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马车从华新村运来的第一批瓷砖,定制的招牌也已送到。
铺子的名称还是崔永濂来信中与葛歌商议过的,依着葛歌的意思,最好是不带“瓷”字,崔永濂便回信取了二人名字中各一字作为铺子名字,随信附上他亲笔题字。
毕竟对方是老大,他连题字都送来了,葛歌也没有别的想法,是以如今这块“永歌砖铺”招牌正在工人们的协作下,慢慢吊上已初具模型的铺子门口,只等装修结束,等个良辰吉日便可揭下红布对外营业。
崔永濂选过来都是能干且忠心的人,事事办得妥帖而不逾越规矩,叫葛歌第一回体验到了什么叫真实团结高效的工作团队。在州府盯了几日,她便也放心将这砖铺的摊子全都交给章宁去打理,自己难得做回甩手掌柜。
放开砖铺的事儿,葛歌也没闲着,去岁留的谷种只够葛歌自家两百亩地种的,今年她是打算给所有村民都准备改良谷种,只得现买谷种回去浸泡改良后再投入春耕。
诸事完备,又过了一夜。
晨起便是三月初四,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后半夜开始下,一直下到天亮,街上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细雨如丝,往来行人许多却都不带伞,那发丝上便都沾上一层细细的水珠。
与李、何二位先生约定的时间是巳时三刻,葛歌特意早出门了一刻钟,而她到北城门不过才停稳马车片刻,二位先生及其家眷也背着大包小包都到了。
“明佳,带大家过去为先生们搭把手,归置好行囊。”撑着油纸伞在路旁等候的葛歌见他们连伞都没撑,连忙叫仆人过去帮忙提行李。
两家人行囊都不算太多,葛歌有备无患准备了三辆马车,这会子倒都能宽敞不少了。李、何二人客气地道谢,李勤山带着寡母与妻儿共五人,何华章则是一家六口,两家各乘一辆马车,葛歌则带着明佳坐在最前头的马车,都安置妥当后便往华新村回。
而华新村内,不日就要启程去国都的葛家茂日夜操心,可算叫他逮着机会等女儿不在家,连忙召集了村里他勉强看得上眼的适龄未婚男青年们来葛家开会。
华新村诸男儿被里正叔叫来时个个一头雾水,可一听葛家茂那五分哄骗五分威胁的葛小里正选婿论后,所有人面色都变得有些诡异,面面相觑却谁也不说话。
叫坐在首位的葛家茂看得那叫一个心焦,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凤眼瞪得圆圆地望向众后生:“咋?瞧不上我女儿?”
“…”众后生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胆子稍微大些许的王好儿讷讷应道:“里正叔,不是我们瞧不上小里正,是、是、是我们配不上小里正…”
听他这般说,在场七八个适龄男青年都疯狂点头,比小鸡啄米还勤快:那可是他们这辈子认识的最厉害、最本事、最好看、最…的小里正啊!那就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都比不上的小里正,他们不是不想,是不配啊!
“你、你们!”葛家茂瞧着这一群牛高马大的后生,痛心疾首道:“咋就这点出息都没有啊!那她再厉害也得成家不是?这处着处着,处出感情来那不就成了吗!管它配不配的!”
坐得离葛家茂最近的陈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声问到:“里正叔,这事儿小里正晓得不?”
不是他说,但他觉着这事儿要叫小里正知晓,他们这在场的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不?
“…知、知道又咋,不知道又咋的,我是她爹,难不成这点主还做不了?”葛家茂没由来地一阵心虚,不过还是梗着脖子大声应道,应完又弱弱地补充一句:“这话我就给你们放这儿了,你们这些个不管是谁,但凡能追上我女儿的,我都不反对,只是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往外漏,不然你们就给我等着吧!”
王好儿等人也都重重咽了口口水,连连点头应是,不说,打死他们也不说。
“老爷,主子的马车到门口了!”在门口守着的张牛儿呼啦啦跑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儿地通报,吓得葛家茂立时就站了起来,片刻又镇定下来,不忘继续叮嘱道:“都记着我方才说的话了啊!赶紧回去罢!”
“是,里正叔。”七八个后生不约而同地重重松了口气。
才回到家门口的葛歌瞧见家里乌泱乌泱出来七八个人,好奇地看向王好儿等人:“你们这是?”
“没事儿,他们来找护卫长讨教几招。”后头快步迎出来的葛家茂一下子走到女儿面前,趁女儿看不见在背后疯狂挥手打发后生们离开。
众后生只道了声小里正再见便全都跑了,只留下葛家父女与初来乍到对这比矗立在一片荒原之上却又规划得井然有序的富庶村庄充满好奇的李、何两家人。
“闺女儿这趟辛苦了啊!这几位是?”葛家茂不给女儿问出什么的机会,快速把话题转移到她带回的李、何两家人身上。
葛歌虽觉得父亲有些古怪,不过也没有深究,为他介绍道:“这是我在州府延请回的二位西席,日后在学堂教孩子们做学问的,如今还没地方住,先住咱家。”
“两位先生好。”葛家茂虽然是个只认得几个大字的粗人,不过也晓得读书的重要,笑呵呵地与二人见礼。
倒是李、何二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他们方才听到了什么?闺女儿?感情这是个小丫头办的学堂?
可都在老恩师面前打过照面的了,这若是反悔叫老恩师晓得,他们也不好交代啊!官场失意如今还要遭此境遇的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看到了苦涩与无奈。
不知其二人陡变的心情,葛歌与父亲说完话后,叫明佳带下人帮着安置两家家眷,自己则带着李、何二人往明世学堂去。
“如今学堂里统共有学生五十三人,男学生二十九人,女学生二十四人,现如今是中午下学时间,学堂里都没有,我便先带二位先生参观一二。”
葛歌走在前面,一一为两人介绍学堂的情况:“东院毓慧堂为女学,西院求是堂为男学,中间以广场及阅书斋相连,稍后我会将阅书斋进出的牌子给到二位先生,凭牌子可随意进出阅书斋。”
李、何二人心中虽对葛歌是女儿身这个认知有些膈应,毕竟他们清高惯了,如今竟要在一个小小女子手里讨活计,着实有些叫人抬不起头来。可这会儿跟着葛歌转了一圈明世学堂后,忽然都明白了老恩师为何要把他二人推荐到这处来。
这般一个山野乡村里,能耗费巨资建了个占地面积不比云州城书院差的学堂,还不收修束,日后不知要给多少寒门学子读书求学、改换门楣的机会呢!饶是女子又如何?但凭她有这份心性与大志向也足以叫他们刮目相看。
跟在葛歌身后的二人皆是如此想到,感慨老恩师对他们照拂有加之余,对葛歌说话的态度也尊敬了许多。
等三人从明世学堂出来时,正好到了孩子们回学堂上下午课程的时候,下午的课只有那七个科举苗子来上,经过文三大半年的教导,那学生礼仪也不比云州城里的差,见着葛歌便齐齐都停了脚步,拱手作揖:“小里正日安。”
“日安,快去上课罢。”葛歌点头回应,等他们都过去后,才带着两位先生往家里回,并没有注意到二人那被打破认知的奇怪心绪:一个女子,建书院还当里正?这个世道怎么了?是他们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吗?
可这贼船上都上了,如今瞧着这村子还是有些门道在里边儿的,他们这官途不畅又没有旁的门路的,就只能在这儿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就辞职哪儿来回哪儿去罢了。
***
葛歌回家的第三日,三月初七,在家留了近一个月的葛家茂也收拾好行囊要回国都去了。
“闺女儿啊,爹把这俩身手最好的都留给你,日后有啥事儿别自己往前冲可晓得?”站在村口的葛家茂对着已长得快有自己高的女儿柔声细语,反反复复地念叨了许多遍:“要有人敢欺负你,只管打回去,打不过就写信给爹,爹立马赶回来给你做主啊!”
哭笑不得的葛歌将手里提着的包袱递过去给葛家茂,里头是她叫灶上特意做好的干粮与一万两银票,说到:“您放心去吧,如今这村里谁敢欺负我?”
“那万一有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呢!”葛家茂不同意地瞪了女儿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来送行的华新村众村民:“我可跟你们说好了,谁敢欺负我闺女儿叫我晓得了,我就立马从国都回来砍死他!”
华新村村民对葛家这俩里正都尊敬十分,自然连声应不敢。
威慑过后,又把目光看向王好儿、陈明等站成一群的后生:“你们几个也好生记着我说的话啊!”
吓得众后生一个个目光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里正叔,仿佛看他一眼自己就要被选中一般。
见这群家伙这般没出息,痛心疾首的葛家茂重重地叹了声,你们不乐意老子我还不乐意了呢!等我到了国都就立马给女儿物色好对象!
絮絮叨叨了许久,最后还是葛歌都有些不耐烦了,葛家茂才恋恋不舍地与女儿说完最后一句会帮她在国都讨些好回来的,才上马带着崔永濂给他留下的护卫们策马离去。
***
葛家茂走后,村里也在快速发展。
开春后,王二的施工队又开始重新施工,过去一年在华新村这儿赚了不少钱,今年过年时就接到葛歌派来的新活儿,如今世道安定,前两年被强征上前线的汉子都回来了,能干活儿的人多了不少,王二的施工队从原先的二十几人快速扩展到如今的五十余人。
永歌砖铺在三月初十正式开张,开张后因瓷砖的花样新颖且材质特殊,快速占领了整个云州城及周边邻近州府、重镇空白的地砖行业。
因着前头生意太好,加上葛歌也有心同时做大木炭生意,砖窑厂那边新增火窑六口,十二口砖窑每日不停地烧砖。与砖窑厂一河之隔的木炭厂也在施工建设中。
赵家沟那边去岁有了名额的六人也过来上工了,许是葛歌与王赵氏去岁的敲打见效果,许是赵大春在家没少交代,过来的六人都是踏实肯干的性子,葛歌也没有给他们特殊待遇,叫王小茹按着他们各自的能力性子安排好工作,她也不过多插手。
村里干活的人也晓得这是小里正家的亲戚,加上又都是老实的孩子,对他们也多有照拂,叫才来时心里惴惴不安的赵大妮兄妹等人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干活儿也更有劲儿。
阳春三月好时节,万物萌生庆春归。因着去年冬日里烧煤,砍光了许多树,芯子作为21世纪好青年,学过科学发展观的葛歌早在二月时就叫村里人捡了许多松果儿回来育苗,又在花木商人那儿购置了近万株树苗,早几日也都送到了村里。
趁着三月十二这日天清气朗,全村停工停学,上山植树!
“许二叔、丰收哥、春梅、小茹、李瑞哥、好儿哥、林旺叔、陈华、陈文,你们每人为一组组长,按着昨日我给你们分好的名单,点齐自己的组员,选定区域便可开始种树。”站在最高处的葛歌今日依旧是一身劲装,还带了个赤色抹额,瞧着颜色格外鲜亮。
已改回本名的陈华、陈文兄弟站在队列中,仰头望着葛歌,有种见到旧时身披战袍登高一呼的太子殿下的感觉,不由得也挺直胸脯,齐齐与众人一起大声应道:“是!”
分组的名单是葛歌昨日带着王小茹一起分好的,将村里除行动不便的老人家与六岁以下黄发小儿以外的二百一十七人全部分好组,各组组长快速认领齐自己的组员,就带着人去干活。
这一年多以来村里人不知在一起干过多少活儿,那分工与合力早就有了默契,扛锹的扛锹,挑树苗的挑树苗,抬土肥的抬土肥,快速去到自己组负责的区域便开始植树大业。
与王小茹一组的葛歌凭借力气最大的优势,负责最辛苦的挑树苗活计,在山脚下将家仆运过来的带着一小坨湿土的小树苗装好筐后,便一担一担挑上山去,按距离给负责种树的组员摆好。
“小里正,这山上那么多树,咱为啥还要种树呀?”抱着株树苗也不嫌脏的几个小孩儿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个中缘由,便哒哒哒从远处跑过来问活动发起人的小里正了。
葛歌放下肩上挑着的箩筐,浅笑着说到:“咱们村每年冬日要烧那么多炭,若只伐木而不种树,那就是有再多的树也有被砍光的一日不是?”
“我知道了!”最快反应过来的王小虎立马举起手来抢答,摇头晃脑地说到:“这就是先生说过的,坐吃山空!”
“小虎说得没错儿,这种树就跟咱么种谷子一般,去年丰收的谷子今年会吃完,所以今年开春了还要种,那山上的树去年都砍了,今年不种它还咋长出来,今冬哪里还有树做炭呢?”葛歌点头表扬了王小虎一番,还顺便宣传了下朴素的科学发展观。
小孩儿们听了深觉有理,跟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一个两个拍着胸脯跟小里正保证他们都不做坐吃山空的虫子,抱着小树苗又哒哒哒地跑了。
新上任的二位先生今日不用上课,也不能例外地带着学生们一起上山种树。
李勤山将手里的锄头杵在不太平稳的坡地上,热得他额头渗出阵阵细密的汗珠,本想多歇一会儿,却瞧见葛歌挑着满满两筐树苗却如无物一般从自己面前经过,心里不知为何别扭得很,招手叫来自己的学生:“陈华,你去帮葛里正挑树苗,这满村都是汉子,咋能叫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干这些活儿?”
“先生有所不知,咱们小里正可不是寻常女子,她可是一人可以扛起一头三四百斤野猪的小里正啊!”被先生叫过来的陈华远远瞧向葛歌,那放光的两眼简直比天上的日头还亮,他也好想成为小里正这般力大无穷的人!
李勤山却以为这是学生偷懒不想干活而瞎编的理由,面色沉沉有些不虞就开始训诫陈华:“做学问最忌出口成谎,言之无据,那葛里正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能扛得起野猪?”
“先生明察,学生真没有作谎,这事儿满村人都可作证,有一回小里正还救了崔先生回来,肩上扛着崔先生,另一只手还拖着头被小里正一箭射穿脑门的大野猪回来呢!”陈华见先生一副你就是在骗我的表情,当即就招手又叫来附近的王小茹:“小茹妹,你来跟先生说,小里正是不是扛着崔先生拖着野猪回来过?”
王小茹这一年也长大了不少,不过圆嘟嘟的小脸儿与眼睛一点儿没变,瞧着就是个乖巧不骗人的,李勤山把目光转向她,等着她来说。
王小茹“啊”地应了声:“这都过了许久的事儿,你自己吃的野猪肉自己都忘了不成?”
那头挖好坑的村民刚好叫她,不明所以被叫过来的王小茹轻飘飘丢下一句“陈华哥你是读书读傻了罢?”就跑开继续去种树了,留下师生二人尴尬地站在原处互相看着对方。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葛歌脚程极快,又挑上来一担树苗给王小茹用,路过时见李勤山面色有些不好,便关怀道:“先生若是累了便寻个阴凉地方歇会儿,叫年轻人多干些活儿。”
“啊?啊,好。”李勤山瞧着流了些许汗水,在日光下却有些熠熠生辉的蓬勃少女,呆若木鸡地点头应好,忽然也明了这注定就不是个寻常的小姑娘,心中对葛歌那最后一丝的偏见在此时也是荡然一空,有的只是对这颇有家国情怀,目光长远的小姑娘的钦佩之情。
有这样的小姑娘带领着,他都可以想象得到,日后这满山的后辈们会有多大出息。
再说植树现场,实打实的一万多株树苗足足叫村里人种了一日,直到日暮西垂,众人才各自扛着自家的工具成群结伴地下山回家,留下满山新种好的树苗,只待下一场春雨到来,它们便可生根发芽,朝着参天大树的目标前进。
植树活动结束后,葛歌还制定了后续计划:
在村里雇了两位叔伯做专职护林员,负责巡视山林;
烧炭厂那边也制定相应章程,每年砍伐的树木要做好统计,来年植树的数量须得比今年砍伐树木数量多一成;
每年三月十二这日定为全村人的植树节,全村人全脱产一日参加植树,日后不管何人任里正,都要按此规行。
***
三月十三,一队从国都北上,一路浩浩荡荡敲锣打鼓的队伍途径云家集,直奔华新村。
“主子!主子!”被祖父打发出来寻主子的陈华一路飞奔到砖窑厂,站在葛歌面前激动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儿:“主子,国都的天使带着国君的旨意来了!”
与工匠师父们在说事的葛歌一听,便搁下手里的水红色瓷砖:“各位师父你们先忙,我且回去瞧瞧。”
陈华性子急,一路不断说要快些快些,幸好葛歌脚程也不慢,很快二人就回到了华新村。
而此时的华新村内,所有听到动静的村民全都围在葛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的。
站在最后面的小孩儿回头瞧见葛歌,喊了声小里正回来啦,前边儿围观的村民便“呼啦”一下让出了路给葛歌过去,等小里正过去后,让出的位置如同水流一般又被合上。
“主子,是国君派来的天使王大人,如今在正厅候着。”已改回本姓的陈用站在门口等着,见她回来立马迎上去小声说清事由:“王大人说是国君为嘉奖您在去岁对西南军的支持而发的旨意。”
迈步跨过门槛,听完陈伯禀告的葛歌点头表示了解,径直先去正厅与王大人打照面。
王大人乃是礼部六品侍郎,得了这可是国君与太子都交代了的活计,对葛歌自然也不敢有轻慢之意,笑呵呵地安抚她道:“国君有旨意,还请葛里正先去更衣,设好香案,我再来宣旨便是。”
“如此就劳烦大人再稍坐片刻,小女去去便回。”葛歌出了正厅,交代陈伯做好接旨准备,自己则往后院回,后院那儿被找过来帮忙的赵、宁二人与王小茹、文若兰等人也着急地候着,只等葛歌一进来就被摁在那儿任由她们为所欲为。
因葛歌只是一介白身,也无须太多妆点,只是给换了身隆重些的女子衣裳,又梳妆打扮了一番,只用了一刻钟多些便全部收拾妥当。
极少穿女装的葛歌忍住哪哪都觉得不便难受的诡异感觉,衣袂飘飘的红衣少女带着所有人全部到了前院。
宽敞平整的前院里,陈伯也已备好香案,只等今日的主角登场。
“王大人,家中一切已备妥,请您移步。”
被红衣少女惊艳到愣住了片刻的王大人连声应好,从正厅出来,站到香案前边打开圣旨,朗声道:“葛歌接旨!”
站在他对面的葛歌带着家中所有仆人及在场的王、文两家人齐齐跪下,葛歌沉声应道:“民女葛歌接旨。”
“奉国君旨意,今有葛氏女…”
垂头跪在最前面的葛歌垂眸听着那一长串的褒奖旨意,两唇抿得紧紧的,心想,她爹这么快就把好儿给她讨回来了?
王大人的宣读却还未结束:“实乃天下民众教育女子之典范,为表嘉奖,特赐‘天下第一女里正’匾额,赐封县主,封号‘毓敏’,赐良田百亩,黄金百两以示嘉奖!”
高声宣读完毕后,笑呵呵的王大人将圣旨合上捧着,朝葛歌道:“毓敏县主,接旨吧。”跟在他后头的太监宫女也将赏赐及县主品级的冠服奉上。
“民女接旨,谢国君隆恩。”葛歌磕头后双手高举,接过王大人捧着递过来的圣旨后才缓慢起身,示意家仆上前接下其余赏赐。
等葛歌接完旨,王大人又将在他身后站成两排的八个婢女及打头的两位嬷嬷介绍给葛歌:“县主,二位嬷嬷是宫里指派日后教导您礼仪规矩的,其余则是日后伺候您饮食起居的。”
说到这儿又有一个典故,这十人都是太子亲自过问选出来的人,同样是县主,这个毓敏县主的分量可不轻啊!
不知内情的葛歌道了声劳国君费心,又与王大人说到:“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不妨在寒舍暂歇一日再做打算?”
如今对方可是有品级的县主,虽不是皇亲国戚,不过王大人也晓得她爹是那个当着文武百官斩杀前朝皇子却没有被罚的葛家茂,哪里敢在葛歌面前托大?只笑呵呵地回道:“不敢叨扰县主,下官住到镇上驿站即可。”
其实他还带着皇后娘娘安排给大公主的医女、接生嬷嬷及乳母八人,只是不想住人家家里就在云家集中置办了个两进院落的程诺、崔怡岚夫妇前几日已搬到镇上,王大人也是方才问过陈伯才晓得,这会子还要去给大公主送人呢。
见他已有安排,葛歌也不勉强,示意陈伯送上方才就准备好的二百两银票:“辛苦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这点子心意就当是请大人吃茶。”
“多谢县主赏赐。”这喜钱的规矩王大人还是懂的,也不推脱,顺手也就收下了。
葛歌亲自送王大人出到正门口,目送国君使臣队伍离开后,便叫陈伯安排好后头的诸多事宜,她则连忙去把这行动极为不便的衣裙给换下。
还围在葛家门口的村民们瞧着陈伯指挥家仆搬着梯子过来,先是把原先小小的“葛宅”牌子给摘了,又换上一块上头字儿都是烫金的匾额。
“毓、敏、县主府?陈伯,这啥是县主呀?”围观的村民如今也都认识些简单的字儿,都能念对这牌子上的字儿,可都不晓得是啥意思,个个围在那儿等陈伯解释呢。
如今天下大定,陈伯也没有啥好再隐瞒的了,笑呵呵地为众村民解释道:“这是国君赏赐的匾额,咱们家主子如今被封为正二品县主爵位,褒奖咱们县主救太子、保护国君家眷等功劳呢!”
“正二品(救太子)!”陈伯的话犹如一滴水掉入滚烫的油锅一般,整个锅都炸了:
“知县老爷都只是九品官儿,咱小里正这正二品得多大的官儿啊!”
“小里正救过的人不就是崔先生吗?崔先生是太子?!”
“是哩是哩,那如今国君不就是原先崔家军的大将军吗!国君姓崔,崔先生也姓崔!”
众村民越说越激动,倒全把陈伯口中的人给对上了:“我滴乖乖,那太子殿下还教过咱孩子练功夫呢!”
换完衣裳出来的葛歌见门口的村民们跟疯魔了似的在那欢喜地吵嚷个不停,无奈地摇摇头,与陈伯说到:“咱不能低调些吗?”
这一下闹得这般大,怕是她近来都不得安宁了。
“县主,如今您身份贵重不同往日,方才王大人私底下也说了,如今国君与太子皆有拿您给天下女子做榜样的意思,合该是要高调些的。”陈伯褶皱的脸上也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还不忘低声安抚主子:“左右这顿折腾是少不了的,想来明日州府这边的官员都会收到消息,主子您还是想想这事儿该如何安排才是。”
其实崔家家眷回京时,崔夫人也有问过陈伯老两口的意思,老两口商议一番后,觉着云州本就是他们的老家,二人如今年岁大也懒得折腾,加上葛家主子也是个十分优待下人的主子,葛家人口也简单,他们就决定留在华新村养老了。
陈伯到华新村来已有大半年,也是瞧着自家的小主子一点点成长的,如今见她得到受之无愧的嘉奖,自然也为她欢喜,可也不忘提醒主子她如今身份带来的责任与义务。
听陈伯这般说,葛歌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烦。不过还是交代陈伯凡事按章程走便是。
果然如陈伯所说一般,翌日便有不少闻风而来的官员来送礼拜访,正二品的县主,还是国君金口玉言认证过的太子的救命恩人,这里头的分量有多重自然不言而喻,难得如今人还在云州的地界儿,他们自然是要争先恐后地来刷存在感才是。
其中最震惊的莫过于曾与葛歌有过交集的知县与知州胡宥青二人,好端端一个大有可为的后生竟是个女儿身,重点是他们这些自诩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那么些年的人,当初竟叫一个小小女子瞒天过海骗了去。
可如今对方已贵为县主,还得国君金口玉言的褒奖,与太子还有救命恩情在的渊源,哪里敢再与她去算旧账?自然也是一早就打发家仆来送贺礼。
葛歌昨日被陈伯点拨过,也晓得这场宴请是逃不掉的,定下三月十六日,在云州城葛歌置办下的宅子宴请云州城官场上的宾客、三月十八日在华新村宴请村民及往日有过往来交集的生意场上的朋友。
因去岁冬日赈灾一事,云州城中不少人家其实都瞧中了葛家那后生,出身差些没事儿,一个后生年纪轻轻能打拼下这番家业,生得还极好,那招回去当个女婿还是不错的选择。
可这俏郎君竟是个女儿身,如今还得封县主,叫云州城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
原还有些在云州城中盘根错节的富贵人家想打压葛家的几门生意,如今对方一下成了县主,生怕葛歌是个记仇的,躲都来不及躲,哪里还敢说什么打压?
这场宴席可是将云州官场的大小官员极其家眷都宴请了过来,云州城不少自诩甚高的贵女们原对那个穷乡僻壤孤女颇为不屑,以为她只是走了狗屎运,跟着娘亲出来赴宴也是一脸不高兴,不过就是个暴发户一般的人物,还叫她们所有人等她一人,当真是没规矩的乡下人!
可等她们见到站在宫里给配的八位女官后边儿缓缓出场的葛歌,身上繁重的县主冠服没有喧宾夺主,而是衬托得高挑俊美的少女越发仪态万千,气度非凡,一个个贵女们眼中的不耐烦与鄙夷瞬间变成艳羡与不甘:说好的乡野孤女呢!当上县主就算了,还这般貌美!
“见过毓敏县主。”后院是女眷们的活动场所,今日是男宾女宾皆请了,家中葛家茂也不在,便只得是葛歌先在前边儿招呼过官场上的诸位大人后,才往后院来招待女眷们。
葛歌稳步走向主位坐下后,才淡淡点头与众人说道:“诸位夫人,请坐。”
“谢县主。”
众女眷各自落座,请来的戏班子也继续唱戏,戏班子的人也是会讨喜的,见县主来了,都不用人交代,就换了折热闹的八仙过海,扮演醉酒的戏子脚步踉跄,唱腔作态逗得看戏的众女眷直乐呵。
有专心看戏的,也有停不住心里咕噜咕噜往外冒酸水的,一个细长脸的黄衫少女一脸阴阳怪气地与坐在她左侧的紫衣少女小声骂道:“插着凤凰毛的野鸡,还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不成!”
“就是,瞧她那装模作样的姿态,我瞧着都憋屈!”紫衣少女显然与黄衫少女是闺中密友,义愤填膺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有本事你也去捡根凤凰毛回来插呀,小小年纪就学会嚼舌根,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去更衣归来的秦子娴正巧从二人身边经过,当即就讥笑着小声嘲讽道:“毓敏县主乃是国君亲封的爵位,忠义仁孝,心怀家国那都是国君金口玉言的夸奖,不服气就去国都求国君收回县主之位啊!”
二人被秦子娴这一顿不顾脸面劈头盖脸一顿嘲讽,顿时整个人面色都变了。可秦子娴乃是州府通判家的嫡出小姐,她二人的家世加起来都比不过秦子娴一半儿,如何敢应回去?
秦子娴本只是看不惯她二人那尖酸刻薄的模样才出言教训,并没有想在毓敏县主的宴席上搞事,见二人都闭嘴,她也不再多言,信步往自己的位置前边回,朝葛歌见礼:“见过县主。”
“许久不见,秦二姑娘近来可好?”葛歌笑着朝秦子娴微微颔首示意。
秦子娴前几日闯祸叫娘亲关在府里抄书,只知云州城多了个正二品的县主,却不知此人是谁。这会子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抬头微微蹙眉望着葛歌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问出口:“您是、葛歌?”
“上回匆匆一见,不想秦二姑娘还记得我。”葛歌点头证明她猜得不错,请她坐下说话。
反倒是秦子娴吓得不轻:“您、您是女儿身?”想起两人上回见面时那英姿飒爽得连二哥拍马都追不上的模样,还有注定芳心破碎的何玉宁,秦子娴只觉得这世界有些魔幻。
坐在她对面的秦夫人方才瞧见女儿与县主说话,刻意留心听着,听到女儿这般问,连忙笑着接话圆场:“你这孩子咋说话的?县主莫怪,我这女儿性子过于跳脱,回去我便好好训诫她。”
“无妨,我与秦二姑娘之前便相识。”葛歌知她是通判之妻,说话也十分客气。毕竟自己只是个没有实权空有名头的县主,比不得握有实权的通判。
两边都是存了交好的心,你一言我一语地,又有旁家的夫人时不时笑吟吟地加入聊天,倒没叫这宴席的场子冷下来。
宴席结束,送走所有宾客后,葛歌拖着疲累的身躯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如今在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桐英、桐烟、桐蝉卸妆宽衣,半阖着眼叹道:“这种宴席真的有一次就够了,可比我前几日上山挑一日树苗都累人。”
“县主只是还未习惯,等习惯就好了。”为葛歌卸完妆,又取来上好的玫瑰花膏为她细细涂抹按摩的桐英浅笑着应道。
褪下钗鬟,由着如云青丝随意披在身后的葛歌闻得此言,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除了习惯还真是没旁的法子了。
不过素来都看得很开的葛歌很快就被桐英极好的按摩手法转移了注意力,算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叭。
在云州城的宴席办完后,三月十八则是回村里开流水席。
村里的宴席与云州城不同,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看戏也是看的热闹的武打戏,从早到晚足足摆了一日的流水席,吃得满村里及村外受邀的客人个个心满意足,欢欢喜喜。
经此两宴,云州城及云家集几乎是人人皆知,华新村葛家破天荒出了个女里正,还叫国君封为正二品县主。
而国都那头,才回到国都还没来得及去帮女儿讨好儿的葛家茂知道国君的旨意都发下去了,新封的平远三等公,葛公爷表示他十分有情绪,有种他的宝贝女儿已成他人掌中珠的感觉。
也更加坚定了葛家茂赶紧给女儿寻一个如意郎君的想法,他才不给那臭小子一点儿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