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叔侄

那天之后,魏延泽仿佛从乔离的生活中消失了。

有半个月之久,乔离只在电视和网络媒体中见过他,一如既往的冷酷精英,仿佛这世上除了金钱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板着丝毫不逊色于明星的脸,长身挺拔,气质尊贵而绅士,身上透出某种天然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那是魏延泽。

是和乔离这样的普通人完全两个世界的天之骄子。

乔离闲下来,偶尔刷基佬贴吧,冷不丁跳出魏延泽的脸,骚零楼主开贴,评头论足地评价着魏延泽令人垂涎三尺的肉|体,吓得乔离一哆嗦,手机跌落在地。

彼时最尴尬的是,研究生学生恰好进来询问课题指导的事,那学生闻声低头,不偏不倚看见了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乔离尴尬得一笔,一边满脸冷漠若无其事捡起手机,一边轻咳掩饰尴尬并拉回学生注意力:“有事吗?”

那学生自从入校,就坐稳了校草的位置,而且还是非常有天赋的好苗子,本校保研上来的,当初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但不知为何留在宁北,发邮件请乔离做他的导师。

乔离刚升硕导,这方面还是个新人,一来就有学生相中他,而且是非常优秀的学生,乔离颇感受宠若惊。

带了校草同学半年,越发觉得此人前途无量。

论在优秀学生面前暴露性取向有多尴尬。

乔离正襟危坐,扶了扶黑框眼镜,学生站在身边,他抬头望向对方。

褚曜一副看见了也没懂的样子,默默地注视着乔离将手机息屏收回旁边,过去足足三秒,才将纸质材料放在乔离面前,俯下身看似认真专注地询问:“老师,您看这里的参数是不是多余。”

乔离拿过资料翻看起来,他翻的同时,褚曜解释道:“matlab建模很方便,但这条程序在整个运算过程中重复了很多次,我发现是因为参数设置不当,所以修改了matlab的源程序,调整了参数,试运行后重复运算大大减少,所以我想这里的参数是不是多余了。”

matlab是开放的数学软件,可以修改源程序,不过那需要用到计算机编程。

乔离单手撑侧颊,眼底略有些惊喜地打量他:“你还学了C语言?”

“C++,自学了一点。”褚曜表现得低调而谦虚。

乔离说:“挺好的,但你遗漏了一个点。这个算子重复计算是为了最后加总求和,看似无关紧要但对最后结果影响最大。你看,从这里开始,你就少了求和的步骤,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总的结果就出现了错误,造成相当大的误差。”

“也许,”乔离神情严肃,“你应该再用一次微积分。”

低级的学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他们总是老老实实步步加总,而不会像褚曜这样,聪明人总是思考着一步到位,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褚曜点了点头:“谢谢老师指导。”

这是一个很微弱的点,对整个建模而言,就像大厦里一颗钉在关键部位的螺丝钉,很少有人特别去注意。

褚曜问过同学,同学表示看不出,直到找了乔离,乔离几乎一眼就发现问题症结。

高高大大的男生在乔离身旁站了一会儿,没说话没吭声,视线黏在复杂的建模上,似乎陷入沉思。

于是乔离安静地等他思索完毕。

褚曜拿起资料,转身朝办公室门口走去,乔离回头打开电脑屏幕。

“老师。”门口冷不丁传来一声喊。

乔离扭头:“嗯?”

“魏延泽我认识,和我们家是世交。”褚曜说:“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而且是老男人,我觉得……”

乔离脸上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了,抓住鼠标那只手捏得死紧,内心小人疯狂咆哮:他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啊啊啊啊啊啊!

“我觉得他不如我年轻美貌,您说呢?”褚曜轻轻挑了下眉梢,学生唇边撇出一丝狡黠笑意,目光幽微似有暗潮涌动。

乔离:“……”这感觉为何那么像黄教主说“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也许,”乔离斟酌着用词,“是吧,啊?”

褚曜笑逐颜开,帅脸明媚得跟春天阳光似的,心情愉快地走了。

乔离呼出一口长气,呆坐在办公椅上,在心底骂了句“魏延泽臭傻逼”,然后打开电脑屏幕,建模做课题。

继这场尴尬的意外后,乔离又听说了一件事,魏延泽要来商学院讲课。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商学院财大气粗,经常邀请本地或全国知名企业主来校授课,用实际经验向学生们讲述经济社会和产业结构变化。

校方年前就计划请魏延泽来说一堂课,本来魏大佬拒绝了,这次不知何故,又接受了邀请。

魏大佬何等人物,三番两次请来都耗了好一番功夫。

学校希望经管系和金融系学生以及有条件的老师都参加,他们给魏延泽安排了全校最大的学术报告厅,能够容纳上千人。

本来这是商学院的事,乔离属于数学学院,没必要去参加。

但学校的意思是,金融系之后要分出金融工程小方向,打算让乔离接手一些,于是逼着他去参加。

瘟神来了,简直躲都躲不过。

许是魏延泽大名在本地如雷贯耳,乔离磨磨蹭蹭踩着点到场时,学术报告厅已经人满为患。

乔离震惊,看着人头攒动,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转念一想吧,也是,魏延泽嘛,此神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来了这么多人,实属正常。

魏延泽还没到场,不过这时候该开课了,乔离立在学术报告厅门口,眺望哪里还有空位。

座无虚席。

乔离:“……”难不成他要站着听课,让魏延泽一眼就发现他?

不太好吧。乔离头疼。

“怎么?”身后有人问,声音过于熟悉,乃至于对方话音未落,乔离便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他僵住身体,一动不敢动。

“进去。”身后的魏延泽面无表情,身体却贴得很近。

那四个字简直要贴着乔离耳朵窜入大脑,惊得他魂飞魄散。

不想进去。乔离内心一片惶恐。

正当这时,褚曜自人群间高高举起手,大声喊:“老师!这里!”

褚曜身边还有空位。

乔离如蒙大赦,动身欲往,前脚刚踏出一步,手腕就被拽住了。

乔离没敢回头。

魏延泽攥着他的大手收紧,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愉快:“你怎么认识褚曜?”

“学、学生。”乔离迅速转身,面向魏延泽,不敢抬头直视对方眼睛,便默默地垂下脑袋,像乖乖等候惩罚的小学生。

“老师!”褚曜跑近前,对魏延泽视若无睹,注意力只集中在乔离身上:“怎么不过去?”

魏延泽眼角视线冷冷地扫过他。

褚曜抱臂,对着魏延泽,挑起了唇角,颇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哟,小叔,我很高兴您这次没迟到。”

乔离:“……”小叔???

气氛好像不大对劲,根本不像和谐友善的亲戚情,这两人怕是不对付。

当时乔离就想到了一句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默默退后半步,想退出战场,却被魏延泽拉扯回来,只好满脸冷漠看这两人斗法。

最优秀的学生和体验最棒的炮|友竟然是叔侄关系。

不对,魏延泽有兄弟吗?没有吧,那为什么褚曜叫他小叔?小叔这个称呼,是用于父亲的弟弟吧?

好奇怪。魏延泽头上还有哥?没有吧。

乔离目光在这两人间来回逡巡,或许是他眼底的疑惑过于直白。

魏延泽嘴角抽了下,解释道:“没有血缘关系。只不过魏褚两家世交,他父亲与我同辈。”

“哦……”乔离点了点头:“明白。”

“就是他老的意思。”褚曜不客气地翻译道,魏延泽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褚曜拉住乔离另一只手,带着他往提前占好的座位去。

楚钧提醒魏延泽时间到了,魏延泽不得不强压怒气,看着褚曜将乔离拉走。

魏延泽这一次讲的主题是经济下行压力下产业结构升级与金融业的关系。

乔离一向是好学生,有课都要认真听的,奈何隔行如隔山,魏延泽讲了一大堆专业术语,连商学院的学生都有些吃力,乔离听得连连犯困。

反观褚曜,比他的听课状态好不了多少,甚至非常放肆,若无其事地低头玩手机。

乔离扭头望向他的手机屏幕,褚曜没躲,大大方方地让他看。

旗舰机OLED屏过度饱和的色彩让乔离感到有些刺眼,他瞥见褚曜在玩开心消消乐。

乔离把视线移过去的时候,褚曜装模作样地玩起了数独。

“啊,好难啊。”褚曜说。

乔离:“……”自学C++然后调整matlab源程序的人会觉得数独难吗?

“老师,这里填什么?”褚曜捏着手机凑近他。

乔离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十秒没到,开口把所有答案都说了:“从左往右24631。”

褚曜笑了,眼底闪着光,感叹:“老师牛逼。”

学生真是可爱,尤其聪明好学的学生,关键这学生还特么长得很帅,界于成熟男人和青少年之间的感觉,像七分熟的果子,嫩且熟。

乔离秉着教师爱学生的心态,抬起手熟稔地摸了摸褚曜的脑袋。

褚曜愣住了。乔离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褚曜把视线转向他的时候,乔离的手就僵住了。

学生反应好像有点大……

“……不好意思。”乔离默默收手。

褚曜盯住他,一刹那,眼神像极野兽盯住了猎物。

乔离转而去看他手里的数独,明明答案早已了然于胸,却还要装作认真钻研以掩饰尴尬。

摸一下学生脑袋,学生反应这么大,是哪里出了问题?乔离满头雾水。

台上的魏延泽将这一幕悉尽收入眼底,恨不得当场把乔离抓起来捆回魏家,酱酱酿酿三百遍,让他再也不敢接触别的男人。

何况还是那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魏延泽牙根都快咬断了,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板着一张高贵冷傲的精英脸,吸气吐气,吸气再吐气,讲第二个模块,链式金融在产业链的运用。

上半场,乔离就听魏延泽讲了二十分钟,剩下半个小时都在困惑,就摸一下褚曜脑袋,对方反应这么大怎么回事?

褚曜似乎也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低头沉默地玩手机,师生俩没再说话。

上半场快结束时,褚曜忽然道:“老师,我挺敏感的。”

乔离没懂他的意思:“啊?”

这两人又在说悄悄话!讲台上的魏延泽没忍住怒气,狠狠一捶桌。

这回所有人注意力都回到魏大佬身上了,全场肃然,鸦雀无声。

乔离望向魏延泽,满眼疑惑。

“喂,”旁边有个女生小声和舍友说话,“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

她舍友咂咂嘴:“可能食堂开始做饭了,啧,好酸!”

魏延泽寒眉冷目注视乔离,让他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批评小乔同学不专心听课,那是万万不忍心的,扫了小乔同学面子怎么办。

但乔离一直在和褚曜说话,心思压根没放在他魏延泽身上,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马上要下课了,”魏延泽缓缓开口,“那么我有一个问题需要你们中的某个人回答。”

乔离眼皮狂跳,心生不祥预感,他飞快把脑袋埋下去,恨不得钻进地底。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乔离疯狂在心底默念。

但这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墨菲定律,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更何况魏延泽本就是为他而来。

“乔离,”魏延泽一点迂回都没有,径直点了他的名字,“金融的本质是什么?”

非常极其特别简单的问题,乔离没想到魏延泽没有为难他,他一知半解地回答:“钱生钱。”

学生们本来兴致勃勃地准备好看数学老师出糗,没想到魏大佬的问题就这么简单,乔离回答得更简单,却很精髓。

魏延泽颔首:“我想下课后我们可以再交流一下这个问题。”

所有人:“……”

金融大佬和数学教授深入交流如何利用数学建模实现高效率钱生钱吗?

乔离的内心是拒绝的,但表面上必须点头,不能拂了大佬面子:“好。”

本来经过几天休养,红肿渐散,有所好转。结果魏延泽抛出这句交流,乔离又感到隐隐作痛。

褚曜警惕而不安地问:“他怎么认识你?”

总不能说路上撞到的炮|友吧!乔离头疼,摆了摆手随口胡诌:“一个金工项目里。”

褚曜深深地看他一眼,继续低头玩手机。

乔离无比庆幸学生没有多问,他不是很擅长骗人,乔离呼出口长气。

上半场结束,下课了。

魏延泽当真没开玩笑,走下讲台,远远地看了乔离一眼。

乔离想装作没看见,但那又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魏大佬点名和他深入交流,不去就太那啥了。

乔离站起身,始终低头玩手机的褚曜忽然有了反应,一把拽住他:“别去。”

我也不想去,乔离在内心微笑,脸上的神情还是面对学生一贯的柔和:“怎么了?”

“我小叔……”褚曜咬了咬牙,干脆坦白:“喜欢他的人不计其数,跳楼的、吃药的、假怀孕的,啥样的都有。但他这个人心特别狠,当初有个人拼了命追他,他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然后那个人自杀了。”褚曜盯着乔离的眼睛:“老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离:“……”

见他默不作声,褚曜有点急:“他那样家世的人,铁石心肠得很,谁也不会喜欢的!”

乔离愣住了,震惊到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他并没有听进去褚曜在说什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办,学生发现他是同性恋了,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要是把学生带歪了,学校不让他带学生怎么办!!!

“乔离。”魏延泽不知何时步至他身后。

褚曜敌视的目光冲向了魏延泽,魏延泽把他当做空气,直接拽了乔离手腕,将人带走。

乔离本来不想去,但一想到留下来面对自己的学生,还是作为一个被发现的同性恋,顿时心中五味陈杂、惶恐交加,一扭头,跟着魏延泽走了。

魏大佬自备保姆车,就在车里休息。

魏延泽先上车,乔离左右挣扎不过,咬了咬牙,也上了车,车门啪地锁上。

乔离上去不过半秒,在他前边的魏延泽骤然回头,在乔离反应过来前,抓住他抵上车厢。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暗色中,魏延泽一双眼亮的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