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四皇子府是三路五进的大宅门。四皇子楚见深居于正院。四皇子还未娶妻纳妾,皇子府的东院与西院便都还空置着。

因主子鲜少经过东院与西院,东院与西院便显得冷清些,院内洒扫整理的侍女们也比正院伺候的侍女们自由散漫些。

西院小花园中,两个侍女趁着手头的活做的差不多的时候,便叙起了闲话。

“知春姐姐,我听管库房的大哥说,殿下几天前又让落晖侍卫去库房去了那顶顶珍贵的白玉药膏,送去了嘉国公府,听说又是送给了那位第一美人乐安县主。”侍女朝月憋不住话,将不知转了几手的消息说了出来。

“怎么不知道?这都第二回了!”知春忍不住道:“殿下都已经二十了,若不是先皇后的孝期耽搁了,咱们四皇子府说不准早有正妃侧妃了!这几年也没见殿下和哪位世家贵女走得近,如今入了京师,殿下便与那位乐安县主有了亲近的意思,说不准这位乐安县主就会是我们皇子府的正妃呢!”

“可是可是,”朝月呐呐道:“不是说那位乐安县主与先太子是一对儿吗?这,这要是和我们殿下成了婚,这是不是有点……乱?”

知春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前朝时候,不还有纳了儿媳的皇帝么?这乐安县主可还未成婚。何况,嘉国公爷的嫡女,又是京师第一美人,那样的人儿,不嫁入皇家,难道还能嫁给寻常世家子?”

“也是,”朝月似懂非懂地点头:“那采薇姐姐呢?”

“嘘!”知春忙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咱们最好不要提采薇姐姐。”

“这是为什么呀?”

“虽我们都认为采薇姐姐模样好、性子好,又得殿下器重,是最可能成为殿下屋里人的,”知春轻轻叹了口气:“可若我们殿下真娶了乐安县主做正妃,这殿下的房里自然是由正妃做主的,若正妃真要抬举个侍女做殿下的屋里人,十有八九也会抬举正妃自个儿亲近的侍女,哪里会抬举旁人!”

朝月瞪大了眼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知春教育起年纪小两岁的朝月:“所以说,咱们不要提采薇姐姐。不管采薇姐姐怎么想的,若是正妃入府之前,采薇姐姐没成为殿下的屋里人,等正妃入了府,采薇姐姐八成是做不了殿下的屋里人的。咱们提这个,岂不是让采薇姐姐听了不舒服?”

“是是,我记住了!”

“记住了什么?”落晖立在两人身后,冷冷道。

落晖的声音宛如一道炸雷落在朝月、知春两人耳边,两人登时被吓得面色一白。

两人慌不跌跪了下来,哀求道:“落晖大人!求落晖大人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不敢乱说了!”

“落晖大人饶命!落晖大人饶命!求你千万别告诉殿下!”

落晖冷哼一声:“知道轻重就好!今日是我听到你们在这儿嚼舌根,若是让殿下听到了,看殿下会不会给你们赐个仗刑!”

知春忙朝着落晖递上感激、讨好的笑容:“多谢落晖大人,我们再不敢了!”

朝月一惊一喜,眼里蓄起了泪水,白着脸,惶恐地连连点头。

落晖眼角瞥了一眼右侧的假山,淡淡道:“妄议主子是大罪!我劝你们不要多嘴饶舌,也不要胡思乱想!不然,总有被殿下发落的时候。”

“是是是!我们真的再也不敢了!”

落晖教训了两个侍女,便朝着后头的西静所走去。

落晖走远后,知春和朝月才站起身,两人被吓出一身冷汗,也再不敢说话。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离了小花园,忙自己的活计去了。

等小花园里一时没了人,躲在假山里的采薇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采薇知道今日殿下在西院的西静所。采薇早来了小花园,听着知春、朝月两人在议论殿下,便躲进了假山里。

后来落晖侍卫来了,采薇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她直恨自己刚才怎么不早些走掉,躲在假山里听什么壁脚!这被落晖侍卫发现了,只怕落晖侍卫也要低看她一眼。

采薇轻轻抚了抚胸口,平复加速的心跳。

刚才落晖侍卫离去前那句“我劝你们不要多嘴饶舌,也不要胡思乱想!不然,总有被殿下发落的时候”,分明是说给她采薇听的。

看来,落晖侍卫是看在她在殿下面前还有几分脸面的份上,没有直接教训她,给她留了些脸面。

只是不知道,落晖侍卫是不是看在她有可能成为殿下的屋里人的份上,才放她一马。

想起刚才知春和朝月说的话,采薇眉间笼上了愁绪。

“等四皇子府内有了正妃,四皇子的屋里人自然由正妃做主,轮不到旁人”——这个道理采薇早想到了。

采薇想得还要更多些。

他们的四殿下绝不是一个庸碌的皇子。自殿下入了京师,就在短时间内与嘉国公府的乐安县主攀上了关系。

乐安县主是谁?

那是天下第一美人!

更重要的是,那是手握天下军权的嘉国公的嫡女,是陛下视为亲妹的长宁郡主的爱女。

他们家殿下若真要娶乐安县主为正妃,未必没有借助嘉国公之势问鼎天下的志向。

若是如此,他们的四殿下自然不会被第一美人的名头迷住,也不会在意那小小的儿女之情。

殿下想要的,只怕是那种能助他登上帝位的女子。

若是殿下正如她采薇猜想的那般,只怕等乐安县主做了四皇子正妃,殿下定会独宠正妃,绝不会纳小,也绝不会与嘉国公和长宁郡主起龃龉。

而她采薇唯一能得殿下青眼的机会,就是在乐安县主嫁入四皇子府之前。

她需要让殿下看到她采薇的用处。

只要殿下能看到她的可用之处,她便能成为殿下大业中的助力。那时候,她采薇虽不能与正妃侧妃相提并论,但也能成为殿下后院中的一员。

到底要怎么才能让殿下知道,她采薇绝不是糊糊涂涂只知涂脂抹粉的小小侍女,而是能看出他的大志向,且能在某些时候助他的女子呢?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赌一赌!她必须在正妃入府之前,让殿下看到她的用处!

如若不然,她采薇此生都只能做一个侍女了!

……

落晖进了西静所,随即看到了正斜倚在软榻上的自家殿下。

落晖:“参见殿下。”

楚见深坐起身,笑了一声:“他走了?”

“是!”落晖低着头,神色肃然:“三皇子殿下入府后,奴才便告知三殿下,主子您出去了,可三殿下还是在正殿等了主子一个时辰,喝了四杯茶,才拂袖而去。”

“拂袖而去……”楚见深品味着这个词,笑道:“他说什么了?”

落晖盯着地板,不敢抬头:“三殿下回头望了一眼门口,怒极斥了一句‘不知好歹’,这才愤然离去。”

楚见深点了点头。

上一次三皇子殿下登门,话语间就透露出了拉拢自家殿下的意思,被殿下言语婉拒。这一次三皇子殿下再度登门,自家殿下竟直接避而不见,这般下来,自家殿下已彻底得罪了三皇子殿下,落晖有些忧心:“殿下,我们四皇子府与三皇子府交恶,只怕以后……日子不好过?”

楚见深眼中一暗,沉默不语。

日子过得舒坦,方能计较长远。若是身处困境,当然只能顾及眼下。

眼下的情形是,太子薨逝,陛下正值盛年,朝堂有大皇子党,亦有三皇子党。

父皇将他这个不受宠的四皇子从夏宫带回京师,就是为了搅乱朝堂的视线,让大皇子党与三皇子党的争锋弱下来。

以如今的情势,他这个四皇子,是绝不能靠向大皇子,也绝不能靠向三皇子,一旦他这个四皇子站了队,就是破坏朝堂平衡,就是乱了当今陛下带他回来的谋划。

陛下还正值盛年,得不得罪大皇子、得不得罪三皇子在其次,他若是坏了父皇的事,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既不能靠向大皇子,亦不能倒向三皇子,想要两方都交好更是痴心妄想。若他楚见深能另立山头最好,若是不成,楚见深也要找到刺杀他的幕后凶手,将他拉下马来,绝不会将那刺向他的几剑轻轻放过!

这是楚见深得罪三皇子的原因,这也是楚见深在嘉国公府肆意呛声大皇子的原因。

他根本不该与任何一个皇子交好。他此时交好任何一个皇子,在父皇眼中,只怕都是结党。

就在楚见深沉默的时候,房内突然显出一个身影。

“谁?!”落晖厉喝一声,闪身挡在了楚见深身前。

那身影落在一米远处,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参见主子。”

落晖神色一松,又是一喜:“厉大哥回来了?”

厉长洲抬头,眉心皱出一道深深痕迹:“主子遇刺,我却不在身边,不能护住主子,请主子赐罪!”

楚见深起身,笑着扶起厉长洲:“浑说什么!是我派你出去做事,不能近身相护,你有什么错。”

落晖笑嘻嘻:“厉大哥回来了,我就轻松了,我先出去,给厉大哥准备几桌接风。”

说着,落晖出了门,他反身关上房门,给了楚见深与厉长洲两个人相处密谈的时间。

楚见深与厉长洲虽是主仆,但也可说是交情匪浅。

楚见深六岁那年,某日,他听闻父皇夸奖大皇子舞剑时有大将之风,便独自提着重重的木剑苦练了半日。

那时,六岁的楚见深练得双手双脚打颤,犹自不肯停,然后,他便听见高墙上有个年轻男子对着他喊:“小皇子,我来教你练剑怎么样?”

那便是厉长洲。

厉长洲告诉楚见深,他是江湖人,为了躲避仇杀,才偷偷入了夏宫。

此后,由四皇子楚见深庇护厉长洲,由厉长洲教导楚见深练剑。

除了练剑之外,厉长洲还教导了楚见深易容术,给楚见深训练出了一批听话的属下。

及至楚见深年岁渐长,威势日盛,又青出于蓝,他身边留下的人渐渐都剩下了他亲手挑选、亲手调jiao的人,如落晖,又如沈迁之。

但楚见深还记得他身边最初跟着的那一批人,都是厉长洲帮他带起来的。

这么多年过去,楚见深仍觉得,厉长洲乃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属下。

果然,厉长洲带来了楚见深想要的消息。

“主子,太子遇刺当日,三皇子殿下正在陛下帐中听训,其中的内情,是与三皇子殿下府内的一名侍妾有关。”

“侍妾?”楚见深有些诧异:“父皇怎么会管一个侍妾的事情?”

厉长洲低着头,语声不紧不慢:“是有人递了密折给陛下,说是三皇子殿下不仅纳了一名舞姬为侍妾,且将这舞姬的母亲接进了三皇子府,说三皇子殿下同时纳了那母女二人,不顾及体面伦常。陛下震怒,这才将三皇子怒骂了许久。”

“呵……有意思,”楚见深继续道:“那大皇子呢?”

厉长洲语调依旧不快不慢:“大皇子去狩猎场时,身边跟着两个侍卫两个侍女,但等大皇子从狩猎场回京之后,其中一个侍女就被软禁了起来。另外,太子遇刺当日,大皇子饮酒极多,多到上不了马。”

“这就更有意思了。”楚见深拍掌笑了笑。

楚见深一开始查大皇子与三皇子的行踪,倒不是怀疑他们行刺太子。

毕竟行刺这种事,都由下头的刺客去做了,做主子的绝不可能亲自下场杀人。

楚见深查这两人的行踪,反倒是想要知道这两人有没有遇见刺客。

既然那幕后凶手连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都不打算留着,没道理会轻易放过另外的皇子。

而遇刺当日,三皇子被陛下训斥,大皇子行踪不明,这两人是恰巧躲过了刺客?还是他们早有所预料,这才躲了过去?

楚见深本想从步军统领王骥入手查太子之死,但这次嘉国公府之行,大皇子楚见微的神色实在太过可疑。

楚见深不得不怀疑,楚见微若非与太子刺杀案有关,便是楚见微洞察了一些刺客的线索,这才躲过了刺客。

厉长洲道:“近些日子以来,三皇子除了出入四皇子府邸外,并无其他不同。而大皇子近来似是在修身养性,整日里在书房抄写诗词。”

“……抄写诗词?”楚见深神色有些微妙。

“是。”

厉长洲低着头:“主子打算从谁查起?”

楚见深肯定道:“从大皇子楚见微查起。”

厉长洲从身上取出一份地图,递了上去:“这是大皇子府的地图,奴才已经标出了那个被软禁的侍女的住处。”

楚见深点点头。

“奴才去守着那侍女,总有她吐露秘密的时候。”厉长洲道。

“不!”楚见深脑中闪过一道倩影:“这件事,我亲自去做。”

“是!”

……

嘉国公府,东院小客厅。

穆简瞪大了眼看向楚见深,惊声道:“什么?你说我和你去夜探大皇子府?”

系统立即在穆简脑中叫了起来:“人设!人设啊——”

落晖压着声音提醒道:“县主!小声!小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