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塔的倒影映在水里，塔座连着塔座，两个塔尖分别冲着天边与深海，而月亮沉在海底。死亡之海是整个坐标系的零点，顺着零点往上走，就能挣脱盖在小镇上的那层纸。
林沉显得有点难堪，背对着他往深处走。
叶昭跟在他身后游，海水漫过胸膛，死亡的沉闷感压迫着每根神经，记忆却鲜活起来。
“001号考场考生林沉，任务完成。”
“001号考场考生林沉，任务已经完成，本考场将于24小时内崩塌，请及时离开。”
“001号考场考生林沉，违规杀害本考场监考人员，给予记大过处分。”
林沉的背影随着久远的系统播报音起伏，跟记忆中的零碎片段渐渐重合。海水呛入鼻腔，叶昭试图再想起点什么，但最终只能闭上眼随着海浪漂浮。
再醒来时林沉已经不见了，叶昭全身都湿淋淋的，靠在礁石上休整。
这个维度正是夜晚，星空璀璨，诡异的光点充斥着整个空间。叶昭低头看了看海面，原本深不可测的死亡之海，此时像块透明的玻璃，清晰映出另外一边的景物。但整个小镇都被翻转了一遍，只有那座钟塔依旧没变，直挺挺横贯两个平面。
“林沉？”
“林哥！”
叶昭喊了两声，除了回音什么也没有。他站起来往岸边走，却惊讶的发现身后跟着一串光点，像彗星尾巴，飞快消散在空气里，成了刚才见到的诡异光点。
海面上空飘浮着透明的水母状生物，触须很长，几乎能绕着死亡之海打个结。水母的触须伸进海里，因为吸满水而变得饱胀，破裂时像被水撑破的气球。
而水母肚皮上破了个洞，源源不断的水正回流到死亡之海。
岸边有个女人，正弯腰挑拣鹅卵石，放进身后的火炉中。
叶昭不敢贸然向土著搭话，只能悄无声息绕开，进入丛林里。但那女人像背后长了眼睛，边挑石子儿边开口道：“想去找林沉？”
叶昭猛然停住：“你认识他？”
那女人将炉火烧旺，指一指水母身上那个破洞：“他捅的，我能不认识？一天天净给老子找事儿做。”
她边骂边从炉子里倒出一锅水，澄澈透明，跟水母身边絮状的东西仿佛是一种东西。女人将冒着热气的炉水泼到半空，看着它慢慢向水母靠近、融合，最后成为了破洞处一块补丁。
女娲补天。
女娲扎了个马尾，面容慈悲且和善，语气愤怒且激动：“林沉就是个破坏王！所有，所有考场，没有他没祸害过的！我看就应该开除他！”
叶昭向来很懒得应付女人，尤其是气头上的女人，但如今也不得不压住性子：“为什么？”
对于林沉经历过无数次考场这件事，他倒觉得并不奇怪，甚至有种终于确定了正确答案的窃喜。从第一场密室开始，林沉就充当了主心骨一样的角色，熟知游戏方式，抓取规则漏洞，甚至能威胁系统。
叶昭为他的奇怪行为找了无数个理由，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在为他开脱，还是为了欺骗自己。
女娲转而将矛头对准他，像被压缩饼干噎了一口，拍着胸脯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你不如问问你自个儿！”
叶昭愣了一下：“我只跟他认识不到三年。”
女娲露出个得逞的笑容：“帮我做件事，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没兴趣。”
叶昭扭头就走：“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别捧着个碗讨饭。”
女娲也不拦他，继续往火炉里填鹅卵石：“林沉不在这儿。”
火被海风吹得摇摇晃晃，一锅烧热的石水沸腾到溅起水泡。
叶昭停下脚步，一字一顿道：“你抓了他？”
“我哪敢？”女娲赶紧摇头，语气里藏着点洋洋得意：“我这不把你抓来了。”
叶昭：“......”
女娲伸个懒腰：“别觉得我有多神通广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被林沉困在这个考场的玩家，司灼。”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男的，纯爷们儿。”
他跟林沉曾经短暂的做过队友，但过了场普通的S级副本之后，林沉的精神状况就好像出了点问题。
从前都是六十分万岁，那次过后每场考试都冲着满分而去，直到在这场捅了篓子。然后义无反顾把他扔在这儿，日日夜夜炼石补天。
叶昭意识到什么：“你们这场考试，实际上还没有结束？”
司灼还在考试中，那林沉必然不可能自己先退出考场。
“这是场不限时考试。”司灼叹气：“我也不知道他找了个什么漏洞跑出去，还能重新开其他考场。”
叶昭皱眉：“你怎么做到的？”
他们两人明明是一起沉入死亡之海的，这个人居然能避开林沉，从他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抓过来。想想也不会是真害怕林沉的人物。
“我很遵守校规校纪的。”司灼努力辩解：“只是重合而已。我所在的这场考试，跟你共用一间考场，在你们融合维度的时候，我将你拉到了坐标的另一半。”
司灼在泥土里画了个跟之前一模一样的坐标系，然后顺着X轴的反方向拉出一条横线：“你们之前是从零点出发，顺着Z轴往上。但林沉的建模不对，他忘了还有负坐标的可能。”
他分别在正、负两边画了个圈：“他在正半轴，你在负半轴。啧啧啧，咫尺天涯啊。”
司灼表情遗憾，像是真的很愧疚。
叶昭冷淡道：“什么真相？说吧。”
司灼赶紧摆手：“直接告诉你？那林沉不得要了我命啊？”
叶昭打量他两眼，反问道：“其实你也根本不知道吧？考场排行榜第二的大佬？”
他从听到司灼这个名字时就觉得耳熟，现在终于想起来了。是第一次考试结束的那个周末，那张延展到天边的排行榜上，位于空白位之后的那个名字，司灼。
“谬赞谬赞。”司灼摸摸鼻子，其实他还真不知道：“林沉嘛，神神秘秘的......但有个地方肯定知道。”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钟塔：“记忆钟塔。”
叶昭重复道：“记忆钟塔？”
“塔有七层，最顶上挂着的钟就是记忆时钟，只要逆时针拨动它，就能回溯时间。”司灼狡黠的眨眨眼：“不想看看吗？林沉的过去。或许还能撞上他偷偷......”
“够了，我没有窥私癖。”
叶昭打断他：“我已经没办法拒绝你了，对吧？钟塔其实就是坐标系的Z轴，只有推倒它，正负半轴在一个平面空间，才有可能再度融合。”
司灼有点挫败，嘟囔道：“我还想留个后手......林沉选队友还是这么眼光独到啊。”
叶昭拧干外套上的水：“今晚就过去吧。”
他有点担心林沉在另一个维度应付不过来，更担心程游两人被留在小镇，会遭遇不测。
被困了这么久，终于有出去的机会，司灼果断熄灭火炉，从炼丹师的身份中脱离：“行，走吧。你身上有什么道具？记忆钟塔的难度不亚于任何SSS级别副本，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叶昭尴尬了几秒钟，理所当然道：“什么也没有。”
“你第几场考试？”司灼顿时暴跳如雷：“什么也没有？是不是林沉全给你拿了！”
叶昭算了算，继续理直气壮：“第二场。”
“......”
司灼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慈悲微笑：“日。”
他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千纸鹤，割破手指在上面写了林沉两个字。千纸鹤顿时光芒大盛，振翅飞向半空，在司灼头顶盘旋。
叶昭向他投去个疑问的眼神：“神笔马良？”
“联络器，通关五场之后就能买。”司灼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冲着千纸鹤大喊大叫：“林沉，你脑子被门夹了？！找个新人做队友？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那边静了一会儿，随后传来一句——
“我乐意。”
林沉好像在跑，喘气声很大：“顾不上你们那边，把小朋友原封不动给我带回来，不然跟你没完。”
叶昭插了一句：“你那边什么情况？”
林沉言简意赅：“高维生物，星际大战。”
前几秒钟还是绑匪，怎么转眼就变成搞慈善的了？司灼气得跳脚：“我把人抓来不是给你奶孩子的！”
林沉在那边轻轻笑了笑：“那就谢谢了。”
这句话说完，千纸鹤便重新恢复到原状，落在司灼手心里。林沉那边掐断了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