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一头撞进林渡怀里,像是林间鹿撞上苍竹,洒落一地薄雪。
倪瑾萱仰头,超骄傲地叉腰,“小师叔,我厉害吧!!元烨都还没飞升呢!”
林渡点头,“厉害,超级厉害。”
倪瑾萱嘿嘿一笑,松开林渡的一瞬间就又成了镇定自若的仙人模样,她眉眼弯弯,“大师兄现在就在雷部神霄府哦,还有天无师姐,在雷部火府,我现在是个散仙,所以听到消息就过来啦!”
林渡闻言算了算,“就你们三个飞升了?刚飞升不久?”
倪瑾萱摇头,“其实我是最快飞升的,我三百年前就飞升啦!大师兄和二师姐也就前阵子刚飞升,我跟着苍离师伯飞升的,嘿嘿,我们现在在仙界的无上宗内,还是一样的。”
林渡倒是不意外其他人的去向,墨麟本就修神霄道,不进雷部才意外,夏天无进的事雷部火府而非天医部才叫她意外。
倪瑾萱看出了她的疑惑,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小师叔你可不知道,二师姐现在厉害着呢!等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林渡闻言也放了心,是自愿的就行。
“我现在还有事,回头再去找你。”林渡看了一眼那仙官,在心底开始飞速改编自己的新人设。
无上宗飞升上来的不少,虽然看起来一代也就飞升那么三四五六个,但加起来可就太多了。
就算没有太多人进天宫,但就这么一照面,林渡在天宫的人脉少说遍及了三个部。
这哪里是没有人脉,这是尚未成熟的强大人脉和后台。
危止看出了林渡对未来面临的人际交往场面的不安,面上不变,通过神识轻声道,“何必束手束脚,总归你是道祖第十三个弟子,再惹什么事儿,天帝也要交给道祖收拾的。”
林渡摇头,“本来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现在他们来了我就要掂量一下了,不能牵连他们。”
若她孑然一身,也就跟着危止和楚观梦,她也不至于要反复斟酌进退。
有牵挂,才会有束缚。
“换个思路讲,这样天帝才更放心你的存在。”危止想了想,认真提建议,“因为他知道你担心牵连这些人,所以你做事不会太不顾一切,天宫的稳定性也就有了保障,有牵挂反而是好事。”
林渡眉头微动,“那也是。”
玉清宫,天帝却比他们想象的宽厚的多,一身不算华丽的宽袍大袖,眉目宽厚,配上周身萦绕的金光,完美符合“正道的光”这四个字。
林渡和危止行了礼,天帝下了玉阶,亲切地看向了直起身的两人。
“灵微道君,我可是等你很久了,好孩子,你这样年轻就有了这般作为。”
好孩子本人笑得假模假样,“先前飞升并未进天宫,故而小道也没有资格觐见天帝,之后又困在遗迹之中研修,如今才来拜见,是我的不是。”
“不知灵微道君接受了哪位古神的传承?”天帝含笑问道。
危止用余光看着两个人脸上弧度都没有变过的笑容,忽然感慨还好自己可以装武夫,这要一直这么说话,就是仙人,脸部肌肉也是要僵硬的吧。
林渡表示那可多了去了,但她却没有全部点出,矜持道,“得了地官的传承。”
天帝闻言面不改色,“地官传承啊,好啊,三元九府如今人才凋零,正需要年轻人进去才好,年轻人都有活力。”
林渡闻言只是笑。
天宫谁人不知,三元九府里头都是“退休老干部”养老地,基本上常年不出,唯一出现频率多点的也不过是个降妖除魔到处遛弯儿的散仙。
林渡这一去,听上去倒是领闲职的。
天帝看着眼前笑眯眯的林渡,闲着多好啊,这天宫里,最怕的就是找事儿的。
林渡下一句话就让天帝心中刚刚构建的美好未来轰然破碎。
“如今我承袭了浮生扇,这东西遗落许久,三元九府的诸位前辈自然没有任务,自然不会出山,哪里是人才凋零之故。”
林渡说得轻飘,天帝却已经开始头疼了。
“如今天宫祥和,三界安生,哪里有什么活儿呢,这越没有任务,越好啊。”天帝看着林渡,“总之,这三元九府久未有人,如今兴许只有你一个,有什么缺的,你同我说啊。”
林渡点头,看上去实诚极了,“有什么缺的我一定如实上报,人手不够,不是还有雷部和斗部吗?”
天帝想了想,“那也好,有什么事儿你上报到泰玄省,天师自会禀报于我。”
这边两个人笑完了,天帝转而向危止寒暄。
林渡还带着笑,微微敛眸,方才这一番对话,三元九府掌管人间祸福,考察神仙功过,却偏偏成了清闲的衙门,几乎从不招人,林渡点出了自己传承的灵宝,已经是明示了。
天帝一没有承诺她可以承担监察职责,二没有授予她真正的权力,三依旧让她当个光杆儿司令,若她缺人,也不能直接调令。
这事儿她可太熟了,表面什么都说了,实际上什么都没承诺。
天帝正在和危止寒暄,“你迟迟不肯接任太一之位,可命数如此,若你不接受传承,也就罢了,如今接了传承,我们天宫很需要你啊。”
危止同样诚恳,“方才天帝您说天宫祥和,三界安生,哪里就急需我一人呢?若是当真有哪里缺人手,小仙觉得,三元九府也很合适,毕竟小仙不才,只会点降妖除魔腾云布雨的工夫。”
天帝闻言一噎,危止这人早在飞升之时他就召见过,只可惜这条真龙实在不是什么好脾气,一句一个软刀子,偏偏也确实没说错,无法发落,全然奈何不得。
现在两个软刀子立在天帝面前,他忽然有点想喊天医部来治治他头疼的毛病。
怎么历任太一都是这般软硬不吃的刺头儿。
他愁啊。
危止见他露出些无可奈何的长辈神色,旋即补充道,“上一任星君的传承至今不曾找到,如今我哪里就算名正言顺的太一星君呢。”
天帝闻言更愁了。
有的刺头,死了都扎在肉里,是不是被戳一下就隐隐作痛。
他反应迅速,“也好,那我就交予你寻找传承的任务,你意下如何?”
危止面不改色,“当尽力而为。”
天帝看了看面色倦懒的太一和看上去完美微笑但像是随时要开始搞事的灵微,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两人转身离开,直到出了玉清宫,神色也未改分毫,那负责送客的仙官看了都信以为真,悄悄给两人打上标签,一个笑面虎,一个懒骨头。
林渡出了玉清宫,远远看见了从司命殿走出来的阎野,还有神霄府走出来的墨麟,火部走出来的夏天无。
三人都神色淡淡,看上去完全各走各的,她眉头一挑,“不知仙官,灵城怎么走,我太穷了,去卖点东西。”
仙官愣了一下,还是很负责地指出了道路。
林渡心满意足地走了。.GóΠъ.oяG
到了城内,一帮人在城内不期而遇。
“诶呀,好巧。”林渡装模作样。
阎野懒得装,抄着手不说话。
墨麟和夏天无冲林渡笑笑,“师叔,嘿嘿,吃饭吗?走!盛宴她开了个馆子,可好了。”
危止落后了一步,和阎野并肩而行。
“怎么样,掌握命簿的感觉?”
阎野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危止看他一眼,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还没谢你,替我照看她,往后,我更不可能照看她了。”阎野低声道。
“她很强,不是我照看她。”危止看着林渡的背影,“我不过是自愿追随而已。”
“因为你如今所处的位置,她已经很收敛了,你们师徒两个,因为手握天宫最强大的先天灵宝,就要避嫌成这样,想着为了对方好,偏偏又谁都不肯直说,值得吗?”
以林渡的性格,要不是阎野在仙宫,她估计早在仙官请的时候,就直奔天宫,直接开始清查了。
阎野冷笑一声,“哪有什么值不值得,人各有命,选择而已。”
“诶,林渡现在的寿数,还有多少?”危止忽然问道,“你说个大概就行。”
“放心造吧,当初上三十三重天的时候,一下子寿数就和正常仙人持平了,那个道祖,对她还挺好。”阎野这般说道,顿了顿,“但有些东西,不是成仙就可以解决的。”
就比如命中不会有的,就永远不会有。
危止笑起来,“你不在乎有些东西,她也不在乎寿数多少,她从来都不后悔。”
阎野摇头,眉宇凝重了些,“她选了一条最险的路,要么就彻底肃清,要么就永远不动,她的性子,定然只会选前者。”
“未必是自己选的,但一定她愿意接受的。”危止斟酌了一下,“前任太阴星君,死前的事,你知道吗?”
阎野看了他一眼,“找我套近乎啊,想看命簿?她可是死得透透的,我不一定有权限。”
危止不语,等着阎野的回答。
“算了,给你指条明路,归墟,据说上一任太阴最后一次在仙界出现,路线去往了仙界的尽头。”阎野看了他一眼,“你敢去吗?”
归墟无底,是多少消逝的神仙归处,从未有神仙活着回来。
“还行,毕竟我有水神传承。”危止想了想,“大约能回来。”
如今天宫太过和谐,如同软面团,无处下手,捞也捞不出什么东西,对堕神和魔气本源更是三缄其口,只当没有,上一任太阴的死,是唯一的突破口。
天帝今日的言辞,或许也是在告诉他,找到太阴的传承,有些东西需要师出有名。
阎野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僵硬,“自己找死,别带上我徒弟。”
危止抽了一口气,“都是管命的了能不能不要随便说,懂不懂避讳啊。”
“不懂。”阎野扬长而去,撂下一句,抢先占据了酒楼包厢内的桌子主座。
林渡神态自若坐在一旁,“掌柜的,拿手好菜全上来。”
盛宴抱着胳膊觑她,“我这在仙界可是高端酒楼,别跟乡下土财主似的,能不能雅致点,都是当仙官的人了,还跟小时候那么炫?”
楚观梦和倪瑾萱茫然瞪着两双大眼睛看着盛宴,“不能吗?”
盛宴:……
“能能能,我这就去做。”
她认命下去了,嘱咐后厨备菜要论盆备,她亲自上手,不要搞那些仙人喜欢的精致小菜量,可以连锅端。
林渡撑着胳膊,听倪瑾萱兴奋地讲着下界遇到的诸多奇遇。
等饭饱酒酣,倪瑾萱满脸通红,突然凑近了林渡,“小师叔,成长的代价,一定是要走散吗?”
林渡闻言一怔,“什么?”
她却自顾自的嘀咕,“好想元烨快来啊,还有晏青,我们就又能凑在一起了。”
“算了,不来也没关系,我自己也能很快乐的生活。”
林渡再去看,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危止很抱歉,“这酒酿了千年,确实劲儿大了些。”
阎野不喝酒,早就先走了,凤朝抱着闹腾的倪瑾萱,和苍离一道回上界无上宗所在的山上休息。
“我就说为什么我小时候怎么那么擅长炸炉子,原来是我因为我的火真的超厉害!我不光能炼丹,我现在还超级能打架呢小师叔!”
夏天无又开始絮絮叨叨,被墨麟带走了。
林渡看着满桌残局,忽然撑着头笑了笑,“劲儿还是不够大。”
要不她怎么还这般清明。
楚观梦被她拎起来,“说点伤心事儿。”
毛团子醉眼迷蒙,“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看到了太阴濒死的一幕,对吗?我猜她生性为民,不可能不为你着想,所以唯一的可能,你就是她给我留下的,唯一线索。”
“所以她濒死之地,是哪?”
林渡认真问道,“你用神识给我拟化一下,我在仙界找找看。”
“我知道你会伤心,但我要迈出第一步,只能从这唯一的线索下手。”
林渡顺了顺它的毛,眸中风霜涌动。
楚观梦沉默许久,“我好像忘了,但,好像也可以记起来,那里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分辨不出来,给你看吧。”
林渡通过契约接收到了那片景象,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危止倏然罕见地闯入她的神识。
这回不是传音,而是他自己的神识,带着和人族截然不同的深厚妖力。
林渡愣了一下,没有反抗,旋即听到了他沉沉的声音。
“是归墟,归墟之下,真正从未有仙走出过的无尽之海,深不见底,所以才会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那里被称为陨落之神的归处。”
她抬眼,“你怎么会知道。”
危止抽回神识,懒洋洋靠在角落棱花窗边,浅笑起来,眉眼湛然,像初见时那般分明近在咫尺,却带着屏障般的恣肆,“这个嘛……秘密。”
有了一个事先预设的线索,再加上这个场景,答案昭然若揭。
阴怀天大约就死在了归墟,那里只有无尽的水,所以濒死之时周围什么都没有。
“林渡,我可能,要下去找找阴怀天的传承。”
危止对上了她的眼睛,语调温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林渡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危止口中的意思,“你自己一个人?”
危止颔首,“我一个人就够了,总不能让人家一锅端了,万一都回不来呢。”
见她还想说什么,他抬手,指了指桌上那几双碗筷,“他们不会想要一个空缺的座位。”
林渡张了张口,微微皱眉,“你曾经劝我世界不止是一个救世主……”
“你,是最不可以倒下的那一个,你是唯一有能力彻底清扫仙界,扫除魔气本源的人。”
“就让我当那个撞柱的人,而你,当那个重新改换天地的人。”危止打断了她的话,微微正色,“这本就是最理智周全的办法,不是吗?”
林渡罕见地没有像往常一样非要辩论出一个胜负,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惊了寒潭的落叶,“你没有第二条命。”
危止辩经就没输过,“你也没有。”
这一刻,林渡忽然明白了,她从前对危止敌意的来源,或许不止是旗鼓相当针锋相对,而是他和她在很多时刻的一致性。
他面对一件事的思维,像是石头落下来一同漾开的波。
如今平静的深海之下暗流汹涌,他们都要争当那个打破平静的孤舟。
“我有水神的传承。”危止看着林渡深思的模样,忽然跨过几个座位,到了林渡身前,“为了周全,我想你和我,该签订一个契约,至少,我远在归墟,也能给你传递消息,哪怕我不能传递消息,你也能连通我的五感,明白一切的真相。”
假如他回不来,或许还能给林渡传递足够的消息。
林渡闭了闭眼睛,继而主动倾身,倒让上前的危止下意识想要向后让,却又稳住了身形。
“别动。”林渡抬手结印,神识慢慢成印,继而没入危止的额心。
近在咫尺间,危止的兽瞳一瞬间显形。
独属于林渡的凛冽神识被打入他的神府之内,银色契约烙印缓缓落在龙形神府之内。
泛着金光的银龙低头使劲晃了晃,首尾相衔,金色神识一瞬间绕上那个烙印,漫涌而上,继而凝结出新的金色契约烙印,一点点顺着那道冷冽的神识,落到林渡的神府之内。
林渡这才睁开眼睛,毫不避讳地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竖瞳。
她靠回椅背上,分明是坐着的,却带着操盘手独有的游刃有余,如同飞升之前最后俯瞰绝峰之下的青山与土地,无尽淡漠之下是释然的温润。
“好了。”她见危止有些呆愣,开口说道。
危止倏然直起身,脖颈之上罕见地露出了半截龙型妖纹,“走吗?”
林渡也站起身,拎起楚观梦,“不对啊,他们都走了,付钱了吗?我不会还要留下刷碗吧?”
……
危止停住脚步,妖纹的赤色褪去大半,“好问题。”
两人对视,面色沉痛,“实在不行,先去隔壁卖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