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恶人还需恶人磨

恪守“恶人还需恶人磨”信条的颜朔对于自己治下的北镇抚司一贯采取高压政策,无论是犯人还是狱卒,终归都是颜某人的砧上肉。

他望了一眼座边的刻漏,伸出拐杖碰了碰陆炳的小腿。

“已是戌时了,还不回去?”

“嘘——”

陆炳将手指摁在嘴唇上,头也不回地拒绝了颜朔的建议。

他特意把刻漏摆在两间相邻牢房外,好让牢房里的犯人们都能清楚地看到时间的变化。这一片区域在他的要求下保持着绝对的安静,水滴的声音在回廊里被奇异地放大了。

嘀嗒——

从两个犯人被分别关押开始已经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两人的嘴都被布条牢牢封死,全身上下只有右腕未遭束缚。他们面前的供状边摆着笔墨,只等着谁先招供画押便可脱身。

“只要招供就能拍拍屁股直接走人?条件够诱人的,换成我二话不说就招了。”

颜朔轻声在陆炳耳边说道,声音不高不低刚够牢房里的人听见。陆炳微笑着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看向了左侧的牢房,目光中似带赞许之意。

“唔!”

被他注视着的那个囚犯努力发出了一点呜咽声,随即被站在其背后的守卫一把扼住了脖子。陆炳的冷笑看在他眼中仿佛是嘲笑他的愚钝——莫非隔壁的已经先招了?

陷入臆测的不止他一个:隔壁牢房的囚徒见陆炳居然对自己的同伴有所表示,那丝笑容越看越像是给对方的鼓励。他在心中暗自忖着,难道真要熬到最后落得一个被同伴出卖的下场?

两人正在心乱如麻时,刻意保持的宁静被打破了。远处两座牢房里其中一间的犯人被狱卒押了出来,看他脸上那重获新生般的表情和未戴镣铐的手脚......囚犯们的心中顿时生起了一丝侥幸,原本嘴硬到底的意志不觉软化了下来。

双方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眼看陆炳面露喜色,微微有向左侧牢房起身走去的势头——

右侧囚室里的犯人忽然用拳猛捶了一下桌子,但陆炳恍若未闻,仍朝着另一边的囚室迈出步伐。

这一举动在犯人的心里投下了更深的阴影,他忽然抓起了笔在纸上猛涂了起来,也不管字迹有多丑陋,只求赶在隔壁同伴举发自己前先一步写完供状。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囚室,他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

招供的犯人终于写完了供词,他绝望地扔下了笔,浑身瘫软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牢房的门打开了,带着钥匙的狱卒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腰间的钥匙串讽刺地叮当作响。对方弯下腰替他打开了手铐和脚镣,随后转身离去。

“我......这就可以走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又转头向身边的狱卒想加以确认。然而狱卒没说话,只一把抽走了他面前的供词便走出了囚室。囚犯的心此刻剧烈地跳动着,他很想赶快冲出这间闷死人的牢房来,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好事不会来得如此容易。

直到他看见陆炳朝自己勾了勾手指。

“真的能出去了......吗?”

他的身子都禁不住颤抖了起来,推开了面前的木桌几步冲出了牢房。门边一个守卫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请示地看了长官一眼。陆炳一点头,后者会意地押着犯人朝出口的方向走去。眼看能逃出生天,囚犯的脚都是软的,全靠狱卒的铁臂提着他往前拖。

“慢着。”

两人走到隔壁囚室门前时陆炳忽然出声了,守卫闻言站住了脚步,拎起手里的犯人握住他的下巴,猛地将他的脸扳向了身边囚室。一时间木槛内外,告密者和坚守者四目相对:后者始终忍住了冲动没有出卖同伴。

他们对视了足够久的时间,直到陆炳再次发话才将那告密的犯人拖了出去。颜朔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掌:“接下来该我出场了吧?”

“又没拦着你,想去就去。”

囚犯的供状已经摆在了面前,但两位锦衣卫长官对此都不屑一顾:仓惶写就的供状里几乎捞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而拿它去与其它犯人的供词相比对,反复推敲其中矛盾或重合之处才能进一步获知案件的全貌。

陆颜二人同时转向了留在房间里的那个犯人,他合眼不语,也没再碰眼前的纸笔。

“是个带种的,可惜做了贼。”

颜朔嘴上虽在夸奖,眼睛却在不住地往挂在墙上的刑具打量。

陆炳止住了他:“先别急,未必就要直接上刑的......我记得此人的家眷尚在京中?”

“真缺德,不过我喜欢。”

颜朔拍了拍巴掌,唤来一个手下去调取犯人的户籍档案来。

同样的事情今晚不知在北镇抚司里重复了多少遍,樊名落网后让他们在追踪无名的道路上终于迈出了一大步,两位长官嘴上没说,心中多少都有些欣慰之意。

“行了,你再赖着不走就真到亥时了,家里没人等着的么?”

“我父母带着铃儿回老家去了,家里没......”

他还在思考供状的事,话说到半截才反应过来颜朔所指。

“啧,没良心,实在不懂为啥会有人看上你这种阴损之徒。”

颜朔说话时目光不离牢里的犯人,说到“阴损”时还加重了语气。

陆炳表示不屑:“你说把人关俩笼子里这套么?实不相瞒这事还是她先和我提起的,当时她还说了个博什么论的名字——太拗口了我没记住,只觉得这方法比你平时血肉横飞那套来得斯文些,遂拿来试了试。”

“那算我说错了,你俩缺德缺到了一块儿去,这就请公子您速速回府,不要和我们这些粗人混在一起沾晦气。”

“行。”陆炳更不纠结,爽快起身准备走人,临走时想了想又回过头问了一句,“我念你北镇抚司后厨无良才,你颜大人天天啃馒头咸菜也不是长久之计,用不用我家里做点宵夜送来孝敬你老人家?”

“哈哈,来者不拒!”

其实颜朔的日常饮食没有陆炳说的那么不堪,但他也不介意晚上加点新菜。分别前颜大人还特意叮嘱了一句,来者不拒,但不要那种切细的肉丁肉馅。

“我也实不相瞒,天天看着这堆人渣由人变泥,让我一见切细的肉馅就觉得倒胃口。.”

......

颜大人精心的叮嘱到了陆府后厨就落了空,因为莫菲刚巧拌完了一小盆馅,罩上竹笼搁在了厨房的架子上。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真的不来了啊......”

莫菲望着桌上一叠擀好的面皮,口水都快淌了出来:好不容易学了一个新食谱,怎么就没个卖弄的机会呢?

看夜色已深,她费了老大的劲才劝那些厨子们放心回去歇息,自己独自坐在厨房里等着陆炳回府。没有手机和电视打发时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仰头看着夜空发愣。

这下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老话说的“盼星星盼月亮”是个什么意思了。

闷了许久,总算听见前门那里传来点动静。她估摸着陆炳也该回来了,遂走到灶台前开始忙活了起来,等这人回家吃个晚饭就是要费这么大力气。

“谁把你放进来的?赶明儿我就送他回老家去。”

陆炳推门进来,看到灶台前的她不禁笑着说道。

莫菲不满地昂起头:“谁说我做饭就难吃了!”

“不是信不过你,是家里有厨子,无需你三番两次地亲自动手。”

“等着也是等着,做菜就当打发时间嘛。”

看他说得诚恳,莫菲这才转怒为喜。

正好锅里的水开了,她揭开锅盖,一阵水汽腾了起来。

“也不知道你到底回不回来吃,就没有包太多,先煮一锅,等不够了再包就是。”

莫菲边说边将已包好的馄饨逐个下到锅中,馄饨在水中咕嘟咕嘟翻滚着,正如她所说这一锅下得并不多——其实是她自己有些嘴馋想吃饺子了,又不知在明朝时是不是只在过年时包饺子,这才想了个折中的方法,煮锅馄饨来代替。

陆炳早就习惯了饮食不规律的生活,已过饭点更没什么食欲,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旁边看着她来回走动,取料拿皮包馅,动作很是利索。

平时奉行“君子远庖厨”原则的他对厨房之道没有任何研究,也不在意给自己做饭的人是谁。现在目睹有人为自己下厨的全过程,不禁让他觉得有些心痒。

老干坐着什么也不做有点不像话......

陆大人站起身来,看看面前的锅碗瓢盆有些发懵。别看他平时在外威风八面,但到了厨房里彻底地暴露了其经验匮乏的一面。

“要不要我帮把手?”

“......就你?”

莫菲眼中满是揶揄之意,她趁空拨了拨被水汽染湿的头发,无情地问道:“你以前做过饭吗?”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一锅馄饨。

“哼,我就知道。”她忽然转过身来,手指搭上陆炳的手腕假意凑近嗅了嗅,“而且手上还沾着血腥味!今晚肯定跟颜朔在一块搞些什么暴力活动,才不要你替我包馄饨呢,洗了手一边坐着玩儿去。”

被她一顿抢白,陆炳不禁大窘。

奈何做菜这件事结结实实触及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他只能在她的嫌弃声中老实地坐到一旁等着开饭。

低头看着袖口的几点面粉印子,陆炳苦笑:都说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我欺。

小小的厨房一角,此刻却成了他逃避血腥残酷生活的一方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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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生活,最近看了浙江卫视那桩糟心事让我很有感慨:不管怎么样身体总是第一位的。平日里各种恶习都需纠正,熬夜的毛病尤其得改,与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