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林澄邈会爆粗,苏俊坤僵在原地，表情有些发木。
他不由地打量他。少年的头发比出院时长了不少，但并未做修剪,而是随性地任它野蛮生长。乌发下的面孔与以往别无二致，看上去漂亮且无害。
可苏俊坤就是觉得，有什么他内心深处的东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唯唯诺诺，羞涩得近乎怯懦的少年，现在敞亮地坐着，丝毫不惧任何意味的审视。
他手里转着根圆珠笔,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眼底除了恼怒与厌恶什么都没有。
【去寰宇就让你变得这么有自信吗？】
苏俊坤心头一紧，尽量用冰冷的口吻说道：“你真的变太多了。”
说得就跟多了解他似的。
林澄邈嗤笑一声，“有功夫操这份闲心,不如背背剧本吧。要是忘词就不好了。”
毕竟也曾同台演过戏,林澄邈自然不打算轻视这位对手,但也不会妄自菲薄。
再怎么说他也是拿过金舟的人，即便有运气的加成在里面,但多少还是能说明点问题。
被毫不留情的反击后，苏俊坤的表情更冷了，“你以为进了寰宇就能一帆风顺？”
林澄邈：“……”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他。
所谓聪明人干蠢事，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见他无动于衷，苏俊坤又刺道,“等捧你的那个人腻味了，你以为你的处境会比在旭日好得了多少？”
看来不说开，今天这坎儿是过不去了？
林澄邈搁下剧本,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楚音量说：“苏少。我以为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能为各自的选择负责。我走什么样的路，不需要你在旁边指点江山。同样的，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我根本不在乎。”
他的表情与和语气始终都是淡淡的，波澜不兴。既没有被说到痛处的恼怒，也没有被羞辱的忿恨。
【就好像……从头到尾他们是真正的陌生人一样。】
苏俊坤心里开始发慌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从他的喉咙底蔓延开，最后连舌尖都发苦。
他伸出手，探向林澄邈，指尖微微颤抖着，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某个早已逝去的过去。
“你……”
“哟，苏少。您最近贵人事忙，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上啊。”苏俊坤圈内的老对家梁程横插一脚，笑得春风得意，远远走过来招呼。
林澄邈可没打算掺合进这类不相干的战争，他冲梁程颔首示意了一下，一溜烟跑回徐锐身边。
身后，梁程掐着嗓子眼的调侃声追了上来，“哈，那不是你组合原来那个，那个，谁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好像叫林澄邈吧。我看他今天是跟寰宇的徐锐来的。啧啧，莫非他去了寰宇？真是叫人嫉妒的好运啊。”
林澄邈：“……”所以说，人的恶意啊……
跟他有过节的是苏俊坤，偏偏拿旁人当凶器。估计在梁程看来，任何能让苏俊坤觉得不自在的事情都值得一提，哪怕是他那里根本没有姓名的小十八线。
往更深的说，往日的镶边去了寰宇，留在半死不活旭日的苏俊坤岂不是更扎心？
所谓对家，大概就是这种咖位相似，出道时间差不多，发展路线重叠，相互争抢粉丝，顺便还希望你倒了八辈子血霉，一蹶不振的人吧。
太可怕了。再度沉浸在剧本之前，林澄邈得出一个结论——
爱豆的世界过于腥风血雨，他敬谢不敏。
又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要求所有人抽签。抽到相同数字的两人结为一组，完成考官们随机抽到的片段。这个决定一宣布，立刻就有人小声抱怨。
“搞什么啊。既然要分组，之前领什么号码牌？”
“是啊，浪费了好多时间。”
“这流程怎么乱七八糟的。真的是卢导的团队吗？”
林澄邈倒很想得开。
看工作人员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就知道，这大概是某位绝对权威的一时兴起。
所以他安静乖巧又配合地抽取了自己的号码牌，不禁让工作人员看了他好几眼。
可惜，这贼老天大概是有存心给人添堵的恶意趣味。
他拿着自己手里那张号码牌，再瞥了眼苏俊坤手上的。
十五号……不管看再多次，都是十五号。
前一秒江湖不见，后一秒并肩作战。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各背各的。至于结果就看临场发挥了。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他利落地对苏俊坤说。
虽然带着情绪面对搭档太不专业，可……管他的！
苏俊坤：“……”
他深深地看了林澄邈一眼，倒也没有异议。
两人各自为阵，抱着胳膊，隔了三个座位坐着。
林澄邈在心里将出场人物的性格都大致梳理清楚，合上本子又默了两遍。觉得差不多过后，他拿起手机开始不务正业地给沈辰发微信：“辰哥，会开完了？”
倒不是对沈辰的日常了如指掌，只是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沈辰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要么就是加班，无休止的加班。就像一枚永不停歇的陀螺。
忙得不禁让人怀疑，如果某天他不上班，寰宇就会立刻关门大吉似的。
也不知道寰宇的大老板是个怎样尸位素餐的家伙。
他腹诽道。
很快，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早结束了。你那边情况如何？”
“还在等。我抽到的是十五组。现在进去的是十四组。快了。”
“好。你那边结束了就回家，你不是馋锅贴吗？阿姨说晚上给你做。我要去学校开菲菲的家长会。”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怎么能看出遮遮掩掩的一点沉重呢。
林澄邈想象了一下沈辰坐在教室里如坐针毡的样子，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学渣是食物链最底层没错，但谁说学渣的家长不是呢？
这个家长会恐怕有些难熬了。
想了想，他指尖飞快地打出一行字，“你都不问问我到底怎么样？”
发送过去才觉得这句话太像是在撒娇。仿佛是四五岁的林澄邈揪着沈辰的裤腿哭诉，“你只管菲菲，不管我……”
脸皮发烫，想撤回又太迟了。
“……”嗷嗷，他又在辰哥面前丢人了。
不过万幸沈辰没有从其中品出别样的意味，只是回复道：“那是因为我对你有信心。”
还好还好。他的视线滑过那几个字，瞬间又高兴了起来。
他心态本来就稳，如今更是锦上添花。
顺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更妥当。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化为一句，“嗯，谢谢辰哥，我会加油。”这样的场面话。
刚点了发送，一抬头就发现苏俊坤盯着他发呆，那表情愣是让他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苏少，都背完了？”没背完就别出来阴阳怪气，制造恐怖气氛！
“……”苏俊坤的嘴皮掀了掀，最终一言不发地埋头苦读。
“你脖子上面怕不是长的一颗铅球吧！榆木一样！短短几句台词背得磕磕巴巴。你到底是怎么受邀过来试戏的？”
最里间传出中气十足的吼声。
停顿了一下，那声音仿佛气不过的挖苦：“你履历上也是正经科班出身。无实物表演这种最基本的东西都搞砸。走走走，我看你以后出去别说是刘建成教授的学生，我要是刘教授根本不想认你！”
没有最刻薄，只有更刻薄。
一番话说完，里面没有一个人敢吱声。统统屏住呼吸，就怕卢阿良的怪脾气燃到自己身上。
门开了，两个年轻艺人就像被暴风雨蹂///躏过的鹌鹑。焉巴巴，缩着脖子走出来。一脸劫后余生，乳燕投林般的窝到经纪人身边。
显然，这两个可怜虫尚且沉浸在““卢导演太可怕了，嘤嘤嘤”的十级恐惧中，还没来得及考虑“伤面子，伤自尊”这样的次要矛盾。
“我艹，我还没进去就吓尿了！”
“这已经是第几组被骂成这样的了？”
“得了吧，我们这些陪跑的也别甭管什么角色了，别挨骂就成。”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场所有人的期待值被一再压低。从争夺电影角色退化到别挨骂就成。连林澄邈的信心都小小的动摇了一丁点儿。
不过十四组出来，立刻有工作人员高喊，“十五组，十五组在吗？”
也没多少时间留给他胡思乱想。
进去的时候，卢阿良叉着腰，还在咆哮模式。
从外表上看，这位声名赫赫的卢大导演跟傅梦柯好无相似之处。半长的头发十分不羁地抓成一个油腻的发揪吊在脑后。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一身黑色冲锋衣，跟其他人半正式的装扮形成鲜明对比。
显然他是被之前那组艺人突破下限的演技气狠了，正一脚踩在板凳上，愤怒地环视了一圈，“这两
个关系户谁塞进来的。”
直接略过被晾在一边的十五组，仿佛他们站的位置是空气。
林澄邈&苏俊坤：“……”
一片诡异的静默后，他身旁的年轻女人，推了推眼镜，“您啊。”
持续喷发岩浆的火山仿佛被狂风骤雨浇灭，冒着缕缕尴尬的青烟，“你说什么？”
【钟姐，敬你是条汉子！】
所有人默默在心底捏了把汗，一致装聋作哑。假装没看到正副导演正面交锋。
卢阿良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眯了眯眼，“我？”
女人毫不畏惧，十分轻松地耸肩摊手，“对啊。之前您看了他们主演的电视剧，说是外形挺适合李然的。”她说了个配角名。
卢阿良偏着脑袋，用力回想了一下，结案陈词，“我眼瞎。好了，第十五组。”
急风骤雨到雨过天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林澄邈：“……”乐观一点想，倒是一点都不推脱的直爽性子。就是一般人受不了……
卢阿良抬起眼，看了他们一眼，视线没在林澄邈身上多停留一秒。轻飘飘掠过，一副“我们不熟，人不是我塞进来的”的生疏表情。
“说说你们自己吧。简短，长了我没耐心听。”
任性不说，还扎心。
等自我介绍完，卢阿良直奔主题。他拿起桌上明显厚了很多倍的本子，刷刷刷翻了几页，丢给他们，“从这页中间‘黄昏’那段开始演，到最后一段打括号那里结束。”
这是……完整的剧本。林澄邈一拿到也傻了眼。
“这个本子，跟今天发出去的那个不一样啊。”
【导演，您TM清醒一点！别再任性了好吗！】
工作人员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
卢阿良敲敲手里未点燃的香烟，不紧不慢横了那人一眼。那目光隐隐饱含未问出口的“你有意见？”四个字。
无声胜有声。工作人员立刻怂了。
【嘤……宝宝心里苦哇，宝宝好想撂摊子不干了！】
“我是导演还是你是导演？”
卢阿良冷哼一声，翘起二郎腿，十分有王霸之气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