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5月日万活动(10!)

陈老先生教书育人一辈子,生得严肃,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眉头紧皱的,仿佛葛歌给他的是毒药一般。

“小子不过是久仰陈老先生大名,小子不才也是读过些书的,听闻黄掌柜所言,您家中有人亟需银耳子,这银耳子对小子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敢叫陈老先生记着。”葛歌将用细麻绳捆好的两包银耳子推向陈老先生:“小子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您只当我是多卖出一包便是,银货两讫的事儿,哪有那么多讲究。”

听完她这话,陈老先生的戒备之心却没有淡多少,他也算是沾了半个名利场的人,哪里会没见过葛歌这般以物作诱饵引他上钩的?家里老妻才吃完的银耳子不也是旁人送的吗?不过就是这葛家菌铺小气得紧,银耳子又难买到,陈老先生才收了这份正中心思的礼。

眼前这小子在他面前,还真是不够看的,不过家中老妻着实又需要银耳子,这葛家菌铺的银耳子药效极佳,可是给妻子看诊的大夫都推荐的,他又着实不能不要,只得淡淡道:“那就多谢掌柜的了。”

“统共是四两银耳子,每两银耳子售价二两,收您八两。”见主家颔首示意,离得近的林方机灵得很,按着市价收了陈老先生银子。

陈老先生也是知晓价钱的,见对方确实没有刻意想拉拢自己,银货两讫后,提着银耳子与葛歌点头道别,黄管事又将人送到门口:“您老慢走。”

“哥儿你干啥还由着他欺负你呀!”在旁边瞧了全程的王小茹憋得难受得紧,好容易等到陈老先生走了,才噘着嘴小声埋怨:“那老头真是不懂好人心,哥儿你好心为他破例,他还跟防贼一般防你!”

听着王小茹为自己抱不平,葛歌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真的是别有所图,只得拍拍王小茹的肩膀:“没事儿,开门做生意的事,这算得了啥?”

等黄管事送走陈老先生回来后,葛歌便又与他进茶室说话:“这般,黄管事你日后在铺子里留下三四份银耳子,每回送新的来就替换成最新日期的,以备不时之需。至于陈老先生,着实是值得吾辈尊敬之大儒,日后陈老先生若再来店里要买甚,黄管事皆可破例。”

“主家大义,小的先替陈老先生多谢您的慷慨!”黄管事自然不是傻子,毕竟陈老先生在云州城那还是有很高地位的,虽说从鹿山学院退了下来,可不知多少人眼巴巴地望着想成为陈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这样一来,人生前途都坦荡不少啊!

黄管事虽也算得上陈老先生的门生弟子,可也是个精明的商人,这主家也不过是才听自己说起陈老先生,哪就真的久仰大名了?不过都是名利场上的客套话,他又不是真傻,哪会真信葛歌这说在明面的话?

主仆俩都是人精,葛歌见黄管事一点就通,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笑吟吟地饮了半杯,俩人又说了会子铺子上经营的事儿。

“铺子里的事儿有黄管事你在,我便都放心了。”临离开菌铺时,葛老板又多夸了黄管事两句,顺便说到:“今日我们仨都要在后头宿下,劳烦黄管事一会儿叫人打扫一下。”

后院的正房是葛歌专用,每回都是隔了半个月才住一两日,自然是每回住进去前都要打扫下卫生的。因着铺子后头还有小菇房在,不便叫外头的人进去,便由俩小伙计每日轮流打扫。

“您放心,我这会儿回去就叫人打扫。”黄管事站在门口,恭敬地送走葛歌,才又回去叫轮到今日打扫卫生的林方麻溜去打扫主家的屋子。

***

再说葛歌带着俩小姐妹,也不驾驴车,三人徒步往牙行走去,中途顺道去吃了个早就过点儿了的午饭,等到牙行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忙完一单才闲在铺子的林三娘做了多年牙人,也算是练就一番认人的本事,葛歌等人才到门口,她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有日子没见,葛兄弟又长高了些啊!这外头热得很,随我到茶室坐会儿喝点茶水,咱慢慢儿唠。”

不过打了个照面,林三娘就瞅出这后生的不同了:上回见着还只是穿着普通的细棉衣裳,这回都换成月白色夹绸料子衣袍了,虽说男子不似女子饰物多,可几月前还干瘦的少年,如今也生了不少肉,瞧着肤色白净红润,这咋瞧都是日子越过越好的最有力证明啊!

林三娘心中百转千回,面上的笑又热络了几分,引着葛歌等人往茶室去,又打发小伙计去泡茶来。四人才进到茶室坐下,外头小伙计就端着茶水点心来摆好又退了出去。

“不知这回您是要买房子还是铺子啊?”林三娘笑吟吟地给三人斟茶,俩坐在一旁的小姑娘接过茶水,小声地道了声谢便不再多说一句话。

葛歌接过茶水后浅浅地啜了一小口茶水又放回桌上,道:“此次是要买人,十个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壮劳动力、再要一个有管事经验的管家、三四个洗衣做饭,能干粗重活的仆妇。一家老小卖断的也成,只是不要年岁太大的,全部签死契。”

“旁的都好说,只是这能管事儿的怕是没那么好找。”林三娘就喜欢这种要求很明确的主顾,做起生意来最不费劲儿,不过也还是说出自己的为难:“毕竟这要是能干的管事儿,人原主家轻易也不放人;这要是原主家轻易放出来的,怕也不是好的。”

林三娘话说得在理儿,葛歌自然也不强求,只道:“这般,其余的人劳烦您先给我寻着,我这两日都会在云州城,有合适的人选您随时打发人来寻我。至于管事人选,也劳烦您帮我多多物色一番。”

与林三娘说完话,葛歌也不多留,又与林三娘打听了城中便宜实惠些的书斋地址,带着王小茹、春梅便又转头往书斋去了。

林三娘推荐的青云书斋位于云州城大名鼎鼎的鹿山书院外两个巷子口进去后再走二三十米处,这青云书斋虽地方不大,可往来的书生是真不少。

“原来这儿还有那么多读书人呢!春梅你说他们里边儿会不会有以后的啥状元老爷呀!”王小茹一双圆眼睁得大大的,与挎着胳膊的春梅小声说着话。望着街上往来不绝的学子,见有人看回来,她也不害臊,大大方方地朝对方笑笑示意。

云州城处于大业国国都以北,虽比不上北疆民风彪悍,可也算得上民风开放,加上又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对女子的束缚反倒少许多,那书生见少女不似往常城中动辄羞得脸红避开的女子,反而对他咧着嘴笑了,莫名叫那书生臊红了脸,窘迫地收回目光匆匆走了。

吓着人家而不自知的王小茹早就将目光转向下一个书生,目光流转着,小嘴儿也是巴巴地说个没完:“春梅你瞧那书生,生得可真好看!”

“小茹你小声些,一会儿人家该笑咱了。”春梅比王小茹大了一岁,又是早慧的性子,见小茹咋咋呼呼地已招来不少略带一丝嫌弃的目光时,忍不住用力地给那人瞪回去,自己也小声地与王小茹说到:“再好看能有咱哥儿好看?”

春梅这话说得一点儿没亏心,在她看来那些一瞧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鸡书生,瞧着她都能一拳放倒一个,皮相生得是比她们乡下孩子白净些,可再白能有哥儿白?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不管是单拿出来还是比整体,有哥儿五成好看?就这长相,搁到穿了男装的哥儿面前绝对是被碾压得碎成渣渣好吧?

王小茹听春梅这般说,目光立时转回前头的葛歌身上:“确实,再没有比哥儿更好看的人了!”

不是她卖花赞花香,就哥儿那凤眼琼鼻生得,简直是万里挑一的模样,明明是严肃甚至有些呆板的性子,可这眉眼流转间却处处是动人风情而不站一丝人间烟火气一般,叫人瞧了只敢仰望赞叹,而不敢生出一丝亵渎的心思。

“你们在外头可别说这样的话,免得叫别人笑话咱头发长见识短。”于走到的青云书斋门口,走在前头听了两人一路对话的葛歌无奈地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到了书斋里可不许再胡乱说话,保持安静。”

“嗯!”俩人都捂住了嘴巴点点头,跟着葛歌进了书斋。

此时已是酉时一刻,鹿山书院早已下学,书斋里自然有不少学子,或是来白蹭书看的,或是来送自己抄好的书的,见进来一后生后头还跟着俩小姑娘,忙得不行的书斋掌柜也只是随意招呼了句随便挑,便不再理三人。

这书斋不大,光线也不算好,可里头还有好些个买不起书就捧着本书在那儿小心翻看的学子,葛歌小声地道了几声借光,带着俩小姑娘站到书架边上,抽出一本叠成摞的书便开始翻看。

春梅与王小茹不懂这些,俩人一会儿看看葛歌,一会儿四处打量这光线不甚明亮的书斋,有些无聊。

葛歌却翻书翻得认真,先是瞧了瞧着书的纸张质量、印刷墨迹,再大略翻了翻书本,看看有无错页漏页。见无甚问题,才将自己手里这本合上,递给春梅:“先拿着。”

而后自己又开始翻下一本,连续翻了几本,质量都过得去,葛歌便放开了手脚来挑书,什么四书五经,什么词三百,就连农林渔牧、游记野史都挑了不少,不过一刻钟的事儿,春梅与王小茹怀里便都抱了厚厚一摞书,格外扎眼。

“兄台要买这么些书,倒不如寻人抄几份,倒也能省不少银子。”一位穿了身洗得发白袍子的书生将手里的书小心合上放回书架上,见葛歌挑了那么些书,忍不住上前打搅:“这一套四书五经下来少说也要十几两,学生秦鸿不才,乃是鹿山书院甲字班学生,也接些抄书的活儿,手里如今恰巧还有一套才抄好的四书五经,只需五两便可,兄台以为如何?”

秦鸿因着家里境况不好,平日得了空没少干抄书的活计挣点碎银子来补贴生计,方才这人挑了第四本书时他就注意到对方了,瞧着穿衣打扮是比寻常百姓家富裕些,虽说青云书斋的书是便宜些,可这一口气买二三十本书也不是小钱儿,若是来他抄了书卖给他,自己能挣到一笔银子,对方也能省不少银子,不也两全其美?

这般想着,素日里话都不多几句的秦鸿才壮着胆子上前来与葛歌三人打招呼,想要给自己拉个买卖。

瞧那书生期期艾艾的模样,葛歌停下了挑书的动作:“这些书你都能抄?可有你抄好的书?”

“有的!”秦鸿一看有戏,连忙从旁边的架子上挑挑选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笔迹,双手捧着递过去:“这便是我上回抄好送到这书斋来的,您瞧瞧。”

原来秦鸿之前也没少接青云书斋抄书的活儿,抄的是蝇头小楷,不轻松还费眼睛,可给的钱多,秦鸿也乐意接这样的活儿。不过他给青云书斋抄一本书,也不过一二钱银子,若是能直接卖出去给需要的人,也能多赚不少。

葛歌接过书后细细翻阅一遍,这抄写本的书虽然装订简陋,可每一页页面整洁,不见一滴墨点儿,虽说是蝇头小楷,可字迹清楚、字体工整,并不比雕版印刷出来的差多少。

“字写得不错,只是我要的书不少,你可抄得完?”葛歌如今虽然不算穷,不过这银钱的事儿,自然是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了。

秦鸿见对方有些意动,连声道:“抄得完的!您要着急要,我如今用的书也都干净得很,先一并给您,价钱再算您便宜些如何?”

要能挣到这笔银子,他就可以给娘亲换双新鞋、给小妹做身新衣裳,能叫家里人也吃上几顿荤腥,还能攒下来年的修束纸墨钱!想都这一大笔银子对自家有多重要,斯文俊朗的秦鸿都忍不住激动得脸颊红红的。

“不妨事,你只管慢慢儿抄,先抄给孩子启蒙的书,啥都成,一样抄两本,抄好了送到景阳巷六号葛家菌铺,就说是葛歌叫你送来的,到时自会有人跟你结尾款。”葛歌从荷包里取出两块加起来约摸有四五钱重的银块子递给他:“我先付一点儿定钱。”

秦鸿没想到对方这般豪爽,当即就付了定钱,双手激动地搓了好几下,才道:“这般,葛兄弟若是有空闲,不妨随我到寒舍一趟,我将已抄好的那一套书先给您?”

对方不过凭自己的片面之言就这般相信自己,秦鸿自然也要报以同样的诚意,邀请对方到自己家中去,也是告诉对方自己不是骗钱的:“寒舍在南门外卷子巷,步行过去不过一两刻钟。”

“那便多有叨扰了。”葛歌将方才挑出来的书又挑挑拣拣一番,最后剩下五本是要买的,都是些游记野史啥的,葛歌知这秦鸿乃是读书人,又是穷人出身,怕是弄不到,倒不如自己先买了再说。

到掌柜那儿结了账后,三人便跟着秦鸿,一路穿过长街,出了南门外,走过一片低矮破旧的房屋,最后才到了只有两片破木板胡乱钉成的木门处,秦鸿才停下脚步,伸手敲了敲木门,等人来开门时回头对葛歌等人歉意一笑:“家贫屋漏,还请三位多多见谅。”

“所谓莫欺少年穷,秦兄又何必妄自菲薄?”方才一路过来虽然两人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过也足以叫葛歌对秦鸿的背景有所了解:今年不过十五岁,已是童生之身,又是在鹿山书院排名靠前的甲字班。能在这般穷苦的环境里有如此成绩,若是心性坚毅些,倒也是个未来可期的少年郎。

鹿山书院是云州城中名气最大的书院,能进鹿山书院求学的无非两种人:家境殷实且有点子才的,家境窘迫且比较有才的,秦鸿便属于第二种。秦鸿虽然年少,不过也是早早见惯了世态炎凉,今日被葛歌这般一说,倒叫他心中一片激荡,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有人来应门的声音:“来了!”

“哥哥今日回来得这般早?”前来应门的是秦鸿的孪生胞妹秦雁,秦雁边开门边说话,说完了才瞧见跟在哥哥身后那三个瞧着年岁相当的少年少女,好奇地问道:“三位是?”

秦鸿赔笑着向葛歌介绍:“家妹秦雁。”又转过头去对秦雁说道:“这三位是哥哥的客人,你去灶上烧些茶水来。”说罢引着葛歌三人进了秦家的小破院子。

秦家住的小院儿并不大,拢共就三间房连着个小破院子,瞧着房子的窗纸都破了不少,房间外头看着也不大,院子的墙垣都已是坑坑洼洼,仿佛随时要倒一般。

不过小院收拾得却比外头脏乱的小巷子好许多:靠近正房那儿用竹子搭了个鸡笼,养了四五只鸡,不过想来是主家勤快日日打扫的缘故,葛歌也没闻着一点儿鸡屎味。靠院门的这边还用不少破瓦罐啥的高高低低摆了十来个,全都种满了青菜,郁郁葱葱地倒叫这原先光秃秃的小院多了几分农家野趣。

“请喝茶。”秦雁端着茶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递给站在院子里的葛歌、王小茹与春梅,因着自家穷破得连招待客人的地儿都没有而有些赧然,哥哥不知为何又自己进房间去了不招待客人,见客人都站在不坐也不知该说啥好的秦雁只得窘迫得脸都有些红的站在一旁,无声地陪着客人。

从不过三丈见方的书房兼卧房出来的秦鸿双手抱着一摞书,一出来就见葛歌等人好整以暇地站在院子里,温和地笑笑:“家中地方狭窄,叫诸位见笑了,这是我昨日才抄好的全套四书五经,另有一本楚辞与几篇汉赋,您瞧瞧是否要的?”

这楚辞汉赋其实是秦鸿去岁借了同窗的书,寒冬腊月里抄完的,平日里自己用书时极其爱惜,虽算不得簇新,可这用了半年还有七八成新,也算极好了。

将粗瓷杯随意搁在木桌上,葛歌从秦鸿抱着的那摞书的第一本开始细细翻看,闻着淡淡墨香,翻得极认真,也叫秦鸿心中有些宽慰。虽说他卖书也是逼不得已,可能将书卖给爱惜书本的人,也算是对这自己一笔一划用心抄出来的书有一个好的交代。

想到这儿,秦鸿也觉得精神一振,不由得身板儿都站直了许多。

“不错,我都要了,秦相公开个价吧。”葛歌很快翻看完所有的书,对这手抄本十分满意,她如今买回去的书也只是给孩子们启蒙读书用,并不需要有多少收藏价值,秦鸿的这个就很好。

秦鸿欢喜地吸了吸鼻子,道:“四书五经便按方才咱们说好的价钱,另外的因着是旧书,一本给一钱就好。”

“成,那剩余的便劳烦秦相公辛苦些,抄好送到景阳巷便是。”葛歌从荷包里又拿出五两四钱递给秦鸿,取了书便带着王小茹等人离开。

送走葛歌后,方才一直愣住的秦雁才用力地咽了口口水,讷讷地扯了扯秦鸿的衣袖:“哥哥…”

“雁儿,你在家做饭,哥出去买斤卤肉回来,咱们今晚好好吃一顿!”秦鸿手里紧紧攥着五两四钱银子,欢喜得鼻头都有些红。这还是他从去岁接到第一笔抄书的活计以来最大的单子呢!况且这还只是一部分,方才葛歌也说了,但凡是有用的书,农林渔牧甚至医书、木工用书,只要他能抄好,对方都要!

秦雁见哥哥难得这般激动,也欢喜地哎了声,挽着袖子就往灶上去准备晚饭。

在外帮人洗衣裳一整日也只是挣个辛苦钱的秦李氏,拖着疲惫的身躯伴着夜色匆匆回到家,却意外地闻到了家里飘出一股子浓浓的肉香味儿,瞧见桌上那一大盆子卤得恰到好处的卤肉,好奇道:“这是打哪儿来的?”

“娘回来啦!这是哥哥方才买回来的!”端着一小碗素炒青菜出来的秦雁笑得一双眼儿弯弯地解释道:“下午时哥哥带了几个人回来,那几人买了哥哥的一摞书,还给了好几两银子呢!”

听到儿子卖书,秦李氏却皱起了眉头:“你哥人呢?这咋还卖书呢?”她这含辛茹苦地,就想儿子能好好读书,早日出人头地。这会子听说儿子把书都卖了,自然是着急得不行。

听女儿说儿子在房里,秦李氏放下擦完手的抹布便往儿子房里去:“鸿儿,我听雁儿说你把书都卖了?”

“卖的是我头前抄好的书,儿今日接到一笔大活儿,那客人说但凡是有一点儿用的书,抄了给他都要的!”买了卤肉回来就一直在埋头抄书的秦鸿听到娘亲的声音,甚至都没注意到娘亲在生气,欢喜得很,就要跟娘亲分享这好消息:“一本书五钱银子呢!虽说笔墨纸砚都要自己买,不过也比送去书斋能多挣不少!”

原还有些怒气冲冲的秦李氏听了儿子这番话,心里真是软成了一滩水,又有些心虚愧疚:这平日里要辛苦读书,空暇时还要辛苦抄书补贴家计的好儿子,自己却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生气,当真是不该得很!

秦李氏还想说什么,见儿子眉眼间都是疲累,心疼道:“家里挣钱的事儿有娘亲,你这读书做文章就已累得很,回到家就好好歇着便是。”

“娘亲这叫什么话?如今爹不在,我身为家里唯一的男儿,自然要照顾好您跟妹妹,再者这抄书就权当是温习加练笔,对我日后科考也是极有好处的。”秦鸿搁下笔,左右转了转脖子,斯文的脸上皆是淡淡的笑意,并无一丝苦相。

母子俩说了会子话,听到外头秦雁叫吃饭,这才欢欢喜喜地出去,一年到头难得吃到几顿荤腥的秦家人今日也难得开荤,一大碗卤肉也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全都省得很,留着慢慢儿吃,还能吃好几日呢!

***

秦家那边一家子其乐融融,景阳巷这边葛家铺子今日也难得热闹。

葛家菌铺开业已有两月,自打黄管事来接手后生意一直很好,葛歌虽然每月都是足额发放工钱绩效,不过倒一直没想着带铺子里的人出去吃顿饭,正巧今儿个人多,葛歌索性就叫黄管事早两刻钟关门,她带着大家伙儿到景阳巷外边儿大街上的酒楼去搓一顿好的。

“我还是第一回到酒楼里来,咱东家可真是豪爽得紧!”李猴小声地与他并排走在最后边儿的林方小声地说着话:“这酒楼瞧着可真气派,吃一顿都不晓得要多少银子呢!”

林方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双手又激动又紧张,不住地搓着衣角:“是啊!平日里咱最多就敢站街对面闻闻味儿,这今儿个能进来一回,往后可都有得说的了!”

葛歌选的这家酒楼名唤“翠华楼”,虽算不上云州城第一梯队的酒楼,可也算得上是第二梯队中等水平,装潢自然不差,客人也是很多。

葛歌等人来的又是饭点儿,两层酒楼上下都是人声鼎沸,那招手叫小伙计的、喝酒猜拳的、小伙计扯着嗓子报菜名儿的,还有那上菜的小伙计如同行云流水般穿梭于厨房与楼上楼下,真真儿是热闹得不行。

“几位爷瞧着面生,可是第一回来?小店山珍野味齐全、家常小炒也有,今儿个新到的菌子就极好,您几位要不尝尝?”葛歌等人才踏入翠华楼第一步,就有笑得十分热络的小伙计上前招待,笑呵呵地带着葛歌等人到一楼大堂当间儿的一张才空出来的八仙桌边上:“您几位坐这地儿您看成吗?”

葛歌点点头,带头先坐下,王小茹与春梅也都随着葛歌落座。

“黄管事你等都坐罢,今日难得出来吃饭,无需太过拘束。”葛歌对还有些拘束的黄友仁、李猴与林方三人淡淡道,等三人都坐下后,才叫小伙计点菜:“泡壶茉莉花儿,来个红烧肉,来个松鼠桂鱼,来个杂菌鸡汤,再挑两个新鲜蔬菜,开胃小菜来便是。”

“得嘞!茉莉花儿一壶,红烧肉松鼠桂鱼杂菌鸡汤各一份!再来新鲜蔬菜开胃小菜两份!”小伙计嗓门儿极亮,调子高高地抱了遍菜名儿那是满大堂都能听着,又道:“几位爷稍等,菜马上就来!”

茶博士很快就送来茶水,长长的壶嘴儿倒出清香的茉莉花茶,混合着周围飘散而来的菜香味儿,叫满桌子都没见过世面的后生姑娘们一个个都忍不住咂舌:原来这就是酒楼啊!

同样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葛歌虽然好奇,不过也算是维持住她淡然高冷的人设,面上表情淡淡地,举起七分满的茶杯,朗声道:“以茶代酒,我敬大家伙儿一杯,今儿这顿便算是我给您大家伙儿补的开业饭,往后也请大家多多费心,咱们一起赚钱。”

“东家这话说得,便是折煞我等了!”黄友仁带头举杯,李猴、林方也是端着茶杯,连声道应当的。众人喝了没一会子茶,第一道开胃小菜便上桌了。

翠华楼在云州城开了许多年,咋说也是有些底蕴的,葛歌点的这几个都是他们的招牌菜,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吃得众人个个心满意足。

“这家也是用咱们铺子的菌子?”葛歌接过春梅盛好递过来的杂菌鸡汤,立时便闻到混杂了格外鲜香的杂菌味道的鸡汤,舀了一勺入嘴,被那口鸡汤鲜得她都有些忍不住双眉上扬,这鸡汤确实可以!

小酌了两杯喝得有些微醺的黄管事笑吟吟地应道:“不错,如今咱们铺子的菌子在各大酒楼饭馆极受欢迎,尤其这翠华楼的杂菌鸡汤,据说每日光是这道鸡汤就能卖出上百份,不过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

“这么多!”端着碗汤咕噜咕噜喝了小半碗的王小茹听黄管事这般说,忍不住低声惊呼,与春梅小声咬着耳朵:“春梅,你说这一道汤卖多少银子?他们一日卖出一百份,那不得挣老钱了!”

“咱们家这菌子好,做出的鸡汤鲜,那自然是好卖的!”春梅也压低嗓门小声回应到:“要是咱们自己个儿也能开家酒楼,直接从菇房里出货,那才叫好呢!”

春梅这是无意间随口提起的,可葛歌自己确是在心里已有这般盘算,不过是份杂菌汤,生意便能这般好,若把那些跑过基因改良浓缩液的蔬菜全用上,那岂不是每道菜都是招牌?与其自己做源头供应商,倒不如自己把整条供应链给包圆儿了更划算呢!

小的看不出,可黄友仁那也是个人精了,瞧主家那若有所思的模样,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恭谨小心地喊了声东家:“这也是听旁人说的罢了,东家您就当听一乐。”

“没事儿,我只是想到了旁的事情罢了。”将小半碗鸡汤慢悠悠地喝完,正好小伙计将剩余几个菜都上齐了,葛歌便道:“你们几个也别拘着,一会儿凉了味儿就差了。”

伸筷子夹肉的几个小的连连点头,吃得不亦乐乎。

不过两刻钟便吃完这顿饭,结账后众人前后跟着葛歌便出了翠华楼。

“小哥儿求求您让我见一眼掌柜的罢!”

“去去去!再赖这不走惊扰着过往贵人,你小子明日还有没有命活都难说了啊!”站在门口招揽客人的小伙计前一刻还臭着脸赶人,后一刻一转头见葛歌等人出来,立时弯腰笑着送客:“几位贵客慢走,好吃您再来!”

葛歌只好奇地看了一眼那脸上连着脖子长了个大肉瘤的汉子,那汉子见有人看向自己,又想到自己脖子上这大肉瘤,便自卑地往后缩了缩,不好意思叫旁人见着一般。

葛歌见他如此却还要在翠华楼门前与那小伙计拉扯,想来里头也是有甚官司在,自己不过一介白身,也没多大本事,不过对方既然都注意到自己了,便淡淡朝他颔首示意,自己带着王小茹等人走了。

那汉子郑青自打脸上长了这么个东西出来后,旁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更多的是好奇、恶心,甚至害怕,但这一点儿惊澜起浮都没有的,还真是这一年间唯一一个了。虽然那人已走远,可郑青还是朝对方的背影远远送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再转过头来,那小伙计却依旧是一脸嫌弃鄙夷地打量自己:“我说郑大哥,您也不想想咱们这是大酒楼,那能来咱这吃饭的都是有钱人,要叫客人知晓是这么个人做出的饭菜端上桌给他们吃,不得砸了咱这酒楼?”

说了一大通,正好又有客人从里头出来,小伙计脸上扯着笑,低声骂道:“掌柜的可早就吩咐过了,看在往日情分上,当初叫你走时已多给了两个月工钱,郑大哥你该干嘛就干嘛去,若真叫掌柜的不开心,他老人家的手段您是知道的。”

能在云州城这地界儿上做好一家这般大的酒楼,谁会没点黑白/两道的关系?另外那在翠华楼做事儿的人,谁不晓得掌柜的女儿如今是知州老爷家最受宠的七姨太?真把掌柜的惹急了,你郑青就是明日横死街头,那也没有一个人敢替你伸冤的!

郑青强忍住鼻头的酸涩之气,再也没有与那小伙计周旋的心,一路顶着行人异样的目光家去。

才回到家却见妻子已收拾好了包袱,见他回来,冷冷将一纸和离文书拍在桌上:“签了吧。”

“你什么意思?”郑青也是识得几个大字的,自然认识最右侧那大大的“和离文书”四字,看向妻子的目光中全是震惊与不解。

“郑青,你如今什么样子自己不晓得?还我是什么意思?”郑青之妻冷笑几声,道:“你自己已是这副模样,何苦拖着我跟你一块儿死?看在夫妻多年情分上,你郑家的孩子我一个不要,都留给你,家里如今还有五十余两银子,咱们一人一半,往后各自婚嫁,再不相干便是了。”

眼瞧着郑青脸色变得阴沉不定,郑妻连忙提着包袱站远了些,这人如今生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指不定做出点啥事儿来,她还是躲远些好。

见妻子躲开自己,郑青真是羞愤不已,又瞧见三个儿女都憋得眼睛红红地站成一排,昏黄灯光下还瞧见小的脸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巴掌印:“你还动手打孩子了?!”

郑青虽也是个市井中的粗俗人,可那对三个孩子都是疼到骨子里的,尤其这老三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平日里都是骑在他脖子上玩儿的,哪里舍得打过一根手指头?

如今瞧着孩子脸上的红印,只敢趴在哥哥怀里哭,郑青真是有些怒发冲冠,高高地举起手来就要打向妻子一般:“你!”

“爹!”搂着妹妹的老大眼眶红红的,低声喊了声。郑青的手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苦笑着叹气:“罢了,你要走,走便是了,往后郑家,仨孩子与你再无任何瓜葛。”

其实他不是没看出妻子这段时日的不对劲,自打自己得了这怪病后,妻子便一直闷闷不乐的,可自打一个多月前的某一日,妻子在外头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开始打扮,每日都花枝招展地出门去,自己但凡问一句,便要撒泼发火;夜里还拒绝自己的求欢,可整个人都跟枯萎的花儿遇着及时雨了一般娇艳起来,郑青就是再傻,也看出了不对劲。

原是想着为家里仨孩子,自己如今这样,也怪不得妻子,头顶绿帽若是无人知晓,他便也当不知便是。可瞧妻子这样,连儿子都不要了,想必儿子也成了她的累赘吧?

心如死灰的郑青越想心里就跟滴血一般痛苦,胡乱在和离文书上签了名又摁了手印。

郑妻见他签了,一手取过其中一份和离文书,确认没错儿后,连最后的一个眼神也不舍得给三个儿女,欢欢喜喜地提着包袱去追逐她的幸福生活去了。

郑妻离去时那重重地摔门声在漆黑的夜色中荡了一会儿才消散。

目睹娘亲离去的郑家安紧紧搂住左右两边的弟弟妹妹往坐在炕上无声流泪的郑青身边走去:“我们有爹就行,我们不要娘!”

“对!我们不要娘!”郑家齐双手紧紧握成拳,方才娘打妹妹时他上去帮妹妹,还被娘一把推倒摔得好痛,这样的娘他才不要!

“呜呜…”见三个孩子这般懂事又体贴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嚎哭出声的郑青抱着三个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为了孩子们,他也不能倒!方才真是已想着要去死的郑青此时哪里还有一点要死的冲动?反而是整个人都充满了斗志,就算旁人再怎么看自己,他的孩子们还需要他,他就不能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写完了5月最后一章万,快哭出声来了……太感动了,比完结都感动……

我先叉腰笑会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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