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凌半睁着眼睛，他还没有完全清醒，只呆呆的盯着眼前挡在他面前那人的后背。
辨别着，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他被打得很惨，受了很重的伤，尹初九昏迷了几天，他就被尹初三带着人打了几天，这几天里，他一直浑浑噩噩的躺在破庙里，只会偶尔的清醒半刻。
正在争吵的尹初三和尹初九都没有注意到越凌已经睁开眼睛，正在清醒，他们两人还在争吵。而争吵的原因，就始于尹初九那回答尹初三的那句话。
他说：“我在保护越凌，我不想你打他。”
尹初三听见他说这句话就炸了，他说尹初九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会保护一个怪物。他说尹初九是不是疯了，刚才越凌打了他，他居然不想打回去。
尹初三非常气愤：“初九，我是在帮你打架啊，你怎么还护着越凌那怪物！”
怪物，怪物……别一口一个怪物，多难听。
尹初九保持着保护越凌的姿势，不让开，“初三，越凌不是怪物，他和我们一样，是人，他就是长得有一点怪，但是他是人。以后，你别打他了，我也不会打他。”
尹初九态度强硬，神色坚持，那股一往无前不会改变主意的模样，是尹初三从未见过的，他好像是真的要护着越凌那个怪物。
可是，他不是最讨厌越凌的吗？
尹初三弄不明白尹初九的态度，他看了看尹初九，然后又看了看他背后的越凌，越凌一脸茫然，看起来还没回过神，仿佛从未见到过会帮着他的人。
但在那脸上，尹初三捕捉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惊喜。
如果真的有一个人护着越凌，那么那个怪物一定会很开心。
可如果护着他的那个人背叛了他，那么他以前有多开心，以后就有多伤心。
尹初九的脸蛋还带着婴儿肥，白白嫩嫩的，在这样一张乖巧小孩的脸上，一点也没有三天前逼着越凌舔口水的样子。
太有欺骗性了。
尹初三懂了。
初九这是要……嗯，放长线钓大鱼！
尹初三比尹初九大两岁，书读了不少，但记进肚子里的不多，他在脑袋里搜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他带着笑，一脸高深莫测的走到尹初九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用长辈似的语气感慨道：“初九，你终于也长大了。”
什么？
尹初九完全不懂眼前的小胖墩想了些什么，尹初三长得比较壮实，像一个小牛犊，他一脸沉稳，看起来就是东施效颦，一点效果也没有，反而有些好笑。
然而小胖墩尹初三已自以为的想通了尹初九变化的原因，他对尹初九道：“你放心，我会配合你的，还有，我也会让初一他们配合你。”
说完，尹初三便转身走了，走之前，又给了尹初九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尹初九只觉得莫名其妙。
尹初九不懂尹初三脑补了一些什么，他目前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摸了摸被越凌打了的脸，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想必，越凌只会比他更疼吧。
回想起越凌那浑身是血的样子，尹初九就没有心思想尹初三的改变，他打算直接带越凌去医馆治伤。
然而，当尹初九转身，他便对上了一双黑沉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
越凌，他醒了。
那双眼睛盯着他，就像是盯着一个死人。
“越凌，你醒了？”尹初九装作轻松的扯出了一个笑，说：“我带你去治伤，你伤得太严重，如果不治疗，不然很久都不会好。”
他去拉越凌的手，但下一刻就被越凌甩开。
不仅如此，越凌还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试图重新爬到他的身上打他，可他受的伤太重了，在地上爬了两下，便没了力气。
饶是如此，他也双手撑地，让自己坐着，而不是没有任何尊严感的趴在尹初九的面前。
然后，他便死死的盯着尹初九，戒备着，防备着。
“你想做什么。”现在的越凌看起来只有五六岁，但他的声音已经脱离了奶气，虽然仍旧有些稚嫩，可语气却沉得吓人。
尹初九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场景，当他来找越凌，没有选择隐瞒身份，遮遮掩掩的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被甩开的手徒劳的动了动，最后收了回来。
越凌没朋友，是他造成的。
越凌没亲人，是他造成的。
越凌有这样悲惨的人生，还是他造成的。
他这样，和一个只生不养的渣父有什么区别。
这是他欠越凌的，他要还他。
“越凌，我想给你道歉。”尹初九换了一个和越凌一样的姿势，郑重的说道。
但他用这张带着婴儿肥白嫩无比的脸，说着这样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不仅如此，越凌最了解尹初九了，他也最了解卷云巷的尹越两家了，尹初九说这话，没用。
越凌不动声色的往地上抓了一把土，他警惕的盯着破庙四周，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有一大群的人从那里冲进来。
他们会按着他趴下去舔口水，他们会让他跪下，让另一个长得比他壮的人骑在他的身上，他们会想尽办法的羞辱他。
只因为，他长了一身怪异的长毛。
是啊，就因为他长了一身怪异的长毛。
就因为……他长了一身的毛……
凭什么，他们要那么对他，凭什么，他没有害过他们，没有欺负过他们，凭什么他生下来，就被人看不起……
越凌眼眶通红，他死死盯着尹初九的脸，他抓着土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他松开了土，低下头，低声下气的说：“对不起，我前几天不该打你。”
他声音颤抖，分明很不甘心，却仍旧低着头，向欺负他的人道歉，分明，应该是尹初九这个欺负了他的人道歉。
极尽卑微。
尹初九心神巨震，身体微怔。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初十说得对，他就是后爹。
是他应该向越凌道歉，而不是越凌向他道歉。
“对不起！”站起来，尹初九郑重的向越凌鞠了一个躬，“越凌，你没错，是我错了！”
然而越凌像是被吓着了一般，他用尽了全力避开了这一个鞠躬，虚弱的身体让他跌倒在一边，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疼得他瑟缩了一下。
小孩没停下来，他赤红着一双眼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嘶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打我好了，别又打什么歪主意，你打我好了，打我好了！”
就像是一个受到了极大刺激的精神病人。
越凌的癫狂让尹初九怔住，他突然明白了尹初三离开时的那个笑容，明白了他说的那意思。
尹初三和越凌一样，他们都不相信他是真的来道歉的，不相信他是真的想要赎罪的。
他们都以为他又想了什么歪点子来折磨人。
越凌为什么会这样害怕，因为比起身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折磨更让人受不了。
是他操之过急了，尹初九想到。
不敢再刺激越凌，尹初九深深的看了一眼倒在一边，整个人以戒备姿势趴着的越凌，转身离开了破庙。
离开的时候，尹初九一直感受到了一股视线停留在他的背上，直到出了破庙，那股视线才消失。
越凌一直在盯着他。
作孽，他真是做了大孽！
尹初九长叹了口气。
尹初九终于走了，越凌看着尹初九的背影消失在破庙，他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有些放松。
等确定尹初九是真的不会回来之后，越凌重新躺回破草席上，脸上的癫狂也全部消失，不留丝毫痕迹，就像是装的一样。
他仰面躺着，黑沉的眼珠直直的盯着破庙灰扑扑的房梁。
尹初九一定不会罢休，他这样装傻发疯只能躲过一次，绝对躲不过第二次。
下一次，他要怎么才能躲开？
他一定是在报复前几天他撞了他的那一下，他打破了他的脑袋那一下，但是，他不后悔。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光打他还不够，还要在精神上折磨他？
刚才他差一点就信了尹初九那保护他的模样，他居然会以为尹初九在保护他。
越凌想不明白，他一直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会长成这么一个模样，长成……一个怪物。
从他第一次听见别人说他克死了他的娘之后，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更小的他偷偷的想，谁也没告诉。
可是他的爹也被他克死了，卷云巷的生意也被他克得萧条，他自己也被赶出了卷云巷，也没有想明白。
后来，他就恨。
他恨尹家的人，他恨越家的人，他恨卷云巷的人。
他也恨他的爹娘，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为什么要把他生成这个模样，为什么他爹不在他生下来之后就把他掐死。
再后来，他又舍不得恨了，他不恨他的爹娘，他只恨卷云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