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咨询室内,何虹望着面前的男人，与其说是审视，不如说是在对峙。
距离他们上回见面,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时间。说真的，如果不是助理清晰的报出他的名字，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发梦。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并不十分愉快。可何虹认为主因不在自己。
她亲眼见证了他从稚气未脱的少年长成满身锐意的青年，再到如今沈家掌舵人的模样。除了感慨万千，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她边翻看他病历，边例行询问：“您这次这种多梦,夜半惊醒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任何预示人紧张或者防备的微表情与动作都没有。可男人硬是在帮助患者放松精神的沙发上挺直了腰，正襟危坐地令人发指。仿佛他不是来接受心理咨询，而是在进行一场并购谈判。
何虹叹了口气,太阳穴开始隐隐抽疼。她猛吸了几口气,才让陡然升高的血压回归原位,“我希望您如实回答。”
如果不是因为寰宇是医院的最大股东，如果不是因为沈老爷子有恩于自己,何虹真想拿起挂在墙上的鸡毛掸子抽这位不合作的病人一顿。
沈辰垂眸思考了一下，“有一两个月了。”
这种含含糊糊的说法，往多的时间记录就对了。何虹暗自翻了个白眼。
“您还在重复梦到同样的片段？”拿人钱财，□□，如果不一针见血就对不起高昂的咨询费。当然她知道沈辰并不在乎那几个钱。
“……对。”
“细节方面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
“我明白了。”何虹又深吸了口气,刚缓和的头疼又开始了。
“我能问问最近您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吗？新的项目，新的环境，或者是新认识了什么人？”
沈辰这样的男人,有成为纨绔的条件与资格，可他偏偏长成了另一种人。他善于忍耐，有着惊人的耐心。他也擅长伪装，不但能骗过身边的所有人，有时候连自己都骗。
可人这玩意儿心就那么大，怎么可能没有弱点。所以当铠甲褪尽的睡梦中，那些被压制的负面情绪就会反噬。
沈辰的失眠症是间发性的，从没被真正治愈过。还是那句话，他太能装了。
何虹察觉，这个问题似乎将男人平静的面具敲开一条小缝。她不由心中一喜，趁胜追击道：“是有什么新的变化吗？”
“是的。”男人的睫毛扇动了一下，在眼下投射出两道温柔的暗影。
“能跟我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沈辰思考了一下，唇角泄漏出一丝笑意，“永远活力四射，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热情。温柔坚强认真的生活着，总能从细小的事情当中发现乐趣，一点小事就高兴得不得了。是个容易满足的傻瓜。与我……截然不同。”
“好吧，听上去你们的关系很亲近。那您有试图跟他聊过那些梦吗？”
所有的温柔就如同昙花一现的幻象，男人的眼睛顿时成了没有温度的玻璃珠，“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语气里甚至带着一分指责。
“恕我直言，亲密关系的基础不光在于分享快乐，更在于分担痛苦。”何虹决定下一剂猛药，“如果他对您的痛苦一无所知，你们的关系就会埋下□□。承诺与责任都会变成困难的事情。”
沈辰的声调轻飘飘的，温柔得像根羽毛，“他不需要知道那些。”
他站起身，“何医生，还是按照老规矩吧。”摆明是拒绝再沟通的意思。
何虹感到极度挫败，她赶在沈辰离开前扬声说道：“沈先生。我知道在您那样的家庭，寻求帮助是软弱的表现。不过我还是建议您进行系统治疗。尤其是同样的原因一直困扰您的话。哪怕是为了您遇见的那个人……”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卡住了。因为男人忽然抬起眼望向她，目光充满了冰冷的警告，像极了一头被人侵犯领地的狼。
“一个星期的阿普唑仑。”他说。
何虹：“……”她之前究竟哪里来的信心本次咨询能上正轨？盲目乐观了。“您应该知道依赖药物是没用的。”
沈辰只是微微颔首，将西装扣子扣好，开门离去。
“……”作为业内知名的心理学专家，整个职业生涯见过不少难缠的病患，但像沈辰这样讳疾忌医的，简直就是在嘲讽她的业务能力。
不过……沈家那些旧事还真是一笔烂账。长成如今这模样，沈辰也是不容易。
她叹息一声，将这些情况转告给张管家。
从医院离开，沈辰没有立即回公司，而是独自驾车前往老宅。
模拟考试过后，学校难得放了一天假，本来想出去浪的沈菲菲被接回老宅，只呆了半天就了无生趣地打电话紧急求救，“哥——你如果不想给妹妹我收尸的话，麻烦来接我！”家里这一老一小是见不得，离不得。
沈家老宅是典型的深宅大院，藏身于郊外的一片寂静山麓之中。入了山脚下的大门，还需要再开五分钟左右才能到达沈老爷子居住的洋楼。这座三层高的洋楼被巨大的法式园林包绕，从外表看还保留着民国时期的旧貌。只是屋内的装修与陈设早已与时俱进，处处透着股迫人的格调，彰显了沈家数代所得的丰厚积淀。
沈雄，前一代寰宇董事长，从年轻时起就不是个低调的人物。即便已经退居幕后多年，依然保留这份倔强。
“先生，老爷子还在午睡。”沈辰到的时候，等候在门厅的张管家说道。
“小姐呢？”
“在楼上小书房，咳，学习。”张管家斟酌了一下用词。
学习？沈辰扬扬眉，放轻脚步上了楼。
小书房是按照沈菲菲喜好设计装潢的，少女粉配着造型夸张的懒人沙发。此时她正陷在里面，背对着门，怀里抱了电脑，噼里啪啦敲打键盘。
还真在学习？沈辰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走近了几步。
“菲菲？”他刚喊了一声。
沈菲菲先是一僵，像被一道惊雷劈过，浑身颤抖了一下。
因为起身的过于猛烈，轻薄的笔记本险些直接砸到地面，沈辰险险帮忙扶住。
可疑，十分可疑……
“哥！你是将军吗？走路怎么没有声音的？”由于震惊，女孩用力拍拍胸口，大声抱怨道。
“抱歉……”沈辰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屏幕，很快危险地眯起眼——
易瑛泽牵起林澄邈的手，轻声道：“下回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他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心里塞满了酸涩的感动。他声名大噪的时候，林澄邈从未没想过要蹭丝毫热度，可落难的时候站在身边的人却只有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不值得。”撒谎，其实他就是想亲口听他承认而已。他的心跳就像无法停止的鼓点，“咚咚咚”直跳。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易瑛泽……你知道吗？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少年俯下身，将他困在身体与墙壁之间，闭上眼，虔诚的俯下身……
沈辰木然地盯着那一大篇文字良久。
“哥……那个，你冷静点，听我解释。”打了个寒战，沈菲菲求生欲极强了退了两三步，保持安全距离后，她小心翼翼说道。
沈辰抬头看了她一眼，“闭嘴。”
她整个人活像被美杜莎盯过的受害者，僵得宛如块石头。
要死了！完蛋了！她心想。不过依旧做着徒劳地挣扎，“那个，哥，不过是私下写着玩儿的。”
右下角的一个名为“澄泽同好会”的QQ群疯狂地闪动，点开一看，里面全是嗷嗷待哺的网友，看语气跟沈菲菲的年龄相差不大——
“太太，求投喂。乖巧等产粮。”
“太太，你为什么要断在这里？嗷嗷嗷，好想看易瑛泽被林澄邈压倒。”
沈辰：“……”
合上电脑，沈辰调节了一下呼吸，“沈菲菲，我最近对你是不是太松懈了？既然你在小书房呆得挺好，那就明天早晨让张管家送你去学校吧。”
沈菲菲矮身直接抱住他的大腿，干嚎道：“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你这是想逼死我啊！”
一番鼻涕眼泪攻势，各种姿势认错，退群删文档，沈菲菲得以全须全尾坐到沈辰车上。
很久很久以后，她后知后觉地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这种事情应该接受道歉的应该是林澄邈或者易瑛泽。为什么她哥会这么生气啊？好奇怪哦。
最忙碌的周一，例行简报完，王助理正准备退出办公室。
“王涛，尽快帮我安排飞机。”老板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忽然说道。
“好的。”老板说的是安排飞机，而不是订机票，说明是私人行程。
果然沈辰略思虑了一下，“从周三开始我要休三天假。”
“明白。请问目的地是……”他心里盘算三天时间一定不是国外行程。
“东阳。”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有种被强行被塞了一大把狗粮的错觉。
嘤，为什么他必须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暴击！
作者有话要说：沈菲菲——世上拆亲哥CP第一人。
沈辰：心累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