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澄邈觉得自己算是因祸得福。当异能失控达到顶点之后，一切迅速回落，停在了低谷。他就像一台因为连轴转过热当机的电脑主机，整整一晚都没有再听到别人的心声。直到第二天上午晚些时候，他的能力才再度回蓝。
更令他欣喜的是，他现在变得只能听到近距离的心声，且没有原来那么清晰。尤其是晃神的时候，有些不那么强烈的心声变得更像是耳畔的絮语，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看来随着原主的离去，这个异能的确在减弱，消失只是时间问题。
他一直想当面感谢沈辰，但接下来的几天他鼓起勇气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应答。他想起那天他安顿好他，然后与一大群人行色匆匆的样子。
这位沈先生大概是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回家。等到有机会遇见再说吧。
林.为了生活奔波.澄邈转眼便陷入高强度的排练中。
鉴于他是组合中最空闲的一个，因此必须配合其他人的时间进行合体练习，充当合格的背景板。这种见缝插针似的练习，经常一练就是一整天，不过林澄邈的适应能力很强，除了头一天感到有些难受，之后便开始游刃有余。
这天，林澄邈坐末班车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穿过空荡荡的小区绿化带，他站一楼等电梯。寂静的夜晚，电梯上行的机械声格外醒耳。
门打开的时候，他同电梯内的男人同时愣住了。
尽管几天没有回家，沈辰仍旧是那副有条不紊的精英打扮，再没有初次相遇时的闲散慵懒。他里面穿了套商务西装，外面裹着一件厚度适中的黑色毛呢大衣。即便到了这个点，他衬衣的扣子依然扣到最上面那颗，领带不偏不倚地系着，看上去高冷禁欲。
林澄邈一站进去就被那股冰雪味道的香水包绕。他放松了精神，语气轻快地说：“沈先生，这么晚回家啊？”
沈辰望着少年充满笑意的眸子，轻轻“嗯”了一声。如果林澄邈再看得仔细些就会发现他的脸色不怎么好，他的手掌正按在左上腹部，眼底带着两分隐忍的痛意。
“你这几天好像没有回家。是在公司加班吗？”林澄邈随口问，问完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话说得就跟自己时时刻刻窥探隔壁的动静，别有所图似的。他在内心呼了自己一巴掌。好蠢。
自我唾弃两秒，他立刻亡羊补牢地解释：“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谢谢您而已。”
见沈辰没有回应，他又继续说：“可能您觉得那不算什么，但真的挺感谢的。”
在他狼狈的时候做了安抚他的事情，虽然对对方而言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但林澄邈从不认为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做事是理所应当的。所以他想郑重的道谢他一番。
沈辰：“……”
林澄邈这才发现邻居的表情有点奇怪。他半垂着脸，眼睛微阖，嘴角紧紧绷成一条直线，眉毛也轻微地拧成个小疙瘩。就像在极力忍受……
“沈先生，您是不是不太舒服？”他小声问。
沈辰依然没有搭腔。他吸了口气，发出一声粗喘。
林澄邈伸手碰了碰男人的上臂，“沈先生？”
男人大梦初醒般地抬起眼，眼神中竟带了一丝恍惚，显然之前是痛极了，有些失神。
他看了眼男人按压的位置，试探地问：“胃痛？”
沈辰缓缓点了点头。
电梯到了三十二楼，林澄邈搀扶着沈辰出了电梯，将他送到家门口。
他看他脸色极差，站在玄关问：“沈先生，您是吃坏了肚子吗？您之前吃了什么东西？家里有没有药？”
前半段问题很明显难住了沈辰。
他面露困惑地想，六点在会议的间歇王特助有端来工作餐，但他当时已经有些不舒服，所以根本没吃。再之前，中午，中午他吃了什么？半个三明治还是压根没吃？再往前推，早晨匆匆忙忙之间喝了一杯黑咖啡？
林澄邈一见他满脸空白的表情就明白眼前这位怕是个工作狂。纯的。他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沈先生，您上回认真吃饭是什么时候？”
男人的神情逐渐从严凛转为茫然，一向精明清晰的思路卡壳了。沈辰哑着嗓子回答：“忘记了。”
很好！
林澄邈无语地望着他，“你家有米吗？”
“应该……有吧。”
林澄邈不禁满脸黑线。什么叫应该？你家里有没有米下炊，你会不知道吗？
他又问：“有锅吗？”
“应该……吧。”又是不确认的答案。
林澄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明白了。”他将沈辰搀到客厅坐好。沈辰公寓的装修风格十分简洁，所有家具都是棱角分明的深色调，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主人的临时落脚点。
厨房与料理岛台不出意料的纤尘不染，看来主人自搬入后就没有开过伙。他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到半袋米，又打开冰箱，发现里面除了一盒鸡蛋跟半打啤酒，什么都没有。
“……”林澄邈拍拍额头，余光扫到沈辰正在沙发上吃力地站起来，“坐好！您需要什么我帮您拿！”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的沈辰一愣，动作僵在半空中，在少年气鼓鼓的注视中，乖乖坐了回去，就像只训练有素的德国黑背。
他皱着眉心想，奇怪，他干嘛这么听话？这是他家啊！
林澄邈瞪大眼，叉着腰问：“是不是在找胃药？”
他问了男人医药箱的位置，然后在客厅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盒药。
兰索拉唑……林澄邈看了眼药名，是常用的治疗胃炎的药，也是林怀仁生前的常备药。
“既然有胃炎，怎么不按时吃饭呢。”他碎碎念，见沈辰捏出药片打算生吞，不禁抢了过去，“我相信沈先生应该听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沈辰的手悬在半空中，干瞪眼了半天，被塞了一杯温水，“谢谢。”他的胃还在不断的筋挛，但这种毫不掩饰的关怀似乎让这份疼痛减轻了些许。
他永远很忙，最近更甚。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寰宇不光是自家的产业，也是一头不知餍足的巨兽，稍有不慎，他就会万劫不复。他都忘记了上回这么闲适地坐在沙发上是什么时候了。
林澄邈哪里知道邻居心中的感慨。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再多的食材，只得放弃了。转身回自己的公寓取了一小块山药跟一扎菠菜，然后用沈辰家里的米跟锅，开火熬着一小份山药粥。
他一面清洗菠菜，一面说：“胃不好的人还是应该吃些软烂的食物。还有就是菠菜这种可以中和胃酸，缓解胃疼的蔬菜。”
菠菜……沈辰的脑子卡了一下，胃也不疼了，就是有点儿头疼。
林澄邈扭头见男人如临大敌地陷在沙发里，他盯着那扎水灵灵绿色菜叶的表情活像见了鬼，“沈先生，您可别告诉我。您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讨厌吃菠菜？”他憋着笑说道。
沈辰轻咳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掩饰道：“并没有。我没有讨厌吃菠菜，我不挑食！”
“这可是你说的。”他不再调侃，而是埋头继续处理菠菜。
没过多久，沈辰终于忍无可忍道：“可是……菠菜尝起来味道实在太奇怪了。”
他之前的形象一直挺高冷的，现在这幅轻声嘟囔，强作镇定的样子实在有些出乎林澄邈的意料。林澄邈被逗笑了，“我会尽量让它的味道不要那么奇怪。”
沈辰皱了皱眉，试了好几次才说道：“好吧。”
他看着少年拿着汤勺搅动山药粥，又拿出一只碗敲破两只鸡蛋，熟练地打散，忽然想起王助理给的那份调查报告中，这孩子在旭日的处境似乎不大妙。
“你平时都是自己做饭？”他听到自己问。
林澄邈手上的动作未停，组织了一下语言，笑嘻嘻回答：“原来是因为爱好。现在是因为穷嘛，能省一点是一点。外卖多贵啊。”
这份坦然令沈辰沉默了。华丽却充斥着伪装的娱乐圈，有这种心性是难能可贵的。他哪里会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早已经换了芯子，十八岁的躯壳里装着二十二岁的灵魂，且这个林澄邈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心态也比一般人好。
锅子里熬得粘稠的山药粥咕噜噜冒着水泡，一股清甜的香气飘洒在屋内。沈辰的肚子顿时有些饿了。
林澄邈将一小碗山药粥端在餐桌上，然后指着淡绿色的蛋卷说：“我用菠菜跟鸡蛋做了份菠菜鸡蛋卷，这样菠菜的味道就没有那么大了。”
男人嫌弃地盯了菠菜卷两秒，慢吞吞地说了句谢谢。这副填鸭式的表情，令林澄邈一阵恍惚。
他回忆起身为外科主刀的爸爸林怀仁也是这样。工作一忙起来就用营养棒吊命，一台手术下来经常累得忘记吃饭。为此，他跟妈妈经常带着保温饭盒送到医院，押着他吃饭。而这时，这位以精湛技艺享誉东部地区的外科主任就会开始胡搅蛮缠，不是嫌弃口味太清淡，就是挑食不喜欢吃绿色蔬菜，一顿饭下来比上刑还痛苦。后来他大了，这样的机会就越来越少。等肄业进了圈子，全国各地的奔波，想跟家里人安安稳稳吃顿饭都不行。
想着想着，林澄邈勾起嘴角。
还真像啊。
沈辰看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愉悦的往事，露出一抹淡笑。他的眼睛被水气笼罩，就像只初生的奶狗，有点可怜兮兮的。他的心脏像被极细的羽毛挠了一下，又痒又麻。他想问他究竟想到什么事抑或什么人？但这样深入的问题，显然不是邻居之间该问的。
于是沈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他回神。
幸而林澄邈并没有发呆太久，他眨眨眼将那些水雾倒逼回去，“为了报答您的那杯热巧克力，接下来的几天就监督您好好吃饭吧。”他离开的时候说。
至少监督一顿饭还是可行的。他摩拳擦掌地想。
林澄邈离开后，公寓再度恢复了安静。这种以往熟悉到深入骨髓的氛围，使得沈辰靠在沙发背上，仰头发了两秒钟呆。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餐桌边，捧起碗抿了一小口软烂的粥。胃口意外地被提了起来，他又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粥米暖洋洋的，松弛了他因为加班紧绷的神经，甚至晕染出一分久违的睡意。
他皱着眉，看着身边那碟翠绿的菠菜鸡蛋卷，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后才用筷子挑了一块。
“真难吃啊，菠菜。”他喝了口粥，压下那股怪异的口感。
想起少年在厨房认认真真做菜的样子，又挑了一块。
含在嘴里，嚼碎，咽下。
“太他妈难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