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寿康宫,殿外。

一众贵女站在殿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话。

穆简知道,这平静的、带着点喜色的女孩儿说话只是假象。

穆简可以隐隐感知到,在这平静的表象下,几乎每个贵女心头都是有些紧张的。

再过一会儿,便是贤太妃选妃的时间。

这一次选秀,会由贤太妃先行选过,被贤太妃留下来的贵女,才有资格最后觐见陛下,被陛下亲自甄选。

贤太妃虽然不能决定谁能留在皇宫,却能决定谁能在今日离开皇宫。

想要中选入宫,飞上枝头,成为后宫中一员的贵女们自然是紧张的。

穆简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看着殿外的众多贵女,脑子里却是神游天外,想的都是昨夜楚见深醉酒的模样。

楚见深说过,他这次选秀,真的中选的贵女,会被他亲自赐婚,赐给宗室子弟为正妻。

穆简倒是知道了这次选秀的真相,若是这殿外的贵女也知道了皇帝选秀的真相,只怕她们心中的紧张就能少上一半。

穆简正想着楚见深,便听寿康宫走出来一个太监,高声道:“传乐安县主穆简,方佳,蔡惜洛,胡旭冬,顾晨,吴明珠六人入殿——”

穆简与另外五个贵女排成一排,缓缓进了寿康宫内。

进了殿,六人齐齐行礼:“参见贤太妃。”

贤太妃笑着看向六人,眼中带着点慈爱的神色:“右边第一个,可是乐安县主穆简?”

穆简上前一步,低声道:“正是。”

贤太妃笑得特别友善:“不愧为天下第一美人,端的是花容月貌。这般容貌的女子,自然该留在宫里。”

站在一侧的太监高声道:“乐安县主穆简,留——”

有昨夜那一遭,穆简倒是算到了此时,她低眉垂眼,不惊不喜:“谢贤太妃。”

贤太妃笑了笑:“今儿选秀,皇帝不在,不如就请乐安县主帮本宫看看。”

说着,贤太妃让身旁的大宫女端来了一把椅子,放在她的身前左侧:“乐安县主,坐。”

贤太妃竟然让她穆简坐着相看贵女!

穆简是来参选的贵女,现在贤太妃让她来相看贵女,这是让既做选手,又做裁判?

穆简心中暗道,这定然是楚见深和贤太妃说了什么,贤太妃才会这样做。

穆简低着头,推拒道:“臣女不敢……”

贤太妃坐在上首,笑眯眯的。在贤太妃看来,陛下既然对乐安县主动了真情,说不准再过段时间就轮到乐安县主来管理后宫了,她让乐安县主上来相看秀女,最多只算是让乐安县主提前熟悉而已:“县主不必推拒,只管上来。”

穆简感觉站在她左侧的五个贵女眼睛正紧紧盯着她,那目光中的不可置信如果是箭,那她此刻定然被戳成筛子了。

穆简不敢再违抗贤太妃的话,硬着头皮上前几步,走到贤太妃近前,缓缓坐了下来。

一旁的太监喊道:“肃忠侯之女方佳,年十六。”

站在最右侧的少女缓缓跪下,轻声道:“臣女方佳参见贤太妃。”

贤太妃看了一眼,又对穆简道:“是个行止得当的,乐安县主你怎么看?”

跪在地上的方佳面色微微一变。

另外站着的四个贵女也暗暗吸了一口气——这选秀难道还要让乐安县主来决定最后的结果?!

那五个贵女偷偷瞟过来的眼神让穆简顿时感觉压力山大,她尴尬一笑,简短道:“极好。”

贤太妃点了点头,朝着一侧的太监道:“怎么?没听见吗?乐安县主既然说了好,那便留下来吧。”

太监忙笑道:“是,是!方佳,留——。”

方佳站起身:“谢贤太妃。”顿了顿,方佳有些不甘、又有些茫然地道:“谢乐安县主。”

穆简低下了头去——这都是什么情况啊!

这一日,穆简便坐在了贤太妃的左侧下首,看着一排又一排的世家贵女在她眼前走过。

一整日下来,穆简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乐安县主,你怎么看?”

穆简捡着好听的夸几句,贤太妃便会说“留下来吧”。

而这一日选秀的贵女,则每一人都看到了坐在贤妃下首的乐安县主。

每个贵女都先是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扫向穆简,然后眼带疑惑地结束了这次参选。

有几个贵女见到坐着的穆简,惊叫出声:“乐安县主,你怎么会坐在这里?”那几个贵女都被贤太妃以“礼仪不当”放出了宫去。

如果不是昨夜见过了楚见深,穆简几乎以为,贤太妃这是故意将她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考验众位贵女的定力。

……

御花园。

楚见深缓缓在御花园中踱步。

步军统领王骥落后他一步,跟在他身后。

两人在园中走了好一会儿,楚见深才开口:“已经过去许久了,她终是不能对先太子忘情。”

王骥脚步一顿,又跟了上去。

皇上口中的“她”,王骥一听就明白了。

之前京师中传出皇上与乐安县主闹翻的消息,王骥还为穆简担忧了一阵子。

旁人不知道,王骥却是很明白当今陛下的手腕的。若是穆简真的得罪了新皇,那真是没什么好日子了。

如今一听皇上这话,王骥心中立即明白了这其中的曲折故事。

这显然是皇上对乐安县主穆简动了真情,但是乐安县主穆简终究对先太子楚见铮无法忘情,这才惹得皇上发怒,才有了皇帝与乐安县主决裂的消息。

王骥想起先太子与乐安县主这一对,心中满是遗憾。

在王骥心中,他的旧主先太子楚见铮千好万好,与乐安县主穆简最为登对,如今先太子早已离去,徒留乐安县主一个人在世间对他念念不忘,当真是令人伤怀的一件事。

这样一对璧人,竟不能白头到老,真令人感慨。

只是如今天地已换,皇帝便是皇帝。

皇帝既然想要乐安县主穆简,胳膊拧不过大腿,乐安县主穆简最好还是从了的好,不然,真的惹得皇帝勃然大怒,就不是一件能轻易解决的事情了。

“乐安县主是不忘旧情的好女子。”王骥说了一句,惹得皇帝冷冷瞥他一眼,王骥又道:“但离去的人就是离去了,活着的人不能永远沉溺于过往。”

楚见深驻足,负手而立,淡淡扫视着微微复苏的冬末花园,问道:“过往?你说说都是哪些过往?楚见铮能给她的,朕也能给她!”

王骥叹息:“嘉国公府东院中栽了满院桂树。臣记得,先太子和乐安县主都喜欢在桂树下吟诗,笑谈古今。”

楚见深呼吸微微加重。

他能够想象那样一副画面。

风姿卓然的先太子楚见铮与容色绝美的穆简在桂树下手持书卷一吟一咏,他们会在桂树下闻着桂花默契地相视而笑,那会是他永远插不进去的过往。

楚见深面色微白,不说话。

王骥又叹:“臣还记得,当初乐安县主一直想找一种吃食,她同太子详细地介绍了那种吃食的模样,太子派人寻了许久,却一直寻不到。太子殿下甚至派人去了更远的巴蜀之地去找寻。一直没有消息,后来……县主常与太子去贵宾楼点佛跳墙。只是为了弥补县主未找到的那种吃食的遗憾。”

不知什么时候,皇帝的面色已冷了下来,冷喝:“退下去!”

王骥霎时感觉到了皇帝隐藏在表面下的大怒,他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楚见深脸若冰霜,大步行至养心殿。

入了养心殿,楚见深便让所有人都滚出去。

只一会儿,养心殿中传出了桌椅翻到的重响,站在养心殿外的太监总管董辅被吓得腿肚子抖了一下。

养心殿内,楚见深双目通红。

“四爷……我告诉你,我只告诉你,我最喜欢这个。”

“全天下只告诉我一人?”

她对着他点头。

“为何最喜欢这个?”

“因为想念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是吗?只要你愿意,我愿日日陪你来这里。”

楚见深看着翻到在地的桌椅,惨笑一声。

那日他带她出门吃佛跳墙,最后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杂烩汤面。

那时候,他自以为他们之间是很近的,他自以为他终于能看到她的一点真心。

原来……

原来……她的那句“因为想念一些很久远的事情”,竟也是太子楚见铮。

他唯一与她走得近的那刻,他人生中最为欢喜的那刻,她想着的竟然也是楚见铮!

难道他与她之间的一切,真的全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吗?!

楚见深心头痛到极致,竟呕出一口血来,恍恍惚惚栽倒在地。

……

穆简“选”了一整日的贵女,在储秀宫众多贵女“诡异”的目光下,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只一会儿,穆简竟又听到了太监总管董辅敲门的声音。

只是这一回,董辅的声音带着惶急:“乐安县主!乐安县主!您快出来!”

穆简打开房门:“这是怎么了?”

董辅忙道:“您快随我来!快!”

穆简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了董辅的步子。

董辅脚步极快,穆简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怎么了,董公公?”

董辅压低声音道:“陛下怒极攻心,晕了过去。御医已经开了药,可陛下不肯吃药!喂进去的药全给吐出来了!奴才这是找乐安县主救命来了!”

穆简一惊:“陛下病了?!怒极攻心不肯吃药?”

董辅连连点头,脚不点地疾走:“县主快随咱家来。现在也只能求县主给陛下喂药了。若是县主来,许是陛下就肯吃药了!”

穆简面色微微凝重,跟着董辅快步走到了养心殿。

董辅忙把一碗药塞在穆简手中,对穆简连连作揖:“县主,现在只看陛下肯不肯吃药了。御医那边说了,陛下这是心病,您就是陛下的心药啊——”

说着董辅轻轻将穆简推进养心殿中,关上了殿门。

穆简一手拿着药,快步走向内室。

楚见深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眉头皱得紧紧的。

穆简将药碗放在龙床旁的小桌上,坐在床沿,轻轻道:“陛下?”

楚见深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穆简一惊,抬眼看去,却见楚见深的双目仍紧紧闭着。

穆简微微俯身:“陛下病了?陛下怎么不肯吃药。我拿了药过来,陛下快些吃药。”

说着,穆简试着从楚见深手中抽出手。可楚见深闭着眼,手却抓得死紧,她只好单手将小桌拉过来,舀了一勺药贴近楚见深的嘴唇:“陛下,喝药了。”

楚见深双目紧闭,口中喃喃:“简儿……”

“是我,陛下吃药了。”

闻言,楚见深的手松了松。

穆简忙抽出手,一手扶起楚见深,一手舀了药,一勺一勺喂了下去。

等喂完了一碗药,楚见深的面色好看了些,但他仍旧闭着眼。

穆简收好药碗,坐在床沿,她又觉得有几分累,低低一叹:“……还要我这个病人来照顾,你才肯喝药。”

穆简正想起身,却又被楚见深抓住了手,她身子不稳,差点摔在楚见深身上。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穆简却怎么也抽不出手来。

抽了好半天,穆简累得不成。

她身子本就弱,今日在寿康宫坐了一整日,早就困倦了,又被拉来喂药,这么一折腾,穆简再也支撑不住了,她趴在了床沿,只是一合上眼,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养心殿外。

敬事房的公公闻讯而来,那公公笑着对太监总管董辅行了一礼,问道:“董公公,今夜乐安县主这是侍疾?还是侍寝?我们敬事房记档吗?”

董辅摸了摸脑袋,想了半天:“……这,不好说,不好说,要不明日咱家问过陛下再说。”

“唉!”敬事房的公公笑着道:“那可就麻烦董公公了。”

董辅转头看向养心殿,心道,今夜乐安县主八成是侍疾来着,可说不准陛下想记做侍寝。

陛下不肯吃药,董辅转头就去找了乐安县主。董辅觉得自己做的极好,这肯定也是陛下心里想做的。

经过这么一夜,只怕整个宫里都以为乐安县主侍寝了。

选秀还未出结果,乐安县主却是不想进宫也得进宫了,只是不知道,陛下会给乐安县主什么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