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不见动静,聂厌白似是等得不耐,问道:“听不懂我的话了吗?还是不想继续待在东宫了?”
在对方即将转身之时,姬恨雪不作多想,瞬间取消伪装恢复到原本的模样,用链刃抵着聂厌白的后背,示意他不要轻易乱动。
聂厌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冷意,缓缓放下双手,喊了一声:“阿雪?”
姬恨雪顿时愣住,大抵是没想到会被认出来。他以为自己的伪装已经足够好了,想来想去只可能是手里的链刃出卖了他。
于是,他压低声音提醒:“不要动。”
聂厌白果真不再动了,用一种愧疚的声音说道:“对不起,之前向你们隐瞒了我的身份。”
姬恨雪没有说话,他并不认为聂厌白隐瞒得很好,反而更像是故意露出一丝蛛丝马迹,然后假装暴露在他们的面前。
聂厌白没听到姬恨雪的回答,愈加确定了来者是他,嗓音变得轻快起来:“阿雪,我知道是你来看我了,我很高兴。”
转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回到了那个天真无邪的晏刑。
“我走了。”姬恨雪没打算再待下去,扔下这句话便迅速收刃离开了东宫。
守在外面的侍卫们看见一道黑影急速闪过,一起往黑影离开的方向追去。
“不用去追了。”聂厌白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都退下吧。”
*
姬恨雪一路施展着轻功回到春夜喜雨,这里一如既往地热闹,哪怕入了夜依旧是亮若白昼。
自从送晏刑离开之后,阁主便把房间的钥匙还给了他。还没走到房门,远远瞧见栏杆前倚着一个颀长人影,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方梦觉。
方梦觉一只手提着一壶酒,一只手握着酒杯,倚在栏杆上目眺远方,一个人自饮自酌。
扭头看见姬恨雪,笑着跟他打招呼:“恨雪,你回来啦?”
“嗯。”姬恨雪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身酒气的方梦觉马上靠了过来。
“恨雪,你今天去哪儿玩了?怎么不叫上我?”方梦觉说着扔了酒杯去拉他的手:“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看在他喝醉了的份上,姬恨雪没有立即将人推开,反问道:“什么人?”
方梦觉双颊酡红,也不知为何会喝成这个样子:“一个你没见过的人。”
姬恨雪没什么兴趣,抽出自己的手:“既然没见过,就不用见了。”
方梦觉打了个趔趄,站稳脚说:“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人,他叫林危崖,是天干甲字号杀手,轻功和易容都相当厉害。这是阁主走前吩咐过的,否则我才不会把你介绍给他认识。”
林危崖……白日他们才在城南草亭见过,只是没有看见那人的容貌。
“阁主跟你说让我和他见面?”姬恨雪问。
方梦觉有些闷闷地回答:“嗯,阁主说以后可能会让你们一起接任务,所以提前见面认识一下。”
“好。”姬恨雪收起钥匙:“那你在前面带路吧。”
和林危崖再见时,对方已经换下了窄袖黑衣,头上没了斗笠,穿着组织内那身红白相间的装束,坐在月色下擦拭着长刀。
因为背对而坐,所以只看得见一道背影。
身材还不错。
“危崖。”走在前面带路的方梦觉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这就是恨雪,我们组织的新成员。”
听见这两个字,林危崖停下手中动作,收好长刀慢慢转过身。他的面容棱角分明,一点儿也不柔和,似刀削一般冷冽。就算是抬眸与人四目相对,眼中亦无温度,寒意几乎快要渗了出来。
好看是好看,但不知那张脸到底是不是真的。
姬恨雪得出这个简单的结论。
林危崖目不斜视地盯着姬恨雪,启唇道:“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他知道我的名字。”
“这样啊。”方梦觉抿了抿唇,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用带他来见你了。”
林危崖这才收了视线去看旁边的方梦觉,冷冰冰地反问:“为何?”
方梦觉避开他冰凉的目光,胡乱解释一通:“你是天干甲字号杀手,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那个人。而恨雪呢初来乍到,我怕他见了你会有压力。”
林危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你想太多了,其实我很平易近人。”
“你平易近人?!”方梦觉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怎么没看出来。危崖,这么久不见,你竟然学会说笑了。”
“和你相比,我还差了一筹。”
姬恨雪听他们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明明聊的是很轻松的话题,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火|药味。
“他喝醉了。”姬恨雪拉了一把方梦觉,对林危崖道:“既已见过了面,我先送他回去休息。”
方梦觉挣扎了一下,没能摆脱姬恨雪的钳制,嘴上还在嘟囔着:“我没喝醉!”
“请留步。”林危崖忽地叫住他,不忘提醒一句:“记得打开匣子。”
姬恨雪点了点头,带着方梦觉离开了他的视线。
回房的路上,方梦觉问个没完:“恨雪,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啊?”
姬恨雪如实回道:“今天上午。”
方梦觉又问:“他说的匣子是什么?怎么感觉危崖认识了你好久一样。”
姬恨雪挨着一个个问题解答:“我不知道匣子里是什么,我也不认识他。”
“真的?”听到这个回答,方梦觉登时变了语气。
“真的。”姬恨雪不想他再接着问下去,趁着这时转移话题:“你知道阆京有哪些比较好的医馆吗?”
方梦觉闻言紧张道:“恨雪你是哪里生病了吗?”
“没有。”姬恨雪摇头的同时找了个借口:“有个朋友找我帮忙抓一副药。”
方梦觉长长地哦了一声,笑着道:“我知道了,是晚棠公子对不对?不过他在春夜喜雨这么受欢迎,馆主应该给他配有专门的大夫,难不成是某方面不为人知的隐疾……”
姬恨雪清了清嗓子,暂时让晚棠背了这口黑锅:“我也不清楚。”
“没问题。”方梦觉拍拍胸脯道:“恨雪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带你去医馆抓药。”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姬恨雪回到房间后,第一件事便是拿出那只木匣子。
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放有一个白玉小瓷瓶,还有一张纸条。
小心方梦觉。
纸上仅仅写了这五个字。
姬恨雪将纸条放在烛台上烧成灰烬,一个人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
不看林危崖那张脸,单看那双眼睛确有几分眼熟。但他实在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到过这个人,也或许是自己记错了。
姬恨雪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危崖会给他这样一张纸条?又为什么要他小心方梦觉?
从这几日的相处来看,方梦觉不过是个爱钱如命的财迷,连武功也不见得有多高。
带着这两个疑问,姬恨雪躺回了床上。一闭眼,脑中便自动冒出聂厌白的声音。
‘阿雪,我知道是你来看我了。’
*
次日,方梦觉破天荒没到卯时就爬了起来,在外面的摊贩上买了早点送到他的门口。
“这是豆浆,这是包子,有荤有素,看你喜欢什么味的。”方梦觉一边说着一边放在桌上,“等吃完早饭,我就带你去最近的杏林医馆。”
姬恨雪说了句谢谢,看到方梦觉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张纸条。
“你我之间不用说谢。”方梦觉醒了酒,又变回了往日的话痨,“我跟你说,这个杏林医馆是我在阆京见过最便宜的医馆,大夫的医术也不差,看那方面的毛病完全不成问题。”
姬恨雪安静地听方梦觉把话说完,起身背对着他揣上了那只木匣子。他之所以打算去医馆一趟,不过是想知道这白玉小瓷瓶里的东西是真是假。
到了杏林医馆门前,姬恨雪刹住脚步,对旁边的方梦觉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没问题。”见他抬脚迈出一步,方梦觉在后面拉住他:“对了,恨雪,你进去后记得跟他们说找一个名叫薛饮冰的大夫,他是里面最便宜的。”
“好。”
姬恨雪头也不回地进了杏林医馆,在一干大夫中找到了那个叫做薛饮冰的人。
这人的年纪比想象中年轻得多,身着一袭青衫,面露病容。
“你是方公子介绍来的?”薛饮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指了个位置让他坐下,“诊脉还是抓药?”
“我不是来看病的。”姬恨雪打开木匣子,将白玉小瓷瓶递过去,坦明了说:“我是来看药的。”
薛饮冰接到手上好奇地看了看,又倒出一粒凑在鼻尖闻了闻,一语道破:“你还没分化?”
姬恨雪默默点头,并装作不懂地问他:“你缘何知晓?”
薛饮冰忍不住咳了咳,解释说:“这是化露丹,只对没有分化的人有用。”
“化露丹……”看来林危崖并未骗他。
“是,还是上品化露丹,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薛饮冰将白玉小瓷瓶放回木匣子,说道:“服用化露丹后,最晚半个月便可见效。到了本该分化的年纪却未分化,后面吃亏的是你自己的身体。既然有了化露丹,安心服用便是。”
“多谢。”姬恨雪放下一锭银子,收起木匣子起身便走。
“等等,在服用之前有一件事需要注意。”薛饮冰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得不见影了,“记得备好隐息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