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秘密

戏班里的女孩们挤成一团聊得正欢,平日总被众星捧月的青梅此刻却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有人注意到自己。

见大家都没空管她,她一起身悄悄地溜出了门外。

外头清静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小腹上顿时传来一阵被腰带勒出的疼痛感。青梅连忙屏住呼吸,一手抚着肚子慢慢地走向她们睡觉的屋子。

幸好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关上了房门直接靠在门板上。双手小心地将腰带解得宽松了些,这下终于能畅快呼吸了。

她缓过了气,顺手插上了门栓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想找找看有没有合用的带子——湘竹的话犹在耳旁,再这样下去很快其它女孩都要察觉出自己身上的变化了。

青梅如愿找到了一截长麻布,原本戏班子里练功难免有磕碰,平时这些麻布剪下来正好当绷带使。她比划了下尺寸剪出长长的一段来,接着褪下了外衣和贴身的小衫,对着镜子将麻布一圈圈将自己的上身裹起来,扯紧之后打了个结。她不放心地侧过身子对镜自照,想看看自己身形上的变化到底明不明显。

“怎么门给锁上了,是谁在里面啊?”

外头咚咚地响起了敲门声,惊得她连手里的剪子都落到地上了。

“啊!你等等啊!”

她慌里慌张地把剪子和麻布塞进柜子,理了理衣服确认一切无误这才赶去开门。

“谁呀......别急,我这不就来了么——”

“原来是青梅?你怎么大白天的把门给闸上了?”

湘竹站在门外一脸困惑地看着她,青梅没想到这个时间也会有人回来,心里一紧张什么托辞都想不出来了。

“我,我就回来拿点东西......出门前搁柜子里忘了拿了。”

“你平时挺仔细的啊,居然会落东西。看你这段时间是有点不正常,魂不守舍的。怎么,心让哪个俊俏后生给牵走了?”

“......”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青梅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湘竹的话听在她耳中字字都像意有所指,又像在控诉她的行为不端。

“你倒高风亮节,都学会谦让小孩子了。我想着自己也不缺那点衣裳,索性也学你做回好人让让她们。新来的那个叫雪艳的小妮子看上去就挺胆小的,刚才那怯生生地躲在角落里的模样看得我都觉得可怜。”

湘竹跟她一点也不见外,踢落了鞋子只穿一双布袜,坐在床边轻快地和她说着闲话。

“那丫头胆子太小,也不知班主怎么想的就准她登台了。”

青梅勉强附和着。

“嗨呀,你还不知道!人家可是有背景的哦,不知怎么地锦衣卫里有个贵人看上她了,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攀上高枝,乌鸦变......变小麻雀儿了!”

湘竹嘻嘻笑着,她对那个腼腆的女孩没有什么坏印象,也不嫉妒她的好运。青梅闻言心下略宽,知道朋友没有对她的行为起疑,放松了脊背缓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是嘛,人家有福。”

她只咕哝了这么一句。

这一躺可不打紧,先前解宽的腰带直接松脱了。青梅条件反射地弹坐起身想要掩饰身形,一扭头正好看见湘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青梅,你这是怎么了?”

青梅不作声,背向她侧过身子又躺了下去,自欺欺人地想糊弄过关。

湘竹是个心细的人,见她这副怪模样心里更怀疑了。她仔细地回忆着这段时间生活中的情形,往日里青梅总是精力过剩活蹦乱跳的样子,但在有些不方便的日子里她也会躲进被窝一声不吭地当闷葫芦。

湘竹越是想越是惊骇,她小心地走到朋友床边摇了摇她的肩膀,青梅没说话。

这几乎证实了她的猜测,湘竹强行板过青梅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

“......说吧,有多久没来了?”

回答她的是青梅那双带着哀求神色的眼睛。

湘竹叹了口气,重重地打了一下青梅的胳膊。

“糊涂!”

外头的阳光还能照到屋里,本该带进来几分暖意的。但此时青梅如堕冰窖——既然有第一个人窥破了她的隐秘,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几个月来担惊受怕的事如今成真了,她满腹的惶恐、委屈、辛酸化成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青梅已不复平日里那张扬的性子,她抽噎着钻进湘竹的怀里,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湘竹也无奈,除了抚着朋友的身子宽慰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亏你平时身板瘦一时间才能瞒得过别人。但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你真当班主和夫人是瞎子啊?”她忍不住狠狠数落起来,“在想什么啊你!”

青梅没有回嘴,任湘竹怎么训斥都不出声。

院子里传来叫喊声,是有个姊妹在喊她们了。湘竹连忙拿了块棉巾擦去青梅脸上的泪痕,捧着她的脸严肃地看着她。

“先把衣服穿好,把脸蛋收拾干净!你这样子出去谁都看得出有问题了。事已至此就先继续瞒吧......哎!”

她行动起来的样子严厉得简直和平时不像同一个人。湘竹利索地把青梅拽了起来,替她重新缠上了腰间的系带,又扯了两下,抬起头问道:“会不会太紧了?”

青梅像个木头人一样连点反应都没有,湘竹见她失神也不再问她,抓着她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外拖。

一路上两个人像做贼一样,湘竹时刻小心着走在青梅前面替她挡住别人的视线。青梅这回有点回过神来了,顺从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们心虚地来到待客的大厅,班主已坐在那里等她们了。

“来了啊。”

屈念秋很平和地对身边那个官府的人说了句话,对方点点头看向她们。

青梅忍不住想藏到湘竹的背后去。

“这位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祁百户,祁大人。他这番是有些事要问你们,你俩年纪大些也懂事些,所以喊得你们来,大人问什么你们都要如实作答。”

两个姑娘双双跪下给他请安,祁慎言不喜繁文缛节,几乎没等她俩膝盖沾地就要她们先起身再说话。

“屈班主,我们虽是第一次见,但我听陆大人说起过您了。请问现在您这算是戏院的领班,还是这茶行的老板呢?”

“祁爷问这个?茶行是家姊的产业,我不过替她打理打理。您若想与她问话我叫她过来就是了。青梅——你去叫我姐姐过来。”

青梅巴不得能有个脱身的机会,还没等祁慎言表态她已经转身匆匆去请安菲娅了。屈念秋看着她这样子心里也微感疑惑,但应付锦衣卫的事要紧,他也就没再多想。

“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哦对了,是陆大人遇袭的事,这个事情发生在我们看的地盘上,确实是难辞其咎......请您转告陆、颜二位大人,此事我们会好好交待的。”

祁慎言看着面前这只瘦狐狸,心中盘算着对方底细。

“如此当然好。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你手下管着的可不止一间茶行、一个戏班这么简单吧?”

“我能说什么呢?我们这些人出来做生意难免要这里那里都掺合一点。买卖东西,不就是从东卖到西,从西卖到东嘛。”

祁慎言很讨厌他这闪烁其词的说法。”

“那昨天在你家门口那俩发了疯的马车你该有印象吧,自己家的事自己弄清楚没?”

“纯属意外。”

屈念秋若无其事地摇着头。

“不过是起事故还能有什么秘密。说起来我倒要感谢您及时拦住了那辆车才没给街坊造成什么大损失。马车确实是咱家茶行的,真伤了人就得记到我们头上了,为了这事我姐姐也很感激您。”

提起安菲娅时祁慎言的表情略微有所松动。

这点变化没有逃过屈念秋的眼睛。

他心中顿感不快:平时觊觎自己姐姐美貌的人挺多,但大部分人无非趁他落单时脑袋上套个麻袋狠揍一通也就算了,但眼前这个嘛——

刚有桩锦衣卫遇袭的事没摆平,得亏还跟自己没什么直接关系。现在自己要亲自设法整翻另一个锦衣卫......难度还挺高。

怀着两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这两个男人不自觉地就相互讨厌上了。

......

“夫人,班主请您去正厅一趟,说是有个锦衣卫来的差人在问话,想让您也过去。”

“知道啦。”

安菲娅轻飘飘地招了招手表示晓得,她合上膝头的经书看向卧床养病的无名。

“我要出去一阵,晚些再来给你念这本书,安生躺好不许起来哦!”

“嗯。”

无名此刻简直像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般温顺地答应着。安菲娅笑了笑,站起身走向青梅。

“你最近脸蛋圆了好多,又长身子了吧?”

“啊!是......”

安菲娅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玩笑会让青梅这么战战兢兢。但她素来心宽,只让青梅留下来照看床上的病患,自己悠然离开了。

呼,好险......

青梅抚了抚胸口,还以为被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她看向床上的无名,眼前这个女孩是夫人的救命恩人,她当然得好好服侍了。无名精亮的眼睛看着她,鼻子还轻轻地嗅了几下空气,随即朝她绽开一个笑容。

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不知为何,青梅觉得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掠食者看到猎物时的贪婪与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