
薛洋认出他之后,就再没看他,眼神渐渐散焦,喃喃道:“他们……拿走了……抢,抢不回来了……”
金光瑶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懊恼地哼了一声,看着脚下已经弥留之际的薛洋,又是气又是无奈,摇了摇头:“抢回来又怎么样?你说你呀……费了这么大劲,还浪费了一次阴虎符使用机会,得了什么好处了没?你救得活他么?即便救活了……又能怎样?你以为他会乐得见你?不再捅你一刀就不错了……”
似乎听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一样,濒死的薛洋忽然瞪大了眼睛,微微朝空中伸出手去,喃喃地叫道:“道长……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见他这样,金光瑶心中愤恨又散了几分,叹了一口气,蹲了下去看着他:“他已经死了……成美……”
薛洋似乎已经看不见了,伸着的那只唯一的手还在空中徒劳地四处乱抓,嘴里一直喃喃地叫着晓星尘,看到他这个样子,想起他曾经的年少轻狂风光恣意,金光瑶一时不忍,伸手去握了他的手。
薛洋以为是晓星尘,呆滞的脸露出一抹幸福满足的微笑,眼眶中,泪水四下纵横,语带哽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道长……好冷……屋顶是不是……又被风掀开了……明天,明天一起修修好么……”
金光瑶:“……”
薛洋眼神已经逐渐涣散了,口中还在继续说道:“道,道长……明天……你做饭……好不好……我帮你递菜……不要再给那丫头买新衣服……她,她反正看不见……穿什么都一样……我,我想吃糖……”
明知道他听不见了,金光瑶那不论何时都是挂着笑意的脸僵硬着,很久才冷冷接了一句:“成美啊……何必呢?”
薛洋微微笑了,露出他那一对标志性的小虎牙,面容安详柔美,好似个邻家弟弟一般,撒着娇:“道长……给我……买糖……我,我想吃……糖……”
金光瑶怔了怔,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好。”然后他转向苏涉,吩咐道:“去找找……”
苏涉整个人愣住了,颇为为难:“宗主……金麟台……哪里,哪里会有糖嘛……而且,天知道他要吃什么糖。”
金光瑶一蹙眉,少见地带着颇不耐烦的语气催促道:“随便找找,去阿凌他们屋里看看,没有去厨房给我搬一罐砂糖来,去!”
苏涉见他含着暗怒,不敢怠慢,道一声是,急忙窜了出去。
等到他花了一点儿时间好不容易避开众人提溜着一个纸包火急火燎地回到暗室时,金光瑶盘腿坐在薛洋头顶,静静盯着薛洋静默没有血色的脸,似乎在发着呆。
“宗主……糖。找来了。”
金光瑶慢慢抬头看着他,脸色是少有的肃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纸包,轻声道:“你来迟了……”
苏涉:“……”
尽管知道没有用了,金光瑶还是慢慢从纸包里掏出一颗糖果塞在薛洋嘴里,默默托了一下合上他的下颚,顺手将他还半睁着的眼睑合起,遮盖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薛洋好似只是睡熟了一样,静静地躺着。
金光瑶垂下头,苦笑了一声,才缓声对薛洋道:“成美……我早告诉过你,宁得罪小人不要得罪君子……招惹不行,杀掉不行,爱上……更是禁忌中的禁忌。你却早把我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苏涉有些诧异,因为金光瑶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哽咽。
鼻腔一阵难忍的酸涩袭来,金光瑶从手中的纸包里掏出一颗糖来,也塞进了自己嘴里。他一边叽里咕噜地狠狠嚼着嘴里的糖,一边伸手习惯性地摩擦着自己腰间配着的一块玉牌,触手生凉,腻如凝脂。
因为……配不上呀,成美……像咱们这样的坏胚子……只是徒增人家的嫌恶而已……
八年前他得知薛洋行踪前去招回的时候,薛洋拒绝了。那时候他便知道,薛洋于他,已经是一枚弃子。
动手清理他,彼此心知肚明是演的一场逼真大戏。然而从薛洋拒绝他时,薛洋就已经不能再留,需要被真正地清理了。可是他却迟迟未能动手。
说不清道不明是一种什么情绪在里面。
很奇特的是,薛洋竟是这所有人中,最了解他的……大体是因为他和薛洋才是同道中人吧。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很羡慕薛洋,因为这个人从里面到外面都是个十足的坏胚子,坏得十分纯粹,坏的异常张扬,坏的洒脱不羁。
仿佛讽刺一般,当这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丝丝期盼和怯懦之时,便注定了要自取灭亡了。
薛洋在他那次清理之后唯一一次找到他,同意出借阴虎符,条件……是拼凑起晓星尘的残魂。
他也早告诉过他不行,让他放弃,那个人却魔怔了一般执迷不悔。
金光瑶嚼着糖,心里堵得发疼,轻声对苏涉说:“厚葬他吧。”
苏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