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现场陷入一片诡异的静。
朱茂林坐在导演椅上跟另一位副导演借火点起根香烟,猛抽了一口，吐出两个氤氲的烟圈。
他与保持向前一步站姿的丁姝月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丝疑问——
所以……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小演员们的场次已经全部完成，早几分钟被工作人员领着去卸妆。走的时候,三步两回头。
“大哥哥是不是不舒服？”小女孩忧心忡忡问。
工作人员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他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哦，那就好。那位抱着他的叔叔看起来有点凶。”
工作人员：“……”童言稚语无意道破真相。
方才那位陌生人二话不说闯进来，直接从简阳手里“抢”过林澄邈，继而用阴冷审视的目光睥睨全场。
多少人莫名其妙背后生起层毛毛汗,脖子后面凉凉的，刹那有种“他们是多余的，就该集体消失”的错觉。
再看之下,男人已经垂着眼眸,声音轻柔得像刮过肌肤的羽毛,温和无害，“嘘……没事了,没事了。”
青年的面色近乎透明，连嘴唇的颜色都是白的。他的脑袋完全埋入男人的胸膛里，像在遭遇灭顶之灾后遇上了唯一可供生存的净土，贪婪地汲取安全感。
男人一动不动，时不时用掌摸过他的脊梁,无声安抚。
简阳伫立在四五步外，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被男人挤开后，他就一直保持不变的姿势。
只有跟组助理笑笑心想,坏了，简哥现在很不高兴！
林澄邈身体的颤抖在逐渐衰减。他从那片温热的依靠里抬起脸，眼神慢慢聚焦。道具血、汗水，灰尘在眼前浅蓝的商务衬衫上印下斑驳的污渍。
“辰，辰哥？你怎么来了？”他愕然道。他当然不会厚颜认定辰哥是为他而来，“你来找钱飞白吗？”他理所当然地判断。
“嗯。”沈辰没有做过多的解释，眸光细密地从青年的额头扫过略凹陷的面颊再到日渐瘦削的下颔。
他明明记得在这部戏开拍之前他的双颊还有几分婴儿肥，总叫人觉得他活力无限，少年气爆棚。不过短短两个多月，就被搓磨成了这副样子？
再仔细一看，由于剧情安排，有些割人的冬风里，青年还穿着轻薄的春装，而围成一圈的工作人员已经纷纷套上了薄羽绒，一副很暖和的样子。
沈辰下意识地想发火，但现在是片场，发火只会让林澄邈难做，他还没不理智到这种地步。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杨璐，邈邈的衣服呢？”
“啊？”杨璐呆了两秒才想起衣服不就她抱在怀里吗？
“这儿……”
仅仅慢半拍反应，就看男人皱眉看了她一眼，满满的嫌弃。
沈辰脱下羊绒大衣，盖在林澄邈身上。他的肩膀更宽，身高更高，衣服罩在青年身上隐隐有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
“不卸妆吗？”他冷冷地问依稀被按下暂停键的现场。
不知不觉吃瓜正酣的众人：“……”对哦，他们在干嘛？
朱茂林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掩饰什么的高声说道：“小高，过来带澄邈去卸妆。其余人收拾。”
“辰哥，你不走吧？”带着男人体温与味道的大衣为他的四肢百骸注入了暖意，麻木僵直的躯体终于能够自由活动。
林澄邈的脑子依然有些乱哄哄的，他暂时没来得及思考这件外套会不会贵破天际这类问题，而是下意识确认男人的去留。
“不走。等你出来。”
青年很明显的高兴了起来，他晃到朱茂林身边说道：“朱导，那个刚才给大家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情绪崩坏到这种地步，只能说能力尚有不足。
“没有没有，只是刚才大家都挺担心的。要不，明天开始你休息两天。反正之后就是补一些镜头。”朱茂林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笑呵呵地回答。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男人正淡淡地看过来，眼神轻飘飘地越过林澄邈看向他。总觉得像是在……警告？
唔，有种迫于甲方爸爸淫威的压迫感，可他百分百确定他们从未见过。
“朱导，那个……晚上的饭局，我可以带朋友吗？”丝毫未察觉到异样的青年还在因为自己提出的过分要求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朱茂林：“……”总觉得这话的隐藏含义是“我可以带家属吗？”
“朱导？”
“没关系，带吧带吧。”反正是非正式的聚餐，用来联络感情的。且……刚才林澄邈是喊男人“陈哥”吧？
朱茂林兴致盎然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相貌堂堂，气质出众，不像是土大款，倒像是坐在高级写字楼里的精英人士。
他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当然也能想到。于是林澄邈一走，周围的视线立刻带着三分探询，五分八卦。
嗯……传说中的两亿豪宅，一掷千金买水蜜桃的“土豪”。会不会长得过分好看了一点。
男人泰然自若，由着他们看。只有当打量得太过分时，才懒洋洋抬起脸与之对视一番，无一例外地逼得视线的主人悄然移开。
作为主演跟娱乐圈的老油条，丁姝月的胆子也是超凡脱俗的。她直截了当感慨了一句，“你就是那个‘陈哥’？”
沈辰的目光追随林澄邈到了化妆间门口，末了才微微颔首。他的眼睛里刮起黑色的旋风，又深又沉，平静地与她对视了一眼。
“你是丁姝月。”
丁姝月三个字在圈内是响当当的，旁人提起她，要么是兴奋爱戴、或是羡慕，再不济也是嫉妒。可从男人嘴里吐出来，平平淡淡，了无生趣的样子，仿佛是NOBODY。
更奇妙的在于她并未感到被轻视或者冒犯，而是觉得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在男人面前只值这个待遇，而她凑巧就是那个“绝大多数”。
她瞬间失去了继续调侃下去的兴趣，耸耸肩，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混圈久了，求生欲旺盛，第六感也强烈。无论是雷耀之前的保持缄默，还是再之前旭日难以挽回的颓势，又或者传说不会再带新人的徐锐再度出山，似乎影影绰绰有了答案。
导演不说话，主演们也不说话，场内的气氛有些令人倍感窒息。
杨璐缩手缩脚将属于林澄邈的外套递给沈辰，“沈先生，天气冷，您先凑合着穿。”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每回见了林哥这位朋友就紧张。在她心目中，“沈先生”的可怕程度直逼她亲娘。
林澄邈从化妆间里出来，浑身道具血的戏服已经换下，他愁眉苦脸地拎着沈辰的大衣，完全没发现他的出现让僵止的氛围再度热络了。
“辰哥，这衣服干洗有救吗？”浅灰色的大衣被鲜红的糖浆浸透，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当他卸完妆，勉强认出这件大衣好像是L家二十多万一件的超季款时，险些背过去。
二十多万啊，他的心肝脾肺肾拧成一团，疼得立即从方舟这个角色里脱出来。
“重新买就是了。”沈辰不甚在意，连眼尾余光都没分给那件可怜的外套。他挤在略小的，属于林澄邈的那件外套里，眸光定定落在对面的青年身上。
“我没事。辰哥你放心。”也忘记纠正他清奇的消费观，林澄邈在原地转了个圈圈，笑着展示自己已经恢复到正常的精神状态。
沈辰伸手按在林澄邈的头顶，随手揉了两下。
“没事，真没事。”青年“嘿嘿”傻笑了两声，格外憨实。
被无视的众人：“……”
朱茂林安排的饭局距离钱家的医院不远，是家闹中取静的私房菜馆。核心人员加上几位主演拢共也就两桌人。
他意外地发现，只要愿意，林澄邈的这位好友可以十分健谈，说话做事也很有分寸。只要他愿意……
这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当然现今没几个人意识到这一点。
他望着明显喝高了，开始跟“陈先生”称兄道弟，畅谈人生和经济情势的副导演，捏了把汗。
林澄邈一离席，“陈先生”很快停止了跟其他人交谈，“邈邈喝了几杯，我跟去看看。”他如是说，礼貌而有距离感。
朱茂林皱了皱眉，隐隐觉出些别样的意味。不过他的任务只是让《寄居蟹》顺利诞生，演员各司其职。至于演员的私事，他没兴趣管。
简阳其实有些轻微的酒精过敏，晚上稍微多喝了两杯，就觉得胃里坠得难受。敬完酒，他就蹲在马桶前吐了一回。出来的时候林澄邈正站在洗手台前擦手。
见到他，青年点头致意，随口说：“吐了？也别那么拼啊。朱导他们也没勉强人。”
恰如其分的关心，不会超出同组同事的界限。
简阳无声地笑了一下。
酒是好东西，尤其是人微醺的时候，意识漂浮，心头就会有千头万绪。
那些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不断发酵，日益增加的东西像一座山压在简阳的身上。
他忽然挺想看到青年大惊失色的表情。也许是因为那些情感难以压抑，也是是因为单纯的妒忌。
“林澄邈。”他哑声唤住正欲离开的青年，目光炽热。
“嗯？需要我扶你？”他明显会错了意思。
“我……喜欢你。”
“啊？！”青年瞪大眼，像是听到了某类从未接触过的外语，迷茫不已地问：“你说什么？”
“我……简阳喜欢你。”他扶着水台的边沿，一路逼近。
对林澄邈来说，这种体验有些新奇。长到这个岁数，收到的表白不算少。
有朋友间揶揄的玩笑话，有女孩子们羞涩矜持的剖白，也有纯粹为了欲///望脱口而出的邀约。
他的回答一向统一，“谢谢，可是……”
拒绝的理由五花八门。学生时期纯粹是呆，再大些是出于谨慎，踏入圈内是没有精力。
他一时很难分辨简阳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扫了眼四周。一是确认这里除了他们没别人，二是担忧这是创作组的一出整蛊游戏，有隐形摄像头在某处等着他的反应。
他愣了三五秒，习惯性地回答，“谢谢，可我不喜欢男人。如果我曾经做过让你误解的事情或者说过让你误解的话，我很抱歉。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他的语调与态度很温和，也很耐心，但不知为何只让简阳更觉得烦躁不安。
“一定要是他才可以吗？别的人不行吗？”
【不喜欢男人？可你对他那样的眷恋与依赖又是怎么回事？】
林澄邈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然后觉得有些搓火，“拒绝与接受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凭什么把辰哥扯进来！”他辰哥大好青年，前途无量，莫名其妙被拖进“三角恋”里冤不冤？！
“马上就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不要将你的妄自揣测放在辰哥身上，这是污蔑！”
“呵……”
“……”
有人用指节磕了磕卫生间的半掩的门，男人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邈邈，你出来的太久了。”
“嗯，随便闲聊了几句。”
两人甩开简阳，走了很远过后——
“辰哥，你是不是……听到了？”林澄邈试探地问。
“嗯。”沈辰盯着青年清癯的面容。
“从哪里开始？”
“从他说喜欢你……”
“……呃，忘了吧。贼尴尬了。而且他把辰哥扯进来真的太过分了！我们分明是感天动地的社会主义革命友情！”
“……”
“辰哥？”
“嗯。”
男人墨色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流光。
在把他按在墙上吻，还是若无其事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之间挣扎。
如果，如果他知道自己跟简阳是一个心思，会不会吓得转身就逃？
作者有话要说：开窍前
林澄邈：我不喜欢男人！（斩钉截铁）
开窍后
林澄邈：可是我喜欢辰哥！（理直气壮）
简阳：……（什么话都被你说完了）感谢在2020-05-0201:44:00~2020-05-0511:3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渝。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