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徐锐在通话里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林澄邈断断续续哼着母亲生前最爱的苏城小调，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台。
那些萦绕不去的阴霾逐渐消散，多日的迷思汇聚成异常清醒的认知。
他的走得坚定而轻快，最后已经类似于小步跑。
他想演戏……
他按住胸腔里再度变得滚烫的心脏，嘴角逸出一声喟叹——
他想演戏！
因为之前耽搁了不少时间，站台上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察觉到身边有人通过，坐在长椅上低头玩手机的年轻女孩下意识地扬起脸。
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打扮入时，化了淡妆，就是表情在错愕之后显得有些呆滞。
平静无波的表情之下，内心有点激烈——
【艹艹艹……不对，呸呸呸，我怎么能骂脏话？！】
【妈妈，我是不是在作梦！】
【今日份疑惑。新墙头出现在眼前是什么感受？】
【忽然好心酸有木有！大小也是个明星吧，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坐公交车？】
【实锤！S-seven内部果然不和谐！】
林澄邈：“……”
演艺圈的舆论更迭何其迅速。随着“傅梦柯事件”热度的退散，没有新作品说话，他很快回到“查无此人”状态。
他摸了摸鸭舌帽的帽檐，合理推测，这姑娘多半是刚才综艺录制现场的观众。
女孩的视线不间断落在他身上。不过既然没有主动搭话，林澄邈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站台电子钟的时间还不到四点。
还好。他心想，即使晚上有约，时间也很充足。
按沈辰的说法，这是沈菲菲强烈要求下安排的“谢恩宴”。
沈菲菲自己却不大认同这种说法——
小姑娘在电话那头化身尖叫鸡，“谢恩？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必须确认崽身上的皮肤是白璧无瑕的！”
林澄邈：“……”白璧无瑕是什么鬼？他又不是女孩子！
想起沈菲菲，他顿时觉得身后那个女孩亲切了不少。
这脑补的功力不分伯仲，一样的鬼才。如果认识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小伙子，我眼睛不好使，你能帮我看看，这里哪路车会经过金鱼胡同？”
电子屏快速滑过红色站点列表，新来的老太太眯眼看了半天，被搞得头昏眼花，只得向离得最近的林澄邈求助。
“金鱼胡同吗？您稍等。”他仔细看了一遍，“您坐333路就行，七站路。”
老人道了声谢，笑道：“小伙子长得真精神，瞧着面善啊。看模样比好多那什么明星还周正。”
林澄邈：“……谢谢阿姨。”如果您知道我是个不出圈的十八线，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这声“阿姨”喊得她心花怒放，于是话匣子拉开——
不到十分钟，林澄邈连老太太家的猫是只名叫“刀疤”的断尾暹罗猫都弄得清清楚楚，遑论其他家庭状况了。
虽然换了张皮，可莫名讨老人家喜欢这一点倒是没变。
“唉，我们家燕燕读书的时候，我也曾在帝都住过几年。当时我就想，这里啊，好是好，又大又繁华，就是空荡荡，冰冰冷冷的。我不喜欢。”
“可是年轻人总是有年轻人的想法。胳膊拧不过大腿。做父母哪拗得过自家孩子的。”老人叹息，“小伙子，听口音你也不是帝都人吧？有时间啊，多回家看看，父母一定想得很。”
林澄邈喉头一哽，鼻子发酸，“嗯，是的。他们一定很想我。”
那个沉闷的午后。他刚跟林怀仁沟通过肄业的事情，因为父亲大失所望的态度，即茫然又自厌。
他像孩子般伏在苏瑾瑜的膝头，任由母亲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问她，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母亲沉默了片刻，温柔而笃定地回答——
“邈邈，你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妈妈支持你，只要你高兴！”
他听完这句话，心也就定了。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说话时的神情会不会跟眼前这位老太太重叠了？释然中夹杂着落寞。
“唉，小伙子真不好意思，偏偏拖着你说这些。”他发呆久了，老太太也发觉他情绪不对，忙摆手道：“平时不敢跟燕燕抱怨，怕她放心不下我们。做父母的，大概就喜欢胡思乱想吧。”
林澄邈压下那股酸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又闲聊了几句，两辆公交停靠在站台。前面是林澄邈打算乘坐的142路，后面正巧是老太太应该乘坐的333路。
老太太眼神确实不好，踮起脚尖瞅了半天，不确定地问：“小伙子，那是333路吧？”
“是啊，就在这车后面。阿姨你赶紧的。”
“好咧。谢谢啊，小伙子。”
林澄邈这才发现老太太大包小包，拎得十分吃力。他连忙追上去，“阿姨，我帮你。”
“不用不用，别把你的时间耽误了。我能行！”
“没事，我不赶时间。”他不由分说抢过去。
老太太跟在他后面，不好意思的连声嘀咕，“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一站上车的人很少。林澄邈安顿好老太太，折身想下车，后车门早已关闭，车子也驶离了站台。
他有些懵逼，冲到驾驶座恳求公车司机停靠一下。
本以为挺容易的事，师傅却一口回绝，“不行！我们公司是严禁非站台停车的！要是停了我会有麻烦。您要是上错车，就下一站下吧。”
林澄邈：“……好吧。”横竖也耽搁不了多久。
老太太见状不由露出抱歉的神色，招手让他坐到身边。
他婉拒了她的好意，选择坐到门边方便下车的位置。隔着一排空位，他与在车站遇到的女孩视线交汇。
【KO！盛世美颜预警！】
【我死了！我已经死了！】
女孩表情一派淡然，内心疯狂咆哮。
林澄邈：“……”他表情也挺淡然的，就是尴尬症犯得厉害。
内心充满弹幕的追星女孩……
他究竟是什么奇怪的体质！
因为还没到下班的点，车里的乘客不多，零零落落分布在车厢内。
他的左边坐了对中年夫妇，女人怀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
那孩子先是软绵绵靠在女人怀里，看上去恹恹的，没多少精神。没过多久，孩子尖叫一声，犹如被触动了开关的玩具娃娃，边哭边踹女人的心窝子。
开始乘客们还勉强忍受，到了后面不免有人发出“啧啧”的不满声。
司机边开车边大声说道：“麻烦约束一下孩子的行为，以免影响其他人的乘车环境！”
女人忙不迭道歉，蹙眉抚摸着孩子的脊柱，“小宝乖，小宝乖。爸爸给你开果汁喝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果汁了吗？”
温言细语的模样，母性十足。
可林澄邈觉得不对……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女人正在死命掐男孩的腿。这掐法，那块肯定乌青了。
又一阵猛烈挣扎后，男孩精疲力竭地倒在女人的肩膀上，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泪水。
【呜呜呜呜呜……】
【救救我……】
【谁？有谁？】
【不是爸爸妈妈，不是！】
男孩的哀鸣刺痛了他的太阳穴。
假意闭目养神，林澄邈不动声色地观察那对夫妇——
女人铁青着脸，强压住眉宇间的慌乱。她的手指从男孩的腿上松开，借助座位对视线的阻隔，改掐他的腰际。
【我MB，信不信老娘待会儿揍死你！】
孩子低低呜咽了一声，徒劳的挣扎了一下。
“小宝乖，别任性了，好不好？”女人继续温声道，极力扮演着一个无比包容的母亲。
孩子扒在女人的肩膀上，小手握成拳，露出满是泪痕的脸，望向其他乘客。
可惜，除了林澄邈，乘客们不是在打盹，就是低头玩手机，无人注意这边的异样。
【呜呜呜呜……】
林澄邈的脑海中立刻充斥了孩子绝望的哭声。
一旁的男人缓慢掏出半瓶橙汁。他将身体朝前压，从口袋里拎出一角纸包。然后极谨慎的环望四周后，将其中一些细细白白的粉末倒入瓶子里，摇晃匀均。
想也知道是能让孩子老实点儿的药。
这绝对是个老手！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在安静的车厢里一点都不突兀，如果不是听到孩子内心的呼救声，林澄邈也绝对不会注意到这对看上去十分慈祥忧虑的父母，只会以为这又是一个不知深浅折腾人的熊孩子。
“来……喝一点。”他将瓶口凑到男孩嘴角。看似自然，实则半强迫地将混杂药粉的液体灌了进去。
【他娘的，要不是怕把人整废了，就该整包加进去。这样保管一路不哭不闹交到买家手里！】
【嘿嘿嘿，走了这趟，起码三个月不用愁。对方可是开了大价钱呢。】
过了几分钟，孩子小小的身躯彻底地软了。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发出细碎的鼾声。
男人偏头看了他一眼，瞳孔微缩，露出得意而狰狞地笑。
【可不能怪我啊，谁让你运道不好呢。】
如意算盘正打得响，一股黏黏腻腻带着气泡地水喷洒在他的腿上。
一个少年站在他身旁，手里还握着小半瓶可乐，神情慌张中透着无措。
“对，对不起……”见他看过来，少年结结巴巴地道歉。
他本能地感受到一丝危险，但很快又自我否定了。
哈……
危险？就凭眼前这个瘦竹竿一样的年轻人？
他怕不是紧张过头了吧。他心中嗤笑道。
这点笑意在摸到湿答答的手机时，彻底消失去了。
为了加药，他方才将手机平放在腿上，也被可乐浇得彻底。
他心头顿时火起，只觉得晦气。
他拿起已经黑屏的手机，在少年眼前晃了晃，“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回事！”你自己说该怎么办吧？我这手机是才买的，用了不到两个星期，买的时候花了六七千呢！”
作他这种行当，讹人几乎成了习惯。本以为眼前这位年轻人会因为害怕惹麻烦，花钱消灾。
哪知少年只是退了一步，挑起桃花眼，仿佛听不懂似地反问：“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