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楚郎君再也不用去林家读书了,皇帝安排他在身边,随身侍奉。

顺带着,也在京师给了楚郎君一处栖身之所。

楚郎君的地位也逐日水涨船高,林家本是施了恩惠给楚郎君的,大家都觉得林家又会与楚近侍亲近些,直到后来,出了一件事。

周太师收授的仲永奇才温不语,字极瀑,因为得罪楚近侍,被送进了大理寺的大牢。

温生少年出名,恃才傲物,出口不逊,竟敢背后评判楚近侍“戏子作态,言辞悻悻”。

楚近侍听说了这句判词,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文人风骨,过刚易折。”

周太师是太子师,太子是皇后的亲子,母族谢氏势大,竟与侯族争锋。

周太师与林少师交好,林家也隐隐有攀附谢氏之踪痕。

皇帝心里清楚,有些事是捕风捉影,有些事却不是空穴来风。

后来那温生回到自己京师中借住的小院,发现院门口竟有一位楚楚可怜头簪白花的年轻女子倚着门眯眼小憩。

那位年轻女子眉目清秀,闭着眼的时候,是江南烟雨女子的婉和柔丽。

当时温极瀑只是奇怪,便隔空远远喊了一声:“姑娘,有事找我?”

女子猛然惊醒,待看清了来人,便温温柔柔地问道:“公子,可否给小女子口水喝?”

温极瀑一看就明白了,这又是不知从哪里慕名而来的小花蝶,借着讨水之名,想伺机接近他。

温公子依仗才名,还有周太师的赏识,身边也是有些花草的。

只不过这头簪白花……

温极瀑只是谨慎道:“等一下,我自进去给你找水。”

温不语同这位门口的姑娘擦肩而过的时候,闻到了满身的清香,温公子心念一动。

这位女子接过温公子的茶盏时,冲他凄凄哀哀地婉转一笑:“温公子,你可以不给我水的。”

你不给我水,我就可以逃过一劫。

温公子还没想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那女子接过杯盏便一饮而尽了,随后也是柔柔地躬身一拜:“小女子谢温公子大恩。”

温公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礼道:“不必言谢,举手之劳。”

谁知那女子拜完谢后,便轻飘飘转身走了,裙裾摇影间,那女子的步伐渐渐虚浮起来,到最后,背影摇晃几下,便是栽倒在地。

那头上簪的白花,便是她自己送给自己的葬礼。

阳光下,小巷婆娑出墙的杏枝,在这转眼间灰暗衰颓下去的年轻女子脸上投射下几折阴影,算是生灵们送她上路的妆面。

温公子本来已进了门,但又觉得这位姑娘有些忧郁,好似千言万语藏心中,便起了怜悯之心,只是觉得这女子大概是想上门求助的,只不过到最后见他态度冷淡,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便把刚迈开的步子收了回去,转头去推开门。

温公子将门一开,便看见一队队的京城卫兵朝着温宅而来,铁骑无情,照应着卫兵们凶相毕露的眼。

当官的,都是狼。

温公子就这么锒铛入狱了,罪名是杀人。

到最后,他甚至还不清楚自己谋了谁的命。

分明是有人在谋他的命啊……

周太师感觉事有蹊跷,四处找人勘察,确确实实,那姑娘饮过的茶盏上有些许剧毒的痕迹,但只是有稍许黏附在杯口。

周太师思来想去,皇帝却没什么动静,但周太师还是想试一试,救人一命,总比自己的得意门生叫人蒙了冤屈要好。

周太师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皇帝就是不松口不见面,也不说什么模棱两可的尚未定局,稍安勿躁之类的话。

后来周太师没捱住冬的萧杀,一口气没缓上来昏死过去。

周太师再醒来时,披着衣裳咬着牙下地,斟着冻僵的指关节,给林少师写了一封信,那封信上谈到:温子耿直,识人不清,但尚存斡旋余地,奈皇帝不愿听周某辩词,还请林少师出面襄助。

林大人接了这封信,有些犹豫,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大人在楚近侍说出那句“文人风骨,过刚易折”之语之后,便立马察觉到温极瀑惹怒了这位近日来风生水起的楚郎君,他也暗暗叫人提点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近日子不言便不言,也可安无事。

但谁知,这位突然低调从事的温不语竟还是中了招。

林大人想了想,还是派人去楚宅邀了楚近侍过府一叙。

楚近侍笑眯眯地应了。

楚郎君乘着轿撵停轿的时候,他看了看林府的牌匾,有些恍如隔世,不过几十天,再踏进林府,竟是这样子的情景。

林大人亲自站在府门前等着,他看见从前低头不见眉眼的楚渐藏,如今清风明月疏朗恣逸的楚近侍,稳稳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一笑:“林伯父安好。”

林大人心有颤动,他是知道楚渐藏从前模样的,黏黏糊糊,不置可否,怎么短短几月光景,便脱胎换骨了?

到底还是深藏不露啊。

林大人和蔼地笑笑,以一种嘉赏的目光看了楚居安一眼,赞赏道:“后生可畏。”

楚渐藏谦逊地笑笑,没有说话。

这是过去的楚渐藏,同样不爱说话。

然而现在站在林大人面前的,只是一具早已死去多时的皮囊。

林大人坐在堂屋下,笑眯眯地开口:“居安,最近的温生杀人案,你可有耳闻?”

楚居安端端正正地静坐着,他斯文道:“略有耳闻。”

林大人顿住了,他觉得有些棘手,这楚侍郎并不如何透露内情。

林大人轻微皱起的眉头转瞬即逝,林大人又有些忧心忡忡地开口:“我倒是听了些风雨,有人同我说:温极瀑事出无由,却谋求人命,必有疑点。我听了之后,也觉得不太对劲,后来想想,也许那杯盏上的毒,是那姑娘嘴上原本覆着的,这也说不定。”

楚近侍又是笑眯眯道:“是吗?果真如此的话,那这温君真是有些可怜。”

林大人摸不准这位楚近侍的态度,游弋摇摆中,他又想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真的是一时之间无从下手。

若这位楚郎君不愿意,他在皇帝面前一番辩解,转头不就又得罪了这位皇上近日眼跟前的红人了吗?

林大人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着试探这位滴水不进的楚郎君对此事的看法。

楚近侍此时又是话锋一转,慢悠悠地提起了林怀慈,他关切地问道:“三小姐,近日可还安好?”

林大人茅塞顿开,只要博取了这位楚近侍的好感,为何还要担心他背后阴人呢?

但林大人着实还是有些尴尬,自从他发现侯七爷还整天来找林家三小姐逛马游街,吃喝玩乐后,便立马叫人把林怀慈软禁了起来,那突如其来的林家三小姐也不哭不闹,整日就躲在自己院子里,乐得个轻松自在。

林父一看,也知这林家三小姐,心里还是不太喜欢这位侯七爷的。

林家毕竟是读书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能如此不知礼数。

林父当时心里还想:这一团乱麻,可如何是好?

林怀慈背地里却转头同楚渐藏说好了,待事了,物物两讫,一别两欢。

侯七爷上门来见,林怀慈态度也冷冷淡淡的,侯七爷也不急,两人就这么似即若离地将断未断着。

当日侯七爷左摇右顾,不肯松口帮她。

林怀慈抿了抿嘴,有些僵硬地露出一个谄媚的笑:“七皇子哥哥,你不信怀慈也无事,其实怀慈也不清楚楚渐藏哪只手碰的我,但不如你帮怀慈一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林怀慈又想凑近侯七爷,侯七爷也好整以暇地笑眯眯地盯着林怀慈瞧。

林怀慈僵住了,她的剑呢?她的剑在哪里?

后来林怀慈又不笑了,她抱着胸,脸色淡淡地说:“七爷不帮怀慈也可以,之前约定好的条件作废罢。”

林怀慈在夜风中对侯七爷说:“侯拟锋,我感觉你不像是这个人间的人了。”

后来侯七爷说:“入乡随俗,随遇而安。”

林怀慈盯着侯七爷的脸仔细瞧了瞧,笑眯眯道:“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

你不是这里的人,我也不是。

当官的,都是狼。——不知道出处的台词

仲永——典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运命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警世通言·王娇鸾百年长恨》的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入乡随俗,随遇而安——汉语词汇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汉语词汇

清风明月疏朗恣逸——汉语词汇

事出反常必有妖——汉语词汇

锒铛入狱——汉语词汇

文人风骨——汉语词汇

过刚易折——汉语词汇

戏子作态——汉语词汇

言辞悻悻——汉语词汇

茅塞顿开——汉语词汇

不语——出自不语夏虫语冰

极瀑——出自《对瀑》

栖身之所——汉语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