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日头太猛,抢收的村民也都三三两两躲在树底下歇息,等躲过这阵最晒的时候再出去劳作,葛歌趁这会子大家伙都得空,便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处来说事,将自己今天上午想出的组建临时村民联防队的主意说与众人知晓。
“小里正,这不是我们不乐意,只是这地里庄稼都还没收完,这从早忙到晚的,好容易晚上能歇歇,你又叫我们来做啥子联防队,这谁扛得住?”村民们听完小里正难得的一长串关于组建啥子村民联防队的话后,却无一人支持,个个只觉得小里正想得太轻松。
秋收时节最是累人,这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本来就够累人了,还要上半夜下半夜轮流值守,一夜只能睡半晚上,那第二日哪里有精神抢收?
如今这村里可不知道有多少个贼呢!这晚一日收完,指不定那贼就偷到自家地里去了!
“诸位叔婶,我也知这活计是累人了些,可只要熬过这几日,等村里大家伙都收完粮食不就好了?”葛歌用力地咬着下唇,暗示自己此时必须要保持冷静、理智,跟村民好好沟通:“我也晓得大家伙都累,可今日陈婶子家的情况你们大家伙也都瞧见了。这贼昨夜能跑去偷陈家的地,谁能保证今夜就能收手不干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僵了几分。一个晒得脸红彤彤的妇人讷巴着问到:“不、不能吧?”今日这事儿才闹得那么大,那贼真有这般大胆继续偷粮食?
这妇人问出的话其实也是在场所有村民没说出口的心思,陈寡妇家今日才被偷,她们在赌,赌那该死的贼没这般大的胆儿。只要撑过这两日,自家的粮食就都能收完,那再偷也是偷别人家的,碍不着自家的事儿。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葛歌破天荒地摆出一个“你们这群沙雕竟然比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还天真”的表情,也大概猜到这些不愿意参加村民联防队的村民心里的想法,她也不再勉强:“我话就说到这,既然大家伙不乐意,就各家顾好各家的田,明日再出事儿找我也没用。”
说完挥挥手便往村北自家地头回,葛家虽然地不算太多,可葛家茂上战场前春耕时也是种了六亩的庄稼,说是要种多些粮食卖了钱要给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攒嫁妆。
葛歌虽然没有嫁人的想法,而且这六亩庄稼经历一场大旱,没多少产量不说,还要葛歌倒贴粮食去交赋税,葛家茂对女儿的疼爱险些就成了累赘。不过这都是如今生死未卜的葛家茂给自己留下的念想,再怎么着也得都收回去。
众人看着小里正就这般没有一丝留恋地走了,唉哎啊啊地好几声,最后谁也叫不出留人的话。
方才一直蹲在大人身后的李兰兰撇着嘴开始拉踩不在场的葛歌:“这小里正咋说也是一村里正,她就这般不管了?哪有人这般当里正的?有好儿不想着大伙儿,这回出事了自己拍拍屁股跑了!这样的里正还不如我爹呢!”
本想趁这机会给自己爹拉点人缘的李兰兰以为这话能叫大家伙响应一番,哪知根本没人理她,只有李有林恶狠狠地瞪了眼这个一点儿事都不懂的女儿。这时候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葛家那死丫头都没法子的事儿,他是能上天还是能入地去把那贼抓出来?
本以为自己立了大功的李兰兰被父亲瞪了,瘪了瘪嘴,虽不晓得自己说错什么,可也不敢再开口。
“大家伙说说这可咋办哟!”众村民似乎都没听见李兰兰的话一般,一个个唉声叹气地发愁。
虽然不乐意参加这个甚联防队,可村民也还是将葛歌的话听了进去,一想到自家地里今日还好好的粮食,指不定明日就进了贼家的粮仓,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啊!
“能有啥法子?今日能收多少是多少呗!实在不行今晚就住地里,要那该死的贼敢进我家地头,老娘就砍死他!”乡里的妇人多是极泼辣的,挥着镰刀说狠话的样儿也格外凶,仿佛真要跟那贼拼命一样。
不过那妇人叫嚣的样儿也没能引出多一个与她呼应的,一想到那可恶的贼,想到生气走掉的小里正,完全没了主意的众人皆是心有戚戚,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再想到这贼不晓得啥时候又来,大家伙也都没了歇息的心思,一个两个戴着草帽全都往自家地里回,这晒晕大不了等秋收过后好好歇几日,可这要是粮食都没了,那就不是歇几日能缓过来的事儿了!
*
再说村北葛家地头,带着草帽弯着腰的葛歌左手握着一株株小麦秸秆,右手镰刀不断挥舞,一把一把交叠的小麦静静躺在地里,不过片刻又割出一片空缺来。
“哥儿,先来喝些水吧?”奉母命来给哥儿送水的王小茹站在地头,将兑了些许盐巴的凉白开倒了满满一碗,招呼葛歌过去歇息:“你说你这般拼命做啥?那六亩地又不是你这一会儿就能收完的!”
葛歌一口气喝完大半碗淡盐水,才舒坦地长叹一声,靠着王小茹身边坐下,望着地里金灿灿的小麦,眉眼间放松了许多,道:“我没事,你们家庄稼收得怎么样了?”王家今年也种了不少地,就是抢收怕也要四五日才能收完。
王小茹坐在田埂边,拽了朵小小的野花儿拿在手里转呀转的,嘟着嘴叹了一口长气:“我跟小虎都下地帮着,也能顶半个大人用,就是娘亲有些担心你。”担心葛歌遇着这事儿会被村民为难,也担心葛歌心里难受。
“我有分寸的,你回去叫婶子别担心。”葛歌喝完粗瓷碗中剩下的小半碗水,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嗓音淡淡浅浅的:“我指定要把这害群之马揪出来的。”
王小茹目光有些诧异地望向葛歌,她跟哥儿打娘胎里就认识,这还是她第一回见到哥儿这般咬牙切齿地说话,仿佛恨不得把那贼嚼碎了咽下去一般。王小茹怔怔的想着,心中却十分坚信,右手伸过去用力地按在葛歌肩上:“别人行不行我不晓得,但哥儿你,指定能行!”
葛歌侧过头看了看眼中尽是信任的王小茹,浅笑着点点头:“嗯!”
小姐俩在葛家田埂坐了约摸一刻钟,情绪冷静恢复不少的葛歌站起身来转了转腰,又拿着镰刀准备下地干活,打发王小茹回去:“你快回去吧,我这没事儿呢!”
“好,你有啥事儿可不许瞒着我哦!”王小茹点点头,最后还不忘多叮嘱哥儿一句,生怕她啥事儿都自己闷着,把人闷坏了可咋办?
“你这啰嗦劲儿,小心真跟婶子说的那样儿嫁不出去!”葛歌无奈地笑笑,也知王小茹是关心她。
王小茹边走边摆手:“嫁不出去我就赖着你,日日吃你家住你家的!”完全没有在怕的态度逗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地笑,笑声荡啊荡的,引得附近地里的村民都往这边瞧,可也没瞧见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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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西斜,渐渐落下,喧嚣的山风阵阵拂过,寻常此时最是热闹的小山村却是异样的寂静,没有孩子们的喧闹声,也没有大人们扯着嗓子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喊声,只有鸡鸣狗吠之声伴着炊烟飘散开来,才不叫这小山村失去人间烟火一般。
大人们跟住在地里一样,歇都不带歇地忙了一整日;村里六七岁的孩子承担起了煮饭、喂鸡、送饭等活计;就连那些三四岁,连话都说不出几大句的孩子们都被派到了晒谷场那去守着,等着哥哥姐姐们做完饭再来收谷子。
甚至都有将自家养熟的狗带到晒谷场上去守着的了,哪家哪户一个闲人都没有。这场秋收,格外压抑,太过沉重。
“哥儿,先过来吃饭了!”回家做饭先给娘跟小虎送完,王小茹才提着饭菜来到葛家地头,与晒了一日晒到衣裳汗湿又晒干、晒干又汗湿循环了不知多少回而染上满身汗酸味的葛歌一起吃过简单的晚饭,才收拾好碗具,往自家地里回。
【叮咚,已达成“秋日里丰收的汗水”任务,获得抽奖机会一次,恭喜宿主~】
原先坐在田埂的葛歌嫌累,反正地也没比自己脏多少,索性就瘫在田埂,怔怔地望着还未全黑的深蓝色天空出神。有种累到连突然弹出来的小古播报都没心情点开来看的感觉,望着天际浮现的点点繁星,清风伴着蛐蛐儿声,宁静悠远的乡野景致,意外地安抚了葛歌内心陡然生出的无力感。
她一定可以的!眸中闪烁着零散的脆弱暗光尽数褪去,炽热的亮光重新凝聚。躺在田埂边的葛歌“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重燃斗志:她要是连眼前这浅浅的沟都跨不过去,那将来的大风大雨该怎么办?
就让她把这个该死的贼抓出来,做她征服星辰大海的垫脚石吧!葛歌双手握拳,目视远方黯淡的夜空里最明亮的那个星星立誓,干他娘的!
目睹宿主从肌无力到打鸡血只花了短短几分钟,小古作为专门给宿主开后门点亮金手指的系统,表示它十分没面子:【宿主,你理理我...】
“没空,你自己玩儿,我得回去抓贼!”
【...宿主你肯定是忘了,你是拥有小古我这个可爱的金手指的女子啊!】小古表示心情很复杂,它还以为自己是宿主心尖尖上的小宝贝,没想到这一腔情意,终究是错付了。
“对哦,我还有你,小古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好的,渣女回头,它又可以了!
古代一没摄像头二没法证,要真叫葛歌两手空空就去找偷粮食的贼,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为着这事儿葛歌都愁了一整日,要不是系统提示如今自动弹出,她压根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召唤系统来帮忙。
而小古作为最善解宿主意的好系统,自然要在这种关键时候派上了用场:系统自带的五十米内宝物勘探仪在葛歌赚到第二个一百两时,就已自动升级成可定向勘探。
如今葛歌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到陈寡妇家的地里采集一串麦子供检测使用,系统就能自动分析、排查,探测被盗走的粮食藏在何处,简直是破案侦查的最佳助手。
葛歌听完小古对新升级的系统介绍完后,凤眼睁大了起码一圈:“我果然还是太没见过世面了。”有这么好用的系统在手,她哪里还需要愁怎么找贼人?快快往陈寡妇家的地里去摘一串麦穗儿才要紧。
如今已入夜,葛歌举着个火把照明,从村北头沿着田埂土路往村西头陈寡妇家的地那边走去,一路上瞧见各家各户的地里或点了火堆,或把家里能用的气死风灯都挂在田间地头,四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撕裂黑暗,洒落山谷中,格外好看。
“林婶儿,你们家这火堆小心着些,别叫孩子靠太近,一会儿收工回去也得把炭火都埋了或者拿水浇了,别再把庄稼地给烧了。”葛歌路过一处见着村民就交代一声,如今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这要是不留心把庄稼都给烧了,那就真是要完蛋了。
“哎!我们晓得的!”辛劳了一日,腰都痛得不行却还弯腰在地里干活的林氏扬声应了嗓子:“小里正您放心!”
从葛家地里一路往陈家的地去,统共路过十一家的地,其中十家都有人在抢收。只有一家地里没人不止,就是第一镰都还没下去,满地庄稼一根儿都还没动。
“五婶儿,这是哪家的地?咋都还没开镰呢?”葛歌站在田边,就着昏黄的火光瞧了好一会儿,发现这家地里的庄稼长势比她一路过来瞧见的都差,麦穗儿少得可怜不说,就连秸秆都没旁人家的高,可偏偏想不起是哪家的了。
紧挨着这地边上的那家都快割完这一块儿了,被葛歌称作五婶的圆脸妇人将割完的麦子捆成高高的两扎准备往家挑,听到葛歌的问话,“嗨”了声,道:“赵老三家的呗!小里正您又不是不知道赵老三,他们家这地割了跟没割都没啥两样的,指不定就不要了呢!”
赵老三是华东村里出了名好吃懒做的,这赵家大郎原是难得的歹竹出好笋,又勤快又老实,一个人养活一大家子人。
可赵家太穷,赵大郎白白耽搁到二十岁也没娶上媳妇儿,今年抓壮丁时,赵老三自己不肯上前线,又心疼除二儿三儿,就把家里唯一一根好笋给送上了战场。
可赵大郎走了,赵老三懒,他那俩儿子也是打小翘着腿看大哥干活的性子,赵家地里的活儿可不就没人干了?
“真是造了孽了!赵大郎在时那我们这片儿庄稼指定是他伺弄得好,如今这赵大郎一走,这赵家地里庄稼还没草高,今年税还重,一大家子大老爷们好手好脚愣是啥也不干,真是饿死算活该!”五婶儿挑着沉甸甸的麦子,边走还边叹气,走前还不忘交代大女儿看好地里的庄稼。
葛歌听完五婶的话,皱着眉头在赵家地头站着,也不知在想甚,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继续往陈寡妇家地头去。
陈家地里,小豆子身下垫着秸秆,身上盖着陈寡妇带出来的衣裳,挨着火堆侧卧着睡着了。蹲在小豆子身边的葛歌抬眼看了看地里,连陈寡妇的影子都没瞧见,只听到镰刀不停地割断小麦秸秆的哗哗声。
“小豆子,咱们睡得离火堆儿远一些啊。”葛歌伸手抱着小豆子往火堆相反方向挪了半米距离后,望着小豆子瘦得皮包骨的小脸蛋儿,忍不住又是一声浅浅的叹息。
听到声音的陈寡妇站起来一瞧,见是小里正来了,忙将手里握着的一把小麦放到自己脚边摞起来的麦堆儿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小里正您过来是抓到那贼了吗?”她如今只想抓到那该死的贼,最好来个剥皮抽筋。
以为小里正是送来好消息的陈寡妇死寂了一整日的双目,在见到葛歌时便“蹭”地一下全都亮了。
葛歌无声地砸了砸嘴,面露愧疚:“还没有,不过婶儿你放心,我一准儿把这贼给揪出来。”
陈寡妇脸上才燃起不过片刻的喜悦顷刻熄灭,只剩一团死灰。甚至还有些想指着葛歌的鼻子骂一顿,骂她不作为,骂她没本事。
可陈寡妇也不是傻子,也知这时候她要把葛歌给得罪死了,别说帮她找回丢了的谷子,甚至以后葛歌都不能再管自家的事儿,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在村里要没个人帮着主持公道,怕不是要被欺负死!
一想到骂葛歌会带来的后果,陈寡妇咬着牙根重重咽了口口水进肚,似乎要借此来淹没自己内心的怒火一般,挤出一丝难看的笑:“那就辛苦小里正了。”
葛歌不是没瞧见陈寡妇脸上挤出的那点比哭还难看的笑,甚至还感受到她对自己还隐隐有些怨愤的态度,葛歌这原还火热的心也凉了半截,下唇肉被咬得刺痛,淡淡颔首道:“那婶子你先忙,我且回去了。”
说罢转身便走,走时趁着陈寡妇不察,拽到一小串麦穗儿握在手掌心,一直握着走回到自家地头,趁着四下无人,才用意念召唤出小古:“小古,快分析一下样品。”
【样品已收到,系统自动分析中。】小古奶兮兮的嗓音一顿一顿的,虽然很认真,却显得格外不专业。趁着分析结果还没出来,小古话痨的性子又藏不住了:【宿主,刚刚那个妇女明显就对你有怨言,你还帮她找粮食啊?】
小古作为一个系统,并不理解人类的复杂感情,可不妨碍它有一颗好学的心。
将陈寡妇家的粮食交给小古后,开始忙着捆秸秆的葛歌听到小古的话,动作略微顿了顿,而后继续干活,边干还边用意念回答小古:“别人如何待我,我控制不了。但是我从我爹手里接过这个里正的位置,就有义务帮他管好、照顾好村里人。陈寡妇怨我,我也能理解,毕竟摊上这么个事儿,搁谁也是要怨天尤人一番的。”
以前葛歌才从葛家茂手中接过里正之位时,其实茫然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些事,她也有所感悟,身为一村里正的职责在哪儿,自己追逐的方向往何处,未来的路已渐渐明了。
【宿主你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圣母心?】
“咳、咳咳!”葛歌被小古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呛得连连咳了好几声,少女眉眼间阴郁之气消散不少,如今都是无奈:“小古你可学点好的吧!圣母心救不了世人,也救不了我自己。所谓干一行爱一行,世间有坏人,但是也有好人。你像以前我看新闻,经常看到伤医案。可每年不是还有很多人志愿投身杏林,悬壶济世吗?”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不能控制别人的想法,但是我们可以制定更多的规则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能帮到更多需要我们的人。为着一个不值得的人就放弃自己追逐的方向,这值得吗?我做好自己职责内的事儿,问心无愧。”
【宿主,我太感动了!呜哇...】
“感动什么?”
【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嗝...】小古会哭就算了,竟然还哭到打嗝儿!
年轻人你过分了你知道吗?葛歌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干活,只要等检测结果出来,她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个害群之马给揪出来!她帮的不是会寒人心的陈寡妇,是公义!
【宿主,你、你好帅啊...】哭到一直在打嗝儿的小古傻愣愣的奶娃音,逗得葛歌也忍不住抿唇一笑,她一直很帅!
小古虽然说话奶兮兮的,可效率还是可以,聊着天儿不到一刻钟,分析报告就出来了。
【探测完毕,方圆五十米内没有发现相同来源的小麦。】
正好捆完两大捆秸秆的葛歌直接用扁担挑着秸秆,手里提着半袋子少说三四十斤的麦穗儿就往村里回:“让我看看是哪个牛鬼蛇神敢在我的地盘搞事情。”
被我抓到就死定了!葛歌眸中燃起熊熊的斗志,势要把这颗老鼠屎给揪出来。
*
“我说爹哎!这麦子再不晒怕不是要沤坏了啊!”赵家破烂的小院里,赵二郎蹲在正房门口那叫一个愁,那么好的麦子收回来还没地方晒,这要都沤坏了,他们吃啥好?
赵老三坐在正房里慢条斯理地卷着自己的旱烟卷,不紧不慢地应道:“怕个鸟,就这么点子麦子等明日拿簸箕摊开放院里晒不就成了?”
大儿子还在村里时,赵老三那可是甩手掌柜,啥活计都丢给大儿子带着俩小的干,可大儿子上了前线,那俩小的干活也不走心,他去地里一瞧那庄稼哟,长得那叫一个丢人!
蹲在自家地头抽了好几卷旱烟的赵老三想起前几日村里说加赋税的事儿,心下一狠,趁着开镰前一日夜里村里大家伙都睡了,带着俩儿子到村西头陈寡妇家地里割了半亩多的麦子。
一想到这事儿,赵老三还一肚子火,那陈寡妇家的庄稼伺候得多好啊!偏生这俩儿子干活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一会儿喊累一会儿喊饿的,夜里又瞧不见,辛苦了大半夜才割了半亩多点!
“可是爹啊,这么点麦子都不够交税的,咱们总不能都交了吧?那咱今年冬天吃啥好?”赵三郎是最像赵老三的,一肚子鬼心眼。这会子坐在赵老三旁边,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着,言下之意十分明显。
赵老三将卷好的旱烟往木桌上磕了磕,撇着嘴摇摇头:“不妥,这事儿如今闹得大,村里上百双眼睛跟疯狗似的到处盯着,葛家那小丫头怕也是蔫儿坏的,等过两日再说。”
过两日等村里人都放松警惕了,到时趁大家伙不注意,直接到晒谷场搬晒干的回来,还省了一道功夫呢!赵老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觉着自己这盘算真是太好了,打发俩儿子:“赶紧睡觉去,明儿一早也该去咱家地里割麦子,好掩了这事儿过去。”
不得不说,这赵老三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响,还记得要去割自家的麦子混到一起去掩人耳目,要不是俩儿子都懒得成精了,他自己昨晚也累得够呛,今日就该去割麦子,如今都能晒得半干了!
瞧着俩儿子,赵老三还真有些后悔,要是大儿还在,这地里的事儿哪里要他操一丁点儿心?早知就叫老二跟葛家茂去前线算了,大儿干活养家,三儿孝顺膝下,多好!
*
再说葛歌那边,挑着沉甸甸的秸秆一路从村北回来,脑海中响着小古范围内检测不到的提示,一直到回到晒谷场边上,小古奶兮兮的嗓音才一下子拔高:【宿主,检测到了!西南方向直径五十米范围内!】
西南方向五十米,陈寡妇家的方向?知道了大致方向后,葛歌的表情并没有变得轻松,用意念回复小古后,自己先挑着秸秆进了晒谷场,走到自家晒谷子的位置,负责守两家谷子的王小虎小脑袋挨着秸秆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饶是葛歌放轻了动作,警觉的王小虎还是一下子就醒了过来:“谁?”见是葛歌,神情一松:“哥儿你回来啦!”
“累了就再睡会儿,我先守一会儿。”葛歌摸了摸王小虎乱糟糟的脑袋瓜子,叫他再睡会儿。这才半大的孩子,今日白天在地里泡了一日,这会儿好容易入夜了还要守在晒谷场上,哪里吃得消?
“嗯!”要说王小虎最信任的人,他爹排第一,娘排第二,哥儿就是第三,有哥儿这句话,他也确实困得难受,便索性整个人躺在秸秆铺着隔开还有些许热的地上酣睡,不过片刻就已沉沉睡着。
葛歌瞧着夜色中王小虎沉睡的样儿,再抬眼看着不算太大的晒谷场上那些用秸秆堆成的临时谷仓,这原是农人为晒了一日的谷子遮挡住秋夜里浓重的雾水,又不用每日收谷子回家的好法子。
可如今这晒谷场上能把谷子搬回家的人也都搬回去了,搬不回去的少说还有十几家,这就都有人在守着谷仓。
葛歌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这就是作恶的影响,明明只是极少数的人,却能闹得全村上下鸡犬不宁,人心散乱。
眼下这事儿,竟又成了自己立威的契机,借此机会揪出那个害群之马,顺道震慑一番那些潜在的心有不轨之徒。当真是不破不立啊!葛歌心叹一声,有些无奈。
大人们个个是忧心忡忡,有自己守在地里睡的,也有拖家带口一起守着的,生怕那贼偷到自家头上来。
可小孩儿大都懵懵懂懂的,难得有机会跟着大人一起到地里睡觉,个个新奇得很,不过也知家里爹娘都不开心,心里边儿再雀跃那也不敢乱来,挨着早已累得沉沉睡去的大人身边,睁大了眼儿看天上的星星眨呀眨的,不一会儿也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万籁寂静,月儿悬于半空时分,闹腾了一日的华东村已沉沉睡去,只有高低起伏不同的昆虫叫声交织在一起。
在晒谷场守了近一个时辰的葛歌见四下已无人声,才顺着小古之前探测出来的西南方向缓慢前行。
【40米、39米...10米,宿主,系统自动探测只能探测到最小范围是方圆10米,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找啦!】小古功成身退,撒花退下。
可葛歌就有些无奈了,小古最后定的位置是陈寡妇家门口的巷子啊!方圆5米里统共有三家人,分别是:苦主陈寡妇家、陈家正对门的林家,斜对门的赵家。
“起码范围缩小了!”葛歌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叫自己清醒清醒,叉着腰站在这个三叉巷子口处,开始分析谁家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陈寡妇今日那命都没了半条的模样,若是她贼喊捉贼,那她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些,葛歌认识的这个陈寡妇貌似是没有这么好演技的。
林家,林家只有上了年岁的老两口,今日葛歌还见着老两口精神矍铄地在地里收庄稼,若是昨夜熬着夜出来偷庄稼,未免精神也太好了些。
这两家可能性都不大,那就只有最后一家了。葛歌左手环抱于胸前,右手托着下巴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赵家门口,目光深沉地盯着赵家那破木门,赵家三个大男人,今日竟一个都没见着,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不过葛歌虽然怀疑,可没看到实质的证据,也知如今一切都还不能下定论,且看明日还要想个法子出来,要如何将这真凶找出来。
*
又是一夜过去,鸡鸣时分,天儿还是一片漆黑,有早起的村民却已挑着簸箕下地干活。
在晒谷场上睡觉的孩子们一个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幸好孩子们也都手巧,昨夜大都用木棍柴火就着小麦秸秆搭了个遮挡雾水的小茅棚,就是在晒谷场这睡上一夜,那也不怕被露水冻坏脑门。
葛家小院里,此刻也是灯火通明。
“壮子,你今儿去帮我盯着陈寡妇一家的动静;丰收哥你帮我盯着林五爷老两口去,有啥奇怪的就悄悄来寻我。”葛歌站立于正房门口,对站在她对面一早被自己找过来的壮子与张丰收说到:“记着别叫对方瞧出痕迹来。”
“小里正这是,要抓偷粮食的贼?”张丰收脑子活络些,第一反应就是小里正找到了疑凶,顿时眼前一亮,可又不是十分肯定,便有些迟疑地问到。
葛歌颔首:“如今真凶还没抓到,是谁干的还不好说,你们口风也紧着点儿,别叫人家瞧出什么来了。”
壮子与张丰收瞧小里正一副严肃得吓人的模样,心中皆是一凛,齐声道:“我们晓得了。”
葛歌说完了事儿,壮子与张丰收便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没惊动到村里任何人。村民们个个还是心里乱糟糟的,还有不少对小里正这个没一点儿本事的父母官有些不满,觉着都是小里正治村无方,才叫这贼人横行。除了葛歌与她选中的二人外,谁也不晓得这抓凶之事已然在悄悄展开帷幕...
要说赵老三精,确实挺精,还晓得去割麦子回来搀着晒。
可他精没用,猪队友太多太傻,都不用葛歌怎么想法子进赵家瞧一瞧呢,赵老三家的二儿子以为村里大人都不在,就不会有人发现他干的事儿一般。竟光明正大地挑着偷回来的麦子出门要去晒谷场上晒!
“赵家二郎,你这是什么啊?”躲在巷子口蹲了赵家人一早上的葛歌可是瞧着赵老三带着赵三郎出门的,俩人走时只挑着空箩筐,葛歌便没再跟去,专心蹲在巷子口这,没想到这才蹲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大鱼就自己游出来了。
赵二郎听到这个冷冷淡淡的嗓音在自己背后响起,没由来地浑身一抖,只觉后背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僵硬地站住脚步,牙齿忍不住地开始打颤:“小、小、小里正。”
葛歌慢悠悠地跺着步子走到赵二郎面前,瞥了瞥簸箕里的麦子,系统便开始自动匹配,片刻后传来小古奶兮兮的嗓音:【匹配结果:相似度100%,绝对是出自同一块田地的麦子。】
“赵二郎,我记着你们家昨儿个还没开镰啊,这麦子,打哪儿来的啊?”葛歌上手从簸箕里抓了一把麦子出来,挑一颗塞进嘴里嗑开壳儿嚼碎里头的小麦,才轻轻“呸”了出来:“这麦子还没晒过的吧?”
嗓音格外云淡风轻,却吓得赵二郎腿脖子止不住地发软发抖,明明是秋日里清凉的早晨,可赵二郎脑门儿上已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抓着簸箕上的麻绳儿的手忍不住地用力,手被勒到通红也浑然不觉,想张嘴说话,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奉命去地里喊大人回来的王小虎一路跑一路喊:“小里正抓着偷粮的贼啦!小里正抓着偷粮的贼啦!”
“小虎,你说小里正抓着贼了?”许二拽住跑得满脸通红的王小虎,离得不远的陈寡妇听到响动,连裤脚都忘了放下来,深一脚浅一脚也跑到许家地头来:“小虎你刚才喊啥呢?再给婶子说一遍!”
被激动得两眼放光的陈寡妇一左一右抓着肩膀摇的王小虎也不生气,咧着嘴笑哈哈地,大声应道:“小里正抓着偷粮食的贼了,就在晒谷场上,叫大家伙回去呢!”
“真的?!”陈寡妇欢喜得手里的劲儿都失了分寸,捏得王小虎肩膀有些痛。王小虎拽了拽叫她松开:“真真儿的!小里正还能骗大家伙不成?”
脱离了陈寡妇的“魔爪”后,王小虎继续飞奔着给在地里干活的村民送消息,“小里正抓着偷粮的贼啦!”一句接一句地喊着,小男孩儿透亮的声音回旋在山谷中久久不散,唤醒了清晨的山谷。
不过两刻钟,那地里干活的所有人全都回到了晒谷场上。等心里七上八下的赵老三父子回到晒谷场上时,大家伙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小里正跟那贼团团围住。
秋收是重要,可抓出这偷粮食的贼却比秋收还重要。要这贼一直抓不出来,村里就一直不得安宁,这粮食说不定哪日就被偷了,倒叫自己白白帮那贼作嫁衣裳了。是以有一个算一个,满村一百大几十号人全都聚在了晒谷场上,等着看热闹。
被众人团团围住的葛歌挺直着身板站立在人群中央,她左边是倒在地上哀嚎的是方才意图反抗,被自己收拾了一顿顺道用麻绳捆起来的赵二郎;右边是赵二郎打算挑着出来晒的麦子。人证、物证,都齐了。
“这不是赵老三家的二郎吗?咋被打成这样了?”“小里正说的贼,不会是赵二郎吧?”
瞧见这场景,被叫回来的村民个个交头接耳,都在窃窃私语,猜测着各种可能。
已经挤进人群中的赵老三跟赵三郎父子面色一变,正准备悄悄溜走,却被眼尖的葛歌瞧见了:“大家伙让让路,叫赵三爷爷俩进来。”赵老三比葛家茂还大一辈儿,葛歌尊称他一声三爷,倒也没失了规矩。
顺着葛歌看过去的方向,众村民全都是一副吃瓜群众的表情,“呼啦”一下就把赵老三面前的地儿给空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活动第一章~撒花~~~明天还有一章~~~
世上有坏人,但是也有好人,做人不能因噎废食,也不能觉得这个世界不好,我就跟着沉沦,要坚信世上好人多,未来是美好哒!秉承初心,莫忘莫失。
(好吧青山有点儿圣母心了,摊手)
昨天包的粽子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