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甚是同情,说道:“穆姑娘,你别着急,高邮与扬州相距不远,你若是能吃得消这奔波之苦,在下今日便陪你去一趟高邮。”
穆念慈听了此言,不由又惊又喜,又是感激,抬起头来,白玉似的脸颊上,仍然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羞涩问道:“沈公子,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沈浪微笑摇头,说道:“反正在下本就居无定所,去一趟高邮,也不算什么。”随即看向熊猫儿,笑道:“猫儿,你若是近日无事,不如也和我们去一趟高邮如何?”
李莫愁本来听到沈浪主动提出陪穆念慈去找父亲,心中甚是恼怒,待听到沈浪|叫熊猫儿陪他们一起去,知道他此举是为了避嫌,心中这才舒坦一些。随即转念,心想:“装可怜谁不会啊?天下间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掉眼泪!”当即低下头去,酝酿片刻,过了好半天,终于憋出了一滴眼泪。
李莫愁感到这滴眼泪在眼眶中不住打转,不由心中大喜,于是转过头去,抬起手来,手背用力去擦眼中这滴泪水,就仿佛此时她已经泪如雨下,而不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唯一一滴眼泪,也始终没法自然地滴落下来,最后只得靠她硬生生地挤下来似的。
贾珂本在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凝神打量这张画像,但见这张画像上画着一个中年男子,一张滚圆的脸,眉毛很长,眼睛像两片树叶,眼窝很深,嘴角向上兜着,与右嘴角相距半指处面颊上,有一道细细的旧伤,像是用刀刃划出的伤口,外面罩着一件灰色的布袍,左边衣袖上绣着一块绿色的补丁,里面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也是绿色的,绿的就像树上的叶子。
其时里衣多是白色,要么是淡黄、淡紫、淡粉之类的浅色,以防外衫颜色太浅,倒把里衣的颜色透了出来,像是这人身上穿的绿色里衣,贾珂倒是头一回见到。他不免有些好奇,想着这没准是一条线索,于是抬起头来,正待向穆念慈和李莫愁询问,就瞧见李莫愁拼命抹泪的动作,不由心下大乐。
王怜花见贾珂看着某处,脸上露出笑容,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将李莫愁的动作尽收眼底。
贾珂感到怀中的人轻轻颤动,斜眼向他去,就见王怜花一手拿起茶杯,将茶杯挡在脸前,无声地笑个不停,于是将嘴唇凑到王怜花的耳边,低声道:“她这模样是不是很滑稽?”
王怜花含笑点头。
贾珂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其实你装哭的时候,也是这样啊。”言下之意是说,你每次向我装哭,自以为我看不出来,只会觉得你楚楚可怜,其实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在装哭,并且只会觉得好笑,不会觉得可怜。
王怜花哼了一声,低声道:“我可比她厉害多了,起码不会装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注意到我在哭!”随即提高声音,故作惊讶地问道:“李姑娘,你为什么哭了?”
沈浪、熊猫儿和穆念慈本在商量去高邮的事情,听到王怜花这话,不由吃了一惊,向李莫愁看去。
李莫愁心中大喜,暗道:“这王公子果然是个好人!”当即做了一个擦干泪水的动作,就这般背转着脸,也不回头,故作抽噎地道:“穆姑娘好歹还有一个爹爹,而小妹……小妹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师父也不要小妹了,小妹只能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
本来小妹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多么潇洒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没有人管小妹了,谁知江湖上的恶人,远比树林中的野兽险恶,今日小妹得了三位相救,才幸免于难,逃出生天,可是谁知道下一次小妹再遇见这样的恶人,该怎么脱身!思及此处,小妹心中恐惧,才忍不住流下泪来,让诸位见笑了。”
她本就生得千娇百媚,说话声音更是轻柔婉转,只是适才言语狠辣,神态威严,才硬生生地冲淡了几分娇媚,这时她将脸背转过去,众人只见一截雪白|粉嫩的修长后颈,自乌发中显露出来,又见她的后背随着她的说话声轻轻颤动,就如一朵水仙染了青色的墨水,在风中微微颤了几下。
沈浪微笑道:“李姑娘,我辈行走江湖之时,在途中遇见宵小,自是不可避免之事。往后姑娘无论去到哪里,都对酒饭多留几分心思,不随便吃经过旁人之手的东西,睡觉之时,也将门窗锁好,若是还不放心,亦可以用面纱等轻薄之物,蒙在脸上。只要事事多加小心,便不会轻易中了算计,姑娘尽管放宽心就是。”
李莫愁这时装哭,本就是想向沈浪示弱,她只道沈浪知道穆念慈孤苦无依,看见穆念慈掉了几滴眼泪以后,便决定帮她去找父亲,那么沈浪知道她也无依无靠,看见她也掉了几滴眼泪以后,自然也会邀请她一起去高邮,以防她独自在外,又中了人家的算计,落入人家的手中了。不料沈浪只是简简单单地叮嘱了她几句,至于邀请她一起去高邮之事,却提也不提。
李莫愁不由勃然大怒,若非她的冰魄银针都被那人搜刮走了,须得她再买毒药,重新配置,她非用冰魄银针杀了穆念慈不可。只是这时纵使杀不了穆念慈,她也忍无可忍,当下回过身来,一拍桌子,说道:“你待我这般铁石心肠,无情无义,我如何能放宽了心?”随即鼻头一酸,眼圈一红,却是真的哭了起来。
沈浪本就觉得刚刚她那一哭,与她的性格不符,不像是真哭,待她转过头来,沈浪见她雪白的脸蛋儿上干干的,半点泪珠也没有,正想她果然是在假哭,就见她当真纵声大哭起来,哭声又委屈,又难过,连沈浪自己,都不禁怀疑,难道自己从前和她有过一段情,只是自己忘记了?
贾珂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和怜花先走一步,告辞!”便拉着王怜花的手,走出房去。
熊猫儿正觉尴尬,见贾珂和王怜花离开,也跟着站起身来,说道:“沈兄,我酒瘾犯了,下楼喝酒去了。”说完这话,便逃命似的快步走出房去。
穆念慈的目光在沈浪和李莫愁之间转来转去,她见沈浪双目凝视着李莫愁,脸上微露震惊之色,又见李莫愁一面大哭,一面看向沈浪,只觉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外人,于是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向房外走去。
出得客房,就见王怜花和他那个朋友,正站在走廊上低声说话。穆念慈只道他们已经走了,不料还在这里,不由略感吃惊,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略一寻思,只觉肚里空空的,很是饥饿,想着既然熊猫儿去了楼下喝酒,自己不妨下楼找他。正要下楼,就听得一个人笑道:“穆姑娘,还请留步。”却是贾珂的声音。
穆念慈一怔,停下脚步,看向两人,问道:“公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还不知道贾珂的名字。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是这样的,刚刚我看了怜花画的画像,发现有一处十分奇怪,所以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穆念慈听了这话,心中一凛,神色肃然道:“公子请讲,小妹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珂道:“刚刚怜花问你和李姑娘,那人穿的是什么衣服之时,你和李姑娘都说他穿的是绿色的里衣,是不是?”
穆念慈点了点头,奇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贾珂微笑摇头,说道:“这半个月来,江南一带,皆是骄阳似火,天气酷热,两位躺在车厢之中,一天下来,身上可能不会出多少汗,但是那人既然一直坐在车夫座上挥鞭赶车,我想他这九天来,应该至少换过一次里衣吧?”
穆念慈听了此言,脸上一红,说道:“这个……我……”
贾珂知道穆念慈这是担心她若是回答上了这个问题,倒好像她一个大姑娘,天天盯着那人换衣服似的,因此心中迟疑,不知该不该回答。
贾珂笑了笑,说道:“穆姑娘放心,我现在问的话,除了咱们三人以外,再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还请穆姑娘一定要告诉我。”
穆念慈越听越奇怪,不明白那人换过几件里衣,怎么就变成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连面前这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和王怜花关系要好,她却忍不住相信这人。
当下点了点头,红着脸说道:“大概……换了三次吧。”说到这里,脸上更红了,忙解释道:“我……我可不是故意盯着他看的,只是一路上他怕我们被别人带走了,因此每天晚上,我们三人都住在一间客房里。”
贾珂点了点头,又道:“穆姑娘,请你再仔细回忆一遍,那人一路上换了三次里衣,每次里衣都是什么颜色的?”
穆念慈不假思索地道:“都是绿色的!”她顿了一顿,脸上神色微变,又道:“是了!我先前见他换了那么多件里衣,并且全都是绿色的,心里还有些奇怪呢。还有啊,除了这几件里衣以外,他的包袱是绿色的,马车的车厢四壁,连车厢中铺着的毯子枕头,都是绿色的。我当时看见这么多东西都是绿色,自然十分好奇,若非我中了迷药,没法说话,说不定就要问他,既然他这么喜欢绿色,干吗衣服不穿绿色的?”
贾珂和王怜花听了此言,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但见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衫,青色布鞋,布衫略小,布鞋略大,看上去十分落魄,头上也只用一根木簪挽着头发。
王怜花笑道:“还有他给你和李姑娘准备的衣服鞋子,干吗不选绿色的,偏要选青色的。”
穆念慈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见这件窄小的衣服将自己的曲线勾勒出来,不由脸上一红,继续道:“那辆马车上装了好几件青色布衫,都和我身上的这件青色布衫一模一样,只是大小不同。我是九天前落到他手上的,走了这么远的路,他从没想过给我换一件衣服,所以我想那几件衣服,多半不是给我和李姑娘在路上替换的,而是他想着自己一路上,可能会遇见好几位像我和李姑娘这样独住一间客房的女子,就提前预备好了这么多件衣服。”
贾珂和王怜花携手离开客栈,王怜花戴上面具,见贾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他是在寻思这人从衣服到用具,一应都是绿色,究竟是他自己喜欢,还是另有什么含义,笑道:“你何必费心去想这件事?要我说啊,既然他的同伙可能就在苏州,那咱们近日便去一趟苏州。到时你扮成贾姑娘,绕着苏州城走上一圈,以贾姑娘的倾城美色,他那同伙十有八|九当天晚上就溜进客栈,想用迷药将你迷倒。这便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怎么样,我这法子不错吧?”
贾珂嗤的一声笑,说道:“到时我中了那人的迷药,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然后你闯进客房,正待英雄救美,就听楼外大喊一声:‘田伯光又闯进姑娘的屋子了!大家有刀的拿刀,有箭的拿箭,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武林败类了!’”说着伸手捏住王怜花的下颏,笑眯眯地道:“王公子出这个主意,究竟是因为你想要我当姜太公呢,还是因为你自己想要当田伯光?”
王怜花风流自赏,自负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即使他的面具没有他自己这般俊美,那也算是百里挑一的人物,而田伯光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胡子,除了轻功好,刀法快以外,再没有任何值得别人称道之处,如何能够和他相提并论?那晚被那么多人误以为是田伯光,已经是他的奇耻大辱,这时听到贾珂旧事重提,又如何能忍?
当即低下头去,一口咬住贾珂的手指,笑道:“天下又不是只有田伯光一人才会采花,本公子要采你这朵花,可用不着当田伯光!”
贾珂听了此言,忍不住噗嗤一笑,他仰头看天,见太阳正在头顶,便又看向王怜花,笑嘻嘻地道:“今日这轮太阳自东方高高升起之时,王公子还在床上采我这朵花,不想刚刚移到中间,王公子又惦记着采我这朵花了?”
王怜花脸上一热,松开贾珂的手指,轻轻地咳嗽一声,左顾右看,问道:“天这么热,咱们总不能一直在太阳下面傻站着吧,接下来去哪?”
贾珂握住他的手,略一沉吟,笑道:“反正咱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皇上的下落,不如先去问问李湛和李淳,他们的进展如何。”
昨日扬州知府得了巡抚的暗示,便向当地一户富绅借了一座带花园的宅第,请李湛和李淳在花园中歇宿。这户富绅姓花,主人正是花满楼的二哥,李湛和李淳知道以后,还特意向巡抚询问,这宅第的主人是否就在扬州。
其实花家虽是江南的“地王”,但是正所谓:“士农工商。”这花家世代经商,纵使家财万贯,在社会上的地位却不怎么高,按理说李湛和李淳本不应该将他放在眼里。但是皇帝年轻之时,曾经痴恋一位姓花的姑娘,甚至宁肯放弃皇位,也要娶她为妻,后来这位花姑娘香消玉殒,皇帝愈发无法忘情,对花姑娘的家人,也爱屋及乌,很是照顾。
这位花姑娘,便是花满楼的姑姑,因此李湛和李淳才对花家高看一眼,待巡抚回答,这宅第的主人几日前便去外地置办货物,并不在扬州以后,心下也是颇为遗憾。
贾珂昨日去丽春院之前,便派人将自己暂居王院的事告诉李湛和李淳,那送信的人回来,自然也将李湛和李淳暂居花家宅第的事情,告诉了贾珂。
到得宅第,贾珂摘下面具,那守门的官兵看见他的脸,立时认出他是谁来,连忙陪着他们走了进去。
园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花团锦簇,风景嫣然,风景清雅之极。湖心亭中坐着一人,手握钓竿,正在垂钓,手边放着一张小几,几上放着一瓶葡萄酒,葡萄酒放在一只木桶之中,木桶里面放满冰块,丝丝白气自桶中溢了出来。旁边围着六七个丫鬟,或端水果细点,或端鱼饵鱼食,有一个丫鬟端着的托盘上,放着的东西最为特别,却是一只夜光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一个守卫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人身后,弯腰说了句话,贾珂和王怜花听得清清楚楚,却是:“爷,贾大人携夫人过来了。”这人回过头,向他们看来,却是李湛。原来李湛和李淳只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江苏巡抚,而没告诉别人,因此这偌大的宅子之中,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李湛和李淳的身份,只知道他二人皆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突然之间,一只梅花鹿钻出假山,来到贾珂和王怜花的面前,挡着他们的路,不让他们走,又用嘴巴去蹭贾珂的衣袖,态度很是亲昵。
贾珂上辈子去旅游,经历过被鹿追着咬的惨剧,只觉鹿虽然长得可爱,但性情太过暴躁,因此家中的花园里虽然养了不少动物,却没有养鹿,此时见到这只梅花鹿如此温顺地在自己的衣袖上蹭来蹭去,不禁大感稀奇,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真可爱!怜花,等回家了,咱们也在家里养两只吧。”
王怜花见这只梅花鹿这般温顺,也是大为稀奇,伸手去摸这只鹿,不想这只鹿却突然将脑袋一扭,甩开了他的手,然后继续温顺地用脑袋去蹭贾珂的手掌。
王怜花见这只梅花鹿对贾珂这般喜欢,对他却这般冷漠,不禁又惊又气,又是纳闷,忍不住侧过头去,上下打量,怎么也看不出贾珂哪里招这只公鹿的喜欢了。要说这只梅花鹿是喜欢美色,才对贾珂这般温顺,任由贾珂在自己的脑袋上摸来摸去的,可是他也没怎么输给贾珂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王怜花略一沉吟,突然间灵光一闪,似乎事已经猜到贾珂为什么这么招这只梅花鹿的喜欢了,当下微微一笑,问道:“贾珂,你是不是在衣袖里面藏吃的了?”
贾珂嗤的一声笑,说道:“我藏吃的干吗?”随即握住王怜花的手,将其放在梅花鹿的脑袋上,使他的手心贴在梅花鹿的绒毛之上,手背仍被自己握着。
说来倒十分奇怪,适才王怜花的手刚一放到这只梅花鹿的脑袋上,梅花鹿便奋力将他的手掌甩了下来,这次王怜花的手已经在这只梅花鹿的脑袋上,轻轻抚摸了十几下,但是梅花鹿居然一直没有躲开,就像刚刚贾珂抚摸它的脑袋一样,温顺地站在原地,任由王怜花抚摸它的脑袋。
便在此时,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了过来。贾珂和王怜花先前在曼陀山庄遇伏,险些葬身火海,当时金波帮的帮众便是射了几千几百支着火的羽箭,才在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便得整个曼陀山庄沦为一片火海。
这时听到射箭之声,二人皆有些惊弓之惧,王怜花一手抚摸鹿头,一手循声一扬,衣袖立时掀起一阵疾风,那支飞射过来的羽箭遇到这阵疾风,竟然登时改变方向,直直插入地面。
跟着便有一人叫道:“你好大的胆子,怎敢打飞我射来的箭?”却是李淳的声音。
两人侧头看去,就见李淳手搭弓箭,站在花丛之中,脸上满是不悦之色。
贾珂捏了捏王怜花的手,两人向李淳行礼,贾珂微微一笑,说道:“圣上欲杀一平民,尚须列出罪名,供大理寺判断,其罪是否当诛。不知微臣究竟犯下什么死罪,竟叫殿下弓箭相向?微臣愚昧,还请殿下明示。”
李淳听了此言,将弓箭交给身边的侍卫。那侍卫是跟着李湛、李淳二人从京城过来的,他先是看见李淳将羽箭射向贾珂,又看见王怜花将羽箭打飞,再听见李淳向王怜花问罪,最后听见贾珂质问李淳自己何等罪名,早就吓得面如土色,腿上微微发抖,真恨不得今天一早,自己突发疾病,没来当差,这样一来,无论花园中发生了什么,都和他没关系了。这时接过弓箭,手指不自禁地将弓箭捏出滋滋之声。
李淳睁大了眼,满脸茫然地道:“弓箭相向?谁这么大胆,向你弓箭相向了?这里一共只有两个殿下,难不成你指的殿下,就是我了?”说着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尖。
贾珂笑道:“原来殿下这支箭,不是向微臣射来的吗?”
李淳哈哈一笑,说道:“当然不是了!你是咱们卫国的肱股之臣,是我哥哥的多年好友,并且如今父皇下落不明,我们找父皇这件事,还要多多仰仗于你,即使你和我有夺妻之仇,我也不可能向你动手啊!何况咱俩无冤无仇,我干吗要杀你?”又看向旁边的侍卫,说道:“小宁,你来告诉咱们贾侯爷,这一个时辰,我都做了些什么。”
那小宁应了一声,说道:“侯爷,七殿下担心殿下安危,因此不许殿下出门,殿下在此处待得十分无聊,见花园中养了许多动物,于是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消磨时间的法子,便是狩猎花园中的动物。这一个时辰内,殿下已经打了三只兔子,一只绵羊,一只仙鹤,还有几只不知名的鸟雀,刚刚殿下在西面的假山之中,找到了这只梅花鹿,便一路追到了这里。”
李淳跟着道:“这只梅花鹿跑的好快,我在园中追了几圈,始终没有追上它,后来追到了这里,就见这只梅花鹿乖乖地站在你面前,一步也不挪动。我只道此乃天赐良机,不可不用,这才弯弓搭箭,向这只梅花鹿射了过来。其实我这支箭根本没有对着你,纵使你们俩半点武功也不会,这支箭也不会伤到你一根毫毛,何况你们俩的武功这般高超了?”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看向地上那支羽箭,但见这只羽箭深深插入地面,地面上只留下一截箭羽,约有半截手指长。
李淳越看越觉惊异,很快看向贾珂,笑道:“不料我这猎鹿之举,竟被你们误会了,都是我考虑不周,实在抱歉得很啊!”
贾珂见李淳说得诚恳,心下更为提防。他从前就觉得李淳言谈举止,颇为古怪,这次见面,这种古怪之意,愈发明显了。他一面寻思:“难道他是一个疯子?”一面笑道:“微臣只要明白,殿下不是想要射杀微臣,便心满意足了,可不敢受殿下道歉。”说完这话,松开了梅花鹿,那梅花鹿后足一蹬,立时便消失于假山之间。
李湛知道贾珂和王怜花过来以后,便让守卫请他们到凉亭中来,跟着就有丫鬟端来美酒细点。
王怜花如今见酒色变,他见丫鬟拿起冰镇后的葡萄酒,要给他斟上一杯,便将酒杯轻轻一推,微笑道:“我不喝酒。”
王怜花好饮之名,知道的人,绝不在少数,李湛自然也知道。他听了此言,不由吃了一惊,笑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戒酒了?”
王怜花手抚茶杯,微微一笑,说道:“这酒有酒的好处,茶有茶的好处,如今我不喝酒,改喝茶,便好像有些人弃文从武一般,何奇之有?”
他这一番话说的淡定自若,冠冕堂皇,李湛听入耳中,立时便信了这话,笑了笑,说道:“你若是真能舍弃这酒的好处,也算了不起了!毕竟我见过的酒鬼很多,想要戒酒的酒鬼也不少,但是真正能戒酒的酒鬼,却是少之又少,反正我不能!”
他说完这话,举起那亮闪闪的夜光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只觉酒味既厚且醇,最难得的是,酒中还有一股清凉之意,沁人心脾。他眯着眼睛,品味片刻,然后问道:“怎样,你们两个可查到父皇的行踪了?”
贾珂心下无奈,寻思:“我见你没有一上来就问我你老爹的事,反倒在这里悠悠闲闲地品酒,还以为你已经查到你老爹的线索了呢。原来你什么都没查到,就这般有恃无恐啊!摸究竟是对我太有信心,还是对你老爹太不上心?”面上则摆出一副慎重模样,虽然担忧,却并不垂头丧气,说道:“我和怜花已经找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请他们帮忙调查这件事,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没什么消息。”
李湛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道:“昨天扬州知府也派士兵拿着太平王叔的画像,四处询问扬州的百姓,有没有人见过画像上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见过。倘若父皇近日来过扬州,我想绝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见过他,说不定,父皇根本没来过扬州。”
贾珂昨天下午去找丐帮帮忙调查皇上的行踪,但是直到今天中午,他都没收到丐帮的消息,显然是扬州这么多丐帮弟子,无一人见过皇帝。因此他也认为皇帝根本没来过扬州,这时听到李湛与自己所见相同,于是道:“殿下,既是如此,不如咱们暂且离开扬州。”
李湛略一沉吟,说道:“离开扬州倒是容易,但是接下来又该去哪呢?”
贾珂早在过来之前,便想过这件事,问道:“殿下,按照你们行进的方向,接下来应该是去金陵、泰州或者常州,不知道皇上先前有没有与你们提过这件事?”
李湛一怔,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父皇早就来过扬州,之后又离开了?”随即自己否定了这一猜测,说道:“不,既然扬州人没有见过父皇,可见父皇多半没在扬州停留,直接去了别的地方!”
正寻思间,忽然灵光一闪,说道:“对啦!我想来啦!你们两个不是刚刚在苏州遇刺了吗?无论你们两个遇刺之时,父皇究竟身在何处,他听说你在苏州遇刺一事后,以他的性格,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去苏州的!毕竟刺杀你的主谋,可是库库特穆尔啊!
至于为什么江苏巡抚不知道这件事,依我看来,多半是因为察罕特穆尔本就和吴明勾结在了一起,父皇担心吴明知道库库特穆尔的死讯以后,会赶去苏州,将库库特穆尔在苏州的残余势力和金银收入囊中,所以不好轻易露面!”
贾珂本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是杭州与苏州相距不远,倘若皇帝会因为这件事赶去苏州,怎会不将自己这个当事人叫去苏州,向自己了解内情?
贾珂将自己的疑惑告诉李湛,李湛想了想,说道:“也许父皇这么做,是觉得你作为这件事的当事人,一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不仅父皇想要从你口中了解内情,吴明也会想要从你口中了解内情。这时将你从杭州叫到苏州,万一吴明顺藤摸瓜,通过你找到了父皇的藏身之所,岂不糟糕?所以父皇才没叫你去苏州的。”
李湛想到这里,不禁万分后悔,倘若他这猜测是真,皇帝担心暴露自己的行踪,因此不敢将贾珂叫到苏州,而他和李淳却大喇喇地登门拜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谁,倘若真的有人在盯着贾珂,岂不连他们也被那人发现了?
贾珂见他脸色发白,目光发直,便问他又想到了什么,李湛本就心中慌乱,又素知贾珂智谋百出,便将自己心中顾虑,一五一十地告诉贾珂。
贾珂略一沉吟,说道:“若是如此,那咱们只能来一招瞒天过海了。”
李湛一怔,问道:“瞒天过海?”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如今扬州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官府要找的是一个什么模样的人,倘若吴明真如你所说,一直派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那么时至今日,他们一定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如今皇上抱恙,并不上朝,太子与诸位王爷一起暂理朝政,暂时还没人发现皇上不在京城,因此吴明知道这件事后,最多只是有点怀疑。
毕竟皇上听说江南有人长得和太平王很像,于是派两个儿子秘密来江南找人这件事,本就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既然咱们不想让吴明将这位‘太平王’和皇上联系到一起,那么咱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造一个‘太平王’;第二件事,就是造一个功臣,让大家认为,是这个功臣找到‘太平王’。第三件事,就是造出一队人马,押送‘太平王’回到京城,既然‘太平王’已经回到京城,那么吴明又怎么会在江南寻找‘太平王’呢?”
李湛越听越赞叹,不由连连点头,听到最后,却突然间想到什么,说道:“贾珂,你这计划虽然巧妙,但是有一点不妥,既然父皇派我和十一弟来江南,是为了找这位‘太平王’,如今‘太平王’已然找到,我们俩的使命已经完成,又怎能留在江南不走呢?”
贾珂笑道:“我倒有一个馊主意,我姑且这么一说,殿下姑且这么一听,用还是不用,全凭殿下自己决定。”
李湛听了此言,不由好奇心起,笑道:“什么主意?你尽管说便是,和我还卖什么关子?”
贾珂笑了笑,说道:“我记得汝阳王造反以前,殿下对绍敏郡主心存爱慕,几次想求皇上为你指婚。”
李湛听了此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过得片刻,叹了口气,说道:“此等旧事,提它作甚?这世上早就没有绍敏郡主了!”
贾珂笑道:“还请殿下恕罪,我可不是为了引得殿下难过,才故意提起旧事,只不过是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多日之前,库库特穆尔的手下埋伏在太湖的一处水庄周围,图谋刺杀我,殿下来杭州找我,并从我口中,听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皇上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年轻之时,也曾经为了与恋人长相厮守,宁可不要皇位。
殿下也随了皇上这至情至性的性子,虽然身边美女如云,佳人无数,却始终对敏敏特穆尔难忘旧情,这时听说了这件事,不由心神激荡,宁可惹皇上生气,也要去苏州找敏敏特穆尔,见她最后一面。十一殿下手足情深,担心殿下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于是跟着殿下去了苏州。这也说得通吧?”
李湛一言不发地听贾珂说话,握着酒杯的手,竟在轻轻颤抖。过得片刻,他点了点头,微笑道:“此计甚好,只是怎么才能让吴明知道,我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赶去了苏州?”
贾珂笑道:“这倒不难,一会儿咱们先将第一件事做了。待‘太平王’找回来后,你便催我和怜花返回杭州,等我们离开以后,你再和十一殿下大吵一架,然后做第二件事。等你找齐人手,送‘太平王’回京以后,就与十一殿下赶去苏州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梅花鹿: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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