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昏倒的时候,听到一个人在她面前缓缓说:“送她入地牢,和那小子关一间就好了。”
她醒过来时,见屋角中有桌有椅,她自己躺在床上,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你……”
那人听到声音,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道:“你终于醒过来了。”语音中充满着惊喜,屋中光线昏暗,这人的模样依稀可见,竟然是贾珂。
殷离从床上跳下来,走到贾珂面前,脸上露出焦虑之色,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贾珂默然半晌,神色黯然的叹道:“我也被他们抓起来了,比你还早一点。”
殷离脸色大变,道:“什么?你也是被当铺中的人抓起来了?”
贾珂黯然垂首叹道:“不错,我实在无能……我……我实在无用。”
殷离道:“可是……你不是知道这家当铺他们自己人联络的法门么?我还以为你也是他们的自己人呢。何况你……你怕自己会在路上死了,写了一封信,让我送来王森记的当铺,让他们交给他们家的少爷,你就只写了这一封信,也没想着给家里写,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和他们很熟呢。可是……”
她说到这里,声音忽然顿住,因为她发现贾珂的神情忽然凝固住了。
殷离心头一软,暗道:“我在说什么啊,他被自己很信任的人背叛,心里一定比我难受多了,如今事已至此,我再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我实在不该一个劲儿的质问他。”
正想宽慰他几句,就听贾珂说道:“那信还在你身上吗?别被他们拿走了。”声音透着几分涩然。
殷离心道:“他声音变成这样,一定是伤心极了。这世上果然是恶人多,好人少,男人不止会骗女人,更会骗其他男人。”
她点点头,宽慰他道:“你放心,这封信我藏得很隐秘,并且我一进店来,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说一句话,就被他们打晕带到这里来了,所以他们应该不知道我是做什么来的。”
说完,解开领口,正想取信,忽然脸一红,道:“你转过身去,不许偷看。”
贾珂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殷离也背过身,将里衣的口袋里装着的那封信拿出来,叫贾珂一声,等他转身,就把信递给他。又道:“你现在被抓起来了,其他人呢?”
贾珂道:“其他人……唉。”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只是脸色沉重,显然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殷离道:“难道……难道她们都死了?还是都被抓起来了?姥姥派去送你回卫国的人武功应该都挺高的啊,尤其是我那个假扮李霞的师姐,她可是姥姥最看重的弟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打败了?
还有丁春秋和他那个徒弟,他们一动不能动,是死了还是被抓了?如果他们死了,岂不是没人能证明姥姥的清白了。”她越说越慌乱,最后神色一沉,坚定道:“咱们得想办法把这件事告诉姥姥去。”
她说了这么久的话,贾珂却始终一言不发,等她说完了最后一句,屋里忽然一亮,殷离这才发现桌子上居然放着一盏灯,小小的灯,却足够照亮坐在旁边的贾珂的脸,她忽然发现贾珂的脸看上去有点奇怪。
尽管他的脸生得似乎和从前一模一样,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活活像刚被人扇了好几巴掌一样,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但眼睛里却偏偏透出了几分庆幸和遗憾。
殷离心头一震,忽然后退一步,道:“你……你不是贾珂!”
“贾珂”紧紧拿着信,回过神来,微笑道:“哦?我不是?”
殷离冷哼道:“你这样一笑,就更不像他了。”
“贾珂”微微笑道:“你倒和他很熟啊。”
言下之意,竟是承认自己不是贾珂了。
殷离冷笑道:“我和他熟不熟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无耻的骗子,快把信还给我!”说罢,便扑过去抢信。
“贾珂”轻轻一闪,便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微笑道:“好姑娘,这封信既然是他写给我的,哪有还给你的道理。”
殷离道:“你……你就是王森记当铺的少东家?”
王怜花笑道:“正是在下。”
殷离冷笑道:“你有什么证据?你以为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随口说一句,就能让我相信你了吗?”
王怜花站在灯光几乎照不到的地方,微微笑道:“证据?你想要什么证据?”
不等殷离开口,他又哈哈大笑道:“如今你已经是我的阶下囚,我不过看在贾珂的面子上,才没对你做什么,我为什么要给你证据证明我自己是谁?你最好祈祷他这封信里写的事能让我开心,不然我只好请姑娘在这里多做几天客了。”
说完这话,人竟然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殷离走过去,才发现那里竟然是一面开在墙上的暗门。
暗门已经上了锁,她用力拉门,结果反而自己摔倒在地上。
她目瞪口呆,喃喃道:“贾珂……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朋友呢?”
王怜花脸色难看的走上楼去。
“原来昨天躲在嫁妆箱子里的人竟然是他,”王怜花在心里想着,“我差点就坏了他的事。可是……可是这怎么能怪我呢?我只是为了找到他,都是他不好,他要离开兴州城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一直在为他担心。
可是……可是他又不知道我也来兴州城了,他一定以为我还在神水宫呢,他当然不会想到告诉我一声。但还是他不好,他不总是说自己很聪明么,他猜中了那么多人的心思,怎么就猜不到我听到他的死讯后,可能来兴州城呢?可见他要么这段日子里突然变得愚不可及,要么他对我果真一点都不上心,昨天他的计划就算真被我破坏了,也是他活该。”
王怜花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如果昨天贾珂的计划夭折,反倒是一件好事了。
一来,如果他昨天就知道贾珂不仅没死,甚至他还活得好好的,那他昨天就可以放下心来,何至于昨天和今天仍是吃不下,睡不着。
二来,如今冲着流言来兴州城找贾珂的那些人,一百个人里已经有九十九人都被王云梦杀掉了,贾珂就算公然在兴州城的街头现身,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他现在毫不知情的躲在箱子里回卫国,那么远的路,一路担惊受怕,风尘仆仆,实在可怜。
王怜花这般想着,等他走到楼上,坐在桌旁时,他的心情已经变得非常的好。
他拆开信,只见信上写着:
【日安。
这件事非常重要,收到信后,请用最快的速度前往兴州城。
兴州城中有一家店,卖的是我弄倒小和尚时用的东西的前两个字,老板和那个在地洞里的女人的丈夫一个姓,找姓的是咱们第一次联手杀死的那个名字字多的人的名字的头一个字的人,你第一次见我时演的那出戏还记得吗?去那出戏如果是真的那么人应该待着的地方,找我上面说的那个人相关的一个人,这个人和那个人的关系,如同想和侍女逃跑的那个人和爱在家里修建密室的那个人的关系。千万小心,记得小和尚是怎么被我打败的,切记切记。】
王怜花看着这封如同谜语一般的信,好笑道:“贾珂啊贾珂……你还真是个笨蛋,你这样写,如果我记不清过去的事了,你这一封‘遗书’岂不就永不见天日了?幸亏你这封信是写给我的,要是写给那些记性不好的人,谁能看懂你这封信。”
他开始在心里寻思:“这个小和尚指的应当是无花,他那次毒倒无花,是在匕首上抹了‘琉璃身’的毒药,捅在他的手背上,才让无花中毒的。看来他说的是一家卖琉璃制品的商铺。地洞的女人?除了梅超风,他应该没遇见过其他住在地洞里的人了。梅超风的丈夫叫陈玄风,也就是说,他信里说的是一家老板姓陈的卖琉璃制品的店铺。
我们第一次联手杀的人是游迅和白板煞星,名字多的人当然是白板煞星了,看来要应该是要我找一个姓白的伙计。我第一次见他……我……对了,当时我扮作阎王,骗他已经死了,现在身在阎王殿里。人应该待着的地方?地府?难道他是让我去地下什么地方?还是什么祭拜阎王的庙宇?
不,看看后面,他说的应该是棺材,人死了以后,当然要躺在棺材里,入土为安了。和侍女逃跑的人是包不静,在家里修建密室的是包有衣,他俩的关系是父女,也就是说,他让我去那个姓白的伙计的女儿的坟前看一看?”
王怜花现在就站在这座坟的前面。
淡淡的阳光,照在一座座简陋而荒凉的坟堆上。风吹过坟地旁边的树林,积雪簌簌的从树枝上吹落下来,
没有人,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嚣和烦恼,好像已经被人完全的抛之脑后。
这座坟墓看起来很寒酸,看得出来,这家人没什么钱,或者并不舍得花多少钱给女儿修坟。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隆起的土堆,土堆前面立着一个窄窄的很寒酸的木片做的墓碑,上面写着“白氏爱女之墓”这六字。
贾珂是让他来看什么的?
难道是让他来哀悼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孩的?
王怜花仔细打量四周,他发现这坟墓的土有些新,尽管旁边就是积雪,尽管有人很仔细的伪装过现场,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来,这里似乎最近才被人挖开过。
但是这块墓碑却不是刚刚立的。
王怜花拿起锄头,开始挖坟。
不一会儿,泥土下面的棺材就露了出来,棺材前面,有一个木盒,木盒和棺材颜色相近,若不仔细观察,只怕很难发现这个木盒。
他拿出木盒,拍开木盒上面的泥土,将木盒打开,发现盒子里面装着几卷画,几个小册子,最上面的却是一封信。一封和刚才王怜花他读的那封信一模一样的信。
王怜花将棺材上面的黄土拨了回去,将坟堆重新堆好,他坐在一棵树上,将木盒放在自己腿上,读起信来。
只见信上写着:
【王公子,展信日安,如果你是晚上读的信,请忽略前面那一句,只看这一句,展信夜安。】
王怜花读完这句,甚至都能想象到贾珂写这句话时脸上带着怎样调皮的笑容,如果只看这一句,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他的遗书?
王怜花继续往下读。
【我在盒子里和信上都抹了七花腐骨膏,如果你不是王公子,只是随便来动别人的东西的人,恭喜你,你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去准备后事,因为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七种花是什么花的,盒子里有十两银子,你可以用这些钱去买个棺材,买块坟地,再用剩下的银子请人在你死后把你埋进去。如果你是王公子,赶快吃解药,我没开玩笑。】
王怜花真没想到自己来看贾珂的“遗书”,还没看到他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竟然先中了毒。
他从怀里拿出解药,倒出一粒,咽了下去。这七花腐骨膏是他给贾珂的,他身上当然有解药。贾珂做的这么慎重,显然是因为他很不希望这些东西被别人看见。
王怜花心里也越发好奇起来,他究竟留了些什么东西给自己?
他继续读下去。
【王公子,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如果你是在我寄出这封信的一个月内收到信的,那么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鉴于我写信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所以我决定把我手上有用的东西都留给你。你看到盒子里的那几本册子和画卷了吗?那些都是我从西泥皇宫里偷的武功秘籍,这都是太妃李秋水练的武功,她教给了自己的孙女银川公主,我当时正好躲在皇宫的冰窖里,就顺手牵羊把它们偷走了。
这些武功中,《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小无相功》、《龟息功》和《传音搜魂大法》都是可以现在练的,其余几门武功,《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寒袖拂穴》、《白虹掌法》这些是绝不能现在就练的,甚至不能看,只有等到内力足够深厚了才能练,不然一旦跟着练,就会走火入魔,轻则瘫痪,重则身亡。切记切记!
顺便一说,《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一起练效果更好,并且上一个练他的人叫无崖子,他不仅在武功上很有建树,在琴棋书画医土花戏这些事情上也称得上无一不晓,无一不精,但是他再聪明,时间和精力也是有限的,因此他的师父就让他学了这门可以吸别人的内功为己用的内功,他的师姐天山童姥和师妹李秋水武功虽高,却敌不过他。我觉得这门内功实在很适合你。
只是你练这些武功,一定要小心,毕竟这些武功是我偷来的,来路不明,如果让李秋水发现,可就糟糕了。】
风吹过树枝,树枝上的积雪落在王怜花身上,他的身上很快就被打湿,他却浑然不觉。
他一动也不动,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傻瓜。
或者他不是变傻了,他只是不懂。
不仅不懂,也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贾珂要把这些任意一本丢出去都足以引发江湖无数人疯狂的武功心法,就这么大大方方的送给他了。
他虽然还没有看这些武功心法,但是他自从听说贾珂可能是被天山童姥杀死的以后,就一直在打听天山童姥是什么人物,这么多天,他虽然打听到的还不多,但至少有一点他已经足够清楚。
那就是天山童姥的武功非常高,高得深不可测,哪怕自己的母亲从前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但是就他打听到的事情而言,恐怕两个王云梦加一起也打不过天山童姥。
这样的人,她拜师学的武功得有多么厉害?
王怜花觉得,自己甚至可以用这些武功心法再策划一场衡山战役,就像柴玉关和王云梦做的那样。
“你对我就这么信任吗?”王怜花看着信封,就好像贾珂在他的面前一样,自言自语道,“你就这么笃定,即使日后你还活着,你我也永远不会成为敌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呼呼的吹过树林。一只黑色的小鸟一跳一跳的在雪地上走远了。
王怜花怔怔看着那只黑色小鸟远去,他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整个人就好像浸在冒着热气的温泉里,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热的发烫。又好像刚刚喝了好几缸五十年的美酒,因此头重脚轻,晕乎乎的,似乎风再大一点,他就掉下树去,但是心里却非常的得意,非常的开心。
过了半晌,他继续读起信来。
【盒子里面除了这些武功心法,还有两瓶悲酥清风和两瓶解药,悲酥清风是西泥国特有的毒药,由大雪山欢喜谷里面的毒物制成,无色无臭,打开瓶塞,毒气出来,如微风拂面,无法察觉,等到双目刺痛,已经是毒气入脑,再无挽救机会,不久流泪不止,全身无法动弹。解药极臭,但是闻一下就能好转。这趟我收获颇丰,怕路上出事,其余的我就带走了,给你各留两瓶来研究。】
王怜花一翻盒子,果然看见四个瓶子,其中两个青色瓷瓶,上面写着“悲酥清风”四字,另两个白色瓷瓶,上面写着“悲酥清风,闻之即解”八字。
【最后,我想说,我真的超级高兴这辈子能认识你。如果我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准十八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呢,所以你千万别为我难过。如果我侥幸能留下尸体,还能被埋进坟墓里,如果你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想要到我坟前来看我,我先说,我喜欢花,不喜欢纸钱。
另外,我躲在冰窖里的时候,闲的无聊,还用匕首雕刻了一朵冰花,可惜后来落在卖冰雕的摊子上了,我觉得我在雕刻上面还蛮有天分的,如果你冬天来看我,你可以给我雕几朵冰花放在我坟前,我想那一定很好看。】
冰花。
用匕首雕刻的冰花。
王怜花确实见过一朵,也确实是在一个卖冰雕的摊子上见到的
他记得,他还曾经嘲笑过那朵冰莲花好丑,嘲笑那朵冰莲花的主人爱自不量力。
当时他绝没想过那个人居然是贾珂。
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在面前响起。
卖冰雕的老板抬起头来,看了看来人,搭讪着笑道:“客官,您想要什么样的冰雕?”
王怜花微笑道:“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老板听到声音,才认出这个看起来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的人是谁,他尴尬道:“是你啊……你看起来和前几天不一样了。”
不仅脸全露了出来,连身形都缩小了。
只可惜他拿刻刀的手明明那么的漂亮,那么的灵活,露出来的脸却一点也不好看,反而非常的平庸而麻木,教人看过就会忘了。
王怜花道:“昨天不是有个人遗落了一朵放在木盒里的冰莲花么,现在它还在不在你这里?”
老板道:“在,在,你怎么想起它来了?难道你找到它的失主了?”
王怜花道:“我想看一看。”
老板嘟囔一句,想起他那天用手指在坚硬无比的石椅上戳了一个洞的壮举,到底不敢违背他的话,将那木盒子拿了出来。
王怜花接过木盒,打开盒盖,就看见里面那朵宛如白玉水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冰莲花,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这朵冰花虽然在木盒里装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融化。
他看了许久,忍不住微笑起来。
然后他抱着盒子离开了卖冰雕的摊子。
“等一下!”老板大着胆子叫住他,“你……你不能把它也带走啊。”
王怜花回头,挑眉看他,微笑道:“怎么?难道这朵冰花不过在你手里待了一夜,你就已经把它当成你自己的东西了?”
老板道:“这当然不是我的,但是这是那个客人的。如果他回来找这东西,我可不好交代。”
王怜花道:“这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回来找了。”
老板道:“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认识他。”
王怜花道:“我认不认识他,并不重要。”
老板道:“那重要的是什么?”
王怜花道:“重要的是,我刚刚已经决定,我要把他的东西都当成自己的东西了。”
老板道:“你……你这也太不讲理了。”
王怜花含笑道:“我还决定,如果有谁敢打我的东西的主意,我一定会让他后悔这辈子为什么要生而为人。”
老板默默做回了椅子上,他拿起刻刀,继续雕刻冰块,尽管他拿着刻刀的手仍在不断的颤抖,但是他的头,却抬起也不敢抬起一下。
殷离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在心里诋毁王怜花,怎么质疑贾珂怎么会有王怜花这样的朋友,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相同点还挺多的,至少,他们两个人都仿佛去四川学过变脸。
刚刚还扬言自己是他的阶下囚的人,现在正站在她对面,一脸惭愧的向她赔礼道歉。
“真是对不住姑娘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家里的对头一直派人骚扰我们,店里的伙计昨天看你好几次路过我们店门口,并且还一直往店里偷瞄,只当你是我们的对头派来的人,因此刚才我对你才那般无礼,哪怕听你提起贾兄,又拿出贾兄给在下的信来,我心里都半信半疑的,直到看完贾兄的信,才确定了姑娘确实是友非敌,如今非常时刻,还请姑娘原谅在下刚刚的不妥之举。”
殷离道:“我可没那么好骗,既然你怀疑我是你对头派来的人,为什么要扮成贾珂的模样?”
王怜花苦笑道:“因为我家的对头这时候发难,和贾兄脱不开干系,因此我想着姑娘若是他们派来的人,看到贾兄的脸一定会有反应。”
殷离道:“你说清楚,这样吞吞吐吐的,我可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只好不相信你了。”
王怜花道:“姑娘可知道这几个月江湖上盛传的关于贾兄的传言?”
殷离道:“你是说云梦仙子的那个传言?”
王怜花道:“看来姑娘是知道了。”
殷离道:“当然知道,不仅知道,我们路上还差点因为这谣言被人杀了。”
王怜花点点头,道:“贾兄因为是那个云梦仙子的儿子王怜花的朋友就被牵连,在下虽是王森记的少东家,更是贾兄的朋友,因为此事被牵连,也是可以想象的吧。”
殷离似乎已被打动,迟疑道:“但是江湖传言里并没有提到你。”
王怜花道:“不错,我们不过是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虽然会点儿武功,但哪会和江湖扯上关系,江湖上的人当然也不会想到我,但是我家的对头知道我和贾兄关系要好后,就把我也拉进这淌浑水里了。我既已入局,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在听说和我相同遭遇的贾兄疑似死在兴州城后,我就匆匆赶来了,若非如此,在下也不会这时候来这兴州城。”
殷离顿时同情起王怜花来,她和贾珂一起来的西泥国,她也知道贾珂一路上被那不着边际的传闻害的有多惨,可眼前这个人,似乎比贾珂更惨,因为他可能都没见过那个王怜花,就被一起拉下水了。
她同情道:“那你怎么办?现在贾珂已经离开兴州城了,你也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王怜花微笑道:“姑娘真是心善,请姑娘放心,在下今日就打算离开兴州城了。“
殷离惊讶道:“怎么这么快?”
王怜花道:“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值得在下留在这里的事了。”
然后他状似无意的问道:“不知道姑娘要去哪里?贾兄既然已经离开兴州城了,姑娘不跟去吗?姑娘若是回京,在下倒可以送姑娘一程。”
殷离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跟贾珂一起走?”
王怜花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听姑娘口音,像是京城的口音,我还以为姑娘之后要回京城找贾兄的呢。”
殷离道:“我……我是京城人,但是我可不回京城。”说完,横了一眼王怜花,冷冷的道,“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这世上只有你们男人讲义气,女人就不能讲义气了似的,虽然我年纪小,但是我要告诉你,无论是女人还是女孩,也都和男人一样讲义气的,不,比男人还要讲义气。我和他一起来西泥,帮他送信,只是因为他救了我,所以我也要帮他,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王怜花本意只是想搞清楚殷离和贾珂是什么关系,听她这话,不由一笑,道:“姑娘教训的是,其实在下绝没有看不起女人的意思,只是哪怕你们二人年纪小,一男一女总是呆在一起,也容易让人浮想翩翩,倒是在下想差了,实在该打,还请姑娘千万不要计较在下刚才说的话。”
殷离道:“我们一路上都是三个人,后来两个人,也不是我和贾珂,旁人要想差,也不该想差我和他……”说到最后,声音也变的越来越小,王怜花目光闪动,听得却是清清楚楚,但是并不说话。
殷离顿了顿,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我就走了。”
王怜花微笑道:“我送姑娘出去。”
殷离道:“不必了,你是男孩,我是女孩,咱们两个一起走这么一段路,实在容易让人误会。”说罢,抿嘴一笑,然后转身就走出了当铺的大门。
她刚走到童姥落脚的宅子所在的街上,还没看见那宅子,先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站在宅子不远处的屋顶上,这人全身白色衣衫衬着屋顶的白雪,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
接着,一个蚊鸣般的微声忽然传入耳来:“师姊,师姊,你躲在哪里啊?你怎地到了妹子家门口,却不出来相见?”
这声音轻轻细细,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异常,殷离这几天刚跟着童姥练逍遥派的武功,身上有一点微薄的内力,如今听到这话,顿觉全身内力沸腾,浑身筋脉剧痛,几欲昏倒在地。
她强撑着走到一处商铺前面,坐在台阶下,过了半晌,只听得那声音又钻入耳中:“好师姊,你记不记得无崖子师哥啊?他现在正在小妹身边,等着你出来,有好几句要和你说呢。”
殷离心道:“无崖子是谁?”就听得那声音又开始说起来,一会儿回忆起当年和童姥同窗学艺的情景,一会儿说无崖子是如何深爱疼惜她的,一会儿又破口大骂,把童姥说成是天下第一恶毒淫|贱之人,殷离虽然拼命捂着耳朵,但是那声音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她心里对童姥的厌恶痛恨之意反而如毒草一般生了出来,就好像这话是她自己说的,这说话的人说的事是她自己经历的一般。
又过了半晌,那声音才停歇下来,殷离满头大汗的站起身来,再向那屋顶望去,却发现那个遍身雪白,身形婀娜的人居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心中不明所以,强撑着回了童姥落脚的宅子,一进屋门就见满屋子的人,除了童姥不在场以外,个个脸色都极为难看。
余婆婆见她回来,招手叫她过来,道:“阿离,李师叔如今已经回来了,你这几日不可再随便出去了。”
殷离问道:“刚才那声音是那个李师叔发出来的?”
余婆婆道:“不错,刚刚那是‘传音搜魂大法’,她用高深内力送出话来,但除了有逍遥派内力的人以外,其他人都是听不见的。她应该是不知道姥姥已经来兴州城了,不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停下来,我估计她只是担心姥姥或者咱们已经悄悄来了兴州城,所以才这样一试,想着姥姥向来心高气傲,如果她老人家现在在兴州城,刚刚听见她说的话,一定能被她逼出来的。”
殷离道:“但是姥姥忍下来了。”
余婆婆道:“因为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殷离道:“那什么时候才是动手的时候?”
余婆婆道:“必须等卫国皇帝见过丁春秋,知道这件事不是姥姥做的以后,才能动手。毕竟贾珂和丁春秋都是姥姥派人送回卫国的,如果姥姥在卫国皇帝知道真相之前,先动手杀了或者重伤了李师叔,那么外人很有可能怀疑姥姥这么做是栽赃嫁祸后再将人灭口,这样会有很多人选择拒绝相信丁春秋和贾珂的话,本来有理也要变没理了。”
殷离道:“可是……可是送亲的队伍要拖着那么多大箱子走,实在太慢了。”
余婆婆道:“不错,确实太慢了。但是古语云‘欲速则不达’,这是句很好的话,你应该牢牢记着。”
“何况,”她笑起来,“这段时间,咱们也没有闲着。”
贾珂也觉得太慢了,送亲队伍离开西泥国的第二天夜里,他吃过晚饭,去找李霞。
李霞房里没有点灯,屋里也没有人,她在马厩。
贾珂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还在马厩里弯着腰走来走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李霞虽然没想到这么晚了会有人来马厩,但是在贾珂过来之前,她已经听到了贾珂的脚步声,因此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惊讶。
她直起腰来,道:“我在检查它们脚上的泥和身上的皮毛。”
贾珂道:“为什么?”
李霞道:“这样我就可以知道它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有时候甚至可以知道它们经过了哪里。这样如果我找到了和咱们一个方向来的马,我就知道我需要小心它们的主人。”
她拉着贾珂,走进马厩,指着其中一匹马道:“你看这匹马,它的马蹄上沾着一些黑黑软软的泥巴,我刚刚花了一个时辰在附近转了转,知道这匹马是从南边来的。而这匹马脚上的泥虽然好几个方向都有,但是它身上的马鞍却有淋过雨的痕迹,我问过店小二,今天好几个从北边来的客人身上都湿透了,可见这匹马也是从北边来的。”
她喋喋不休的讲着,贾珂饶有兴趣的听着,并且将她说的经验牢牢记在心里,听完了,贾珂道:“我有一个意见。”
李霞道:“什么意见?”
贾珂道:“我觉得以后咱们应该每天早半个时辰走,晚半个时辰歇下。”言下之意是他觉得他们的时间实在太充裕了。
李霞犹豫道:“但是送亲的车马没有赶路赶得这么急的,咱们要是赶路赶得太急了,很容易就会露馅。”
贾珂道:“我觉得咱们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就没必要再装成送亲队伍了,不仅没必要装成送亲队伍,我认为我们应该去找别人寻求帮助。”
李霞道:“寻求帮助?”
贾珂道:“我手上还拿着当时皇上给我的圣旨,这足以证明我的身份,而我知道东南方三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军营,我想去找他们求助,这件事影响这么大,事态又如此紧急,我相信他们一定很乐意帮忙,把我和这件事的证人送回京城的。”
李霞犹豫道:“我不知道,我从没和这些人打过交道,我不知道他们可不可信。”
贾珂道:“那你最好信我,并且咱们最好现在就赶去那里。”
夜空中只有几点疏星,淡淡的星光下,树林中仿佛有几条人影闪过。
江燕离离开西泥国的时候,心情非常的低落。
他知道王子腾帮他安排这趟差事,是让他镀金的,他本也以为这是一桩又轻松又体面的差事,可是现在,偌大的迎亲队伍,竟然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了卫国。
那天晚上别馆着火的时候,他仍然相信自己能等到贾珂。
可是他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足足几十天,他终于放弃了等待,因为他知道西泥国有很多人都想着设法抓住贾珂,贾珂一个小孩子,纵然身上有钱,也绝不可能逃过那么多人的追捕。
这么多天他都没有消息,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他已经死了。没名没姓的死了。
要么,他已经被人抓住了。抓他的人事后也没有露出半点口风。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让江燕离离开西泥国的了。何况他那些打算绑架贾珂的同伙居然在几天前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失踪了。
他迷茫的坐在马上,他不知道,自己回去以后该怎么面对皇上,或者面对王子腾。他们纵然不会怪他,只怕也不会再信任他,更不会再重用他了,哪怕他其实是个受害者。
天下之大,他江琴难道就不能做出一番足以让江枫在地下都刮目相看的事业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等我把后面这些事交代交代,就可以少年了,我要努力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