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巧言施妙计

“你叫无名?这是什么鬼名字?”

在入城前把关的守卫们仍在进行最后一道确认身份的手续。他们头一次接待外国使团,对其中规矩不甚了解,只能不厌其烦地反复询问使团成员的身份,连随从们也不放过。

莫菲一脸无辜地看着两位大兵哥,心里已经把哈兰骂了十万遍:先前她拜托书吏对外人隐瞒自己的真名,没想到撒马尔罕人在这种地方发挥了他们独特的幽默感,直接在文书上给她写了个汉字的“无名”。

“啥玩意,你们这名字都随便起的?”

另一个守卫也凑过来了,两人狐疑地看着她。

莫菲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尬笑,心说你们俩还真没猜错,这名字就是随便起的......

但她无须就此做任何解释,碰到有人质疑时她只要装成懵懂无知的样子别开口,自会有同伴来替她解围。

果然,有位同行的使团成员在验完身份回过头跟守卫们打了声招呼,说这女人是他们买来的侍女,只管料理家务从不和外人接触,所以没人费心替她取汉名。

听到他的话后,莫菲继续装聋作哑。她充分感受到了当外国人的好处——碰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装成听不懂就行。

守卫们对外使手下的佣人们的确不怎么关心,他们相互讨论几句后便将文书塞还给莫菲,挥挥手示意放行。

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想过要她揭开面纱以真面目示人,想必事先有人提醒过他们不要冒犯外国风俗吧?

“表面上看起来严,实际体验过才发现他们其实挺敷衍。”

莫菲顶着这个不吉利的假名,轻而易举地随外使们混入了南京城。阿纳托利就跟在她后面走,对这种情况表示习以为常。

“我早告诉过你,他们才懒得管我们这些随从姓甚名谁,还不都是干体力活的。”

“虽说如此,连个名字都没有也太过分了。”

阿纳托利耸耸肩说下人要名字有什么用。当他过关时,莫菲特意留意了他手里那份文书——纸上当然没有耿直地以“朱厚煍”真名示人,而是留了一个用粟特字母拼写的音译名。

守卫们同样没对此提出任何异议,他们不耐烦地让这个半大小孩赶快滚蛋,看这些人的眼神,显然对旁边的安妮更感兴趣。阿纳托利对每一个觊觎自己姐姐美貌的人都怒目而视,这种态度本该让他挨一顿揍,幸好他是撒马尔罕使团的一员,守卫们虽然看他不爽却也没人真敢动手。

即使落到这步田地,在内心深处莫菲仍相信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好运伴在身边的。她很有耐心地跟着使团的队伍,边走边在人群中搜寻可能出现的熟面孔。这一次好运没有辜负她,她如愿遇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你别轻举妄动,现在还在大街上,有这么多人看着,你想溜到哪儿去?”

听见莫菲做出的逃跑宣言,阿纳托利小声提醒她这里已经在南京城内,像他们这样的外来人只能遵从使团的安排才能行动。

莫菲心知他所言不虚,咬咬嘴唇,朝人群中的陆家兄妹投去最后一瞥。他们彼此离得很远,莫菲勉强能认出两人的相貌。陆铃一直就是娃娃脸,五岁和十五岁的她感觉也没什么区别。可惜太多人挡住了她的视线,不知道陆炳今天有没有再穿奇装异服......

糟了,他们好像注意到我了!

她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明显,以至于那两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莫菲马上收回视线,再也不去看他们。

“你先别急着想逃走的事,要说急,有人比你更急——”

阿纳托利眯起眼睛注视前方,安妮在旁边指指点点,两人好像在说同一件事。莫菲顺着他俩视线看过去,原来他们议论的是骑行在队伍前面的火者。

“那人,病了。”

安妮生硬地挤出两个词,不过这已足够描述他们看到的景象。撒马尔罕使团的首领,火者赛义德现在还骑在马背上,但他的坐姿有些僵硬。

哥萨克少女又咕噜了几句,阿纳托利听完后抿着嘴表示赞同:“我姐说他只是在硬撑,看他这样子,随时都会从马上摔下去。”

“真的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火者身着白衣骑行的背影映入莫菲眼帘,那个男人看似一副从容的样子,时不时抬起手向路边围观的居民们致意。但对于安妮这样从小在马背上玩大的姑娘看来,骑手光要维持自己的平衡已经用尽了全副精力。

“他该坐轿子的,这样至少能掩盖自己的身体状况。”

“赛义德阁下过于骄傲,不屑于在人前坐轿子这种娇气的东西。”

阿纳托利冷笑道,看得出他对雇主们这种好面子的行为颇不以为然。

他姐姐在旁轻叱一句,少年便不再说风凉话,他冲身边一位骑手吹了声口哨,对方一脸不满地看向他。

少年不紧不慢地将情况对他复述一遍,骑手顿时脸色大变,他顾不得多问便催马前行,很快超越了队伍里的大部分人。

他追上哈兰的坐骑,凑到书吏耳边对他说了些什么。

“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让他听了这么紧张,是不是跟火者的身体有关?”

“嗯,我对他说,‘你们的头儿眼看就要背过气去了’,看把他给吓得......”

“你也忒刻薄。”

莫菲时常能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一种冷漠甚至残酷的性格,他经常对自己看不惯的人或事物冷嘲热讽,很少展现出自己热心的一面。

哈兰听完手下的话只是平静地示意他退下,但接下来他立刻招呼自己的同伴分别骑向火者坐骑两侧,将首领夹在两人中间,以防他失去重心一头栽倒。

在做完这些措施后,哈兰还不忘做个手势向背后的某人道谢。

“那家伙倒有点礼貌,好歹知道说谢谢。”

撒马尔罕人似乎急于将火者护送到居所休息,为首的梯队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使得跟在队伍后步行的人也开始一路小跑起来。这种慌慌张张的入城仪式已毫无体面可言,但哈兰他们明白:如果使臣在别国的公开场合一头从马背上栽倒才是最丢人的事。

“呼,呼......这些人怎么突然跑起来了啊!”

莫菲他们还在后面紧赶慢赶,前头已出现了新的掉队者。

那位穿着官服的青年官吏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努力追逐着队伍,莫菲光听声音就知道又是周守行这个倒霉蛋被派来现场监督工作。南京鸿胪寺本来人手就少,遇到这种没好处可捞的苦差事时总让资历浅的人去。

“本官,本官不善于......奔跑......”

他捂着胸口停下来,大口大口呼吸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和脖颈滑下来。

一看就是个缺少锻炼、身体虚弱的主。

与他同行的还有位鸿胪寺的同僚,那人却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吏,知道这次游街耍猴的把戏会持续很久,特意骑了马过来。可怜周守行听说“监督”还以为只是在城门口打个照面就算完事,这趟出门什么准备都没做,穿着行动不便的官服靠两条腿一路走过来,已经累得快趴下了。

“哟,周大人,咱今天可得在城里绕上小半圈,这才刚开始你就不行啦?”

同僚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周守行勉强抬起头给对方陪了个笑脸,连打哈哈的余力都没有。

对方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他在马臀上轻抽一鞭继续前进,只留给周守行一团飞扬的尘土。

职场欺压真是古今永恒的主题,莫菲看在眼里,心中自替周守行感到不忿。此刻她只是个和佣人差不多地位的外来客,自然也无法借锦衣卫的威势来替周守行出这口闷气。

“哎,你们别笑话我......我今天天没亮就已经城里城外跑了三个来回,腿都软了。”

他倒没忘了在外国人面前树立形象,莫菲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她有意帮周守行一把,更何况再这么走下去势必要离陆炳他们越来越远,想再找见他可就难了。

“这位大人。”

她不顾旁人的惊讶目光,主动和周守行攀谈起来。

“姑娘,有,有何......你是个汉人?”

“正如您所见。”她谨慎地答道,一边祈祷自己不要太快暴露真面目,“但我家人曾在西域行商,我也在那里长大,所以两国的语言我都会说。”

“哦!难怪你的汉话说得这么地道。”

周守行早存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认为她来自撒马尔罕,听她用汉语做的自我介绍后便不再怀疑。其实莫菲对胡语一窍不通,这点反被她轻巧地掩盖过去了。

“大人您是来自鸿胪寺的罢?恕小女子僭越,因为事出突然,不得不向您面陈。”

周守行的眉头纠结了起来,他没想到胡人的队伍里还有这样的女子存在。莫菲没给他思考的机会,她伸手遥指队伍前方的火者。

“请您看看撒马尔罕的那位火者阁下吧。我对您实话实说,其实他今天是抱病出行,不信您看他身旁那两位骑手——”

她放缓语调好让周守行有功夫看个仔细。

“啊,骑手怎么了?”

“那两位骑手正一左一右地护送着火者阁下勉强骑行,但我们的人都知道,那位阁下的病体已经快坚持不住。他们围在他身边,正是怕他突然从马上摔下来......”

周守行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莫菲见状又推了一把。

“您还没意识到么?撒马尔罕人碍于颜面不肯将自己首领的病况告诉你们,但他再这么走下去很快会坚持不住。若那位使者真地中途倒下,不仅我们的人颜面尽失,连在场监督的您也难辞其咎。”

“你说那位使者病了......”

他机械地重复道,忽然浑身打了个激灵。

“真的吗!”

周守行固然胆小但绝不愚蠢,他已经看出了队伍前面那三人骑行的方式的确有异,这位姑娘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而若她的预测完全应验,岂不意味着自己又要倒霉!

“您得赶快找个体面的理由终止这场仪式,否则......”

周守行有个优点就是特别能听别人劝,没等莫菲说完话,他已经提起自己最后半口气,撒开腿拼命往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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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守行同志真配合,这次帮上大忙了。感谢在2020-03-0723:50:12~2020-03-0822:1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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