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悦的脸上蓦然一热,而且他发现这一抹热意似乎有想往上继续蔓延的趋势,令人怎么都无?法忽视。
啪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心里。
“阿渟,我……”楚悦微微愣住了,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我”了个大半天都没有道出下文。
他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片刻后,楚悦才忽然想到了什么,呆滞的双眸重新恢复了灵动,他主动避开了顾封渟的视线,轻咳一声,说:“站得久了,很容易会觉得腿酸,我……我去给你找一张凳子过来坐。”
匆匆忙忙丢下这句话,楚悦同手同脚地走了,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顾封渟收回?目光,他的拇指与食指无?意识地摩擦着,他很清楚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直到楚悦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转过身?去,低垂着眸子,漆黑深邃的眼睛中透着迷惑。
为什么呢?就连顾封渟自己都对刚才的举动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号,而且,他似乎暂时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实话实说,对于顾封渟来说,最了解他自己的人,就只有他自己。
顾封渟很清楚,知道自己是一个感情内敛的人,从?来不会轻易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因此经常被旁人觉得他很有距离感,或许,也有着他天生就是高冷性格的因素掺杂其中。
总而言之?,顾封渟这人的性格特点,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慢热。
可是,当他面?对着楚悦的时候,那?一份冷冰冰的距离感仿佛变得荡然无?存,就好像被小男生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打?破。
向来不会轻易对旁人开放的个人领域,就这样朝着楚悦给打?开了。
尽管顾封渟自己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发现,即使和其他闲杂人等说话,他还是更加喜欢和小男生聊天,他很享受这一份舒适感,乐在?其中。
而且,每当他看?见楚悦的时候,心里愉悦度总会上升,隐隐约约间,他总觉得楚悦给他一种很熟悉,很特别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两个曾经在?以?前见过面?,仿佛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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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渟,我没有找到凳子,我们先用着这几块红砖垫着坐吧。”
顾封渟的思绪骤然被打?断,他循着声音抬眼望了过去,只见楚悦怀里抱着几块大小相等的红砖,向着他快步走来。
顾封渟远远望去,中午的阳光好像在?楚悦的头发上扬下了一把金粉,他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王子。
只是王子迫于生计,被迫来到工地搬砖。
“是不是等很久了吧?”楚悦把几大块红砖放到地上,轻轻舒出一口气。
“没有。”顾封渟说,“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回?来了,速度真快。”
“那?可不!”楚悦一脸骄傲,调皮似的冲着顾封渟挑了挑眉,目光放肆地在?顾封渟的双腿上下扫了眼,“我这也是为了你的一双大长腿着想。”
顾封渟:“……”
顾封渟不接话,楚悦却蹲在?那?儿鼓捣着红砖,不过片刻,六个大小相等的红砖块被他分成两排三列地排列紧密,而后搬运着走到顾封渟身?后,随手拍了拍上面?堆积着的少量灰尘,低声道了一句:“坐吧。”
“……”顾封渟顿了顿,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顾大总裁轻轻一拎裤脚,果然坐在?了这个用红砖临时做成的板凳上面?,出乎意料的是,红砖板凳竟然很结实。
负责点算红砖块数的工人,发现这一批新运来的红砖堆里头少了六块红砖,他问了一下在?旁边铲着沙子的工人,才得知原来是工地上新来的工人楚悦,在?刚才急急忙忙搬走了六块红砖。
工地的纪律严明,就算是少了一块红砖,都要说清楚了原因。
工人急急忙忙去寻找楚悦,想要知道这六块红砖的下落,结果走到放着水泥袋的墙角处,猝不及防就看?到这一副画面?。
楚悦小工人在?蹲着,拍了拍手心里的灰尘,顾大总裁就在?旁边坐着,他毫不嫌委屈了那?两条长腿,乖乖坐在?“凳子”上,而他想要找到的那?六块红砖,此时就在?顾总的屁|股底下。
工人:“……”没事,顾总,你继续坐,慢慢坐。
工人自己都不知道,他应该是要心疼那?六块红砖,还是要去心疼顾总裁的阿玛尼高定西装裤呢?
半晌,红砖工人黯然退场,因为他已经知道那?六块红砖的下落了。
冬日的阳光和煦温暖,寒风却有些冰冷刺骨,顾封渟瞥了楚悦一眼,小男生长得好看?,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即使身?上穿着一套蓝色的地盘工作服,也依旧像是一个贵族长大的小少爷,实在?不像是该去工地搬砖的人。
那?么,楚悦是为什么会来到工地上打?工?
顾封渟侧眸看?向楚悦,问他:“楚悦,我看?你这个样子,之?前应该不是在?工地上打?工的吧,像你这个年纪,应该是在?学?校读书,怎么在?工地干这个活?”
“最近很缺钱,我想趁着年轻多赚点钱,我听说在?工地干活,只要力气够大,钱就会来得很快。”楚悦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对上了顾封渟的视线,坦然道,“而且,我没有读过书。”
楚悦这番话说得不假,按照在?人类世?界来说,他的确是没有接受过人类任何的高等教育。
楚悦这个回?答着实出乎了顾封渟的意料,他脸上不由得微微一愣,问道:“你家人呢?他们不管你?他们知道你到工地上干活吗?”
顾封渟觉得,工地这种危险的地方,实在?不是楚悦这种单纯小男生能够来工作的地方,像他这个年纪,应该要在?学?校好好读书,这才是楚悦目前正确的道路。
原本只是一句随口的问话,没想到顾封渟说完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楚悦蹲在?原地,浓密的睫毛稍稍垂下,额前微卷的头发往上翘着,脸上所有神情都掩饰不住。
因此,顾封渟可以?看?清楚了楚悦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小男生脸上在?这一刻流露出来的所有神情,都被他尽收眼底。
顾封渟皱了皱眉,他几乎有些慌张地觉得,他似乎问了楚悦一个不应该问的问题。
意识到不对,顾封渟低声道:“楚悦?”
楚悦的身?体?变得僵硬,脸色有些发白,他突然抬头,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我的家人……他们都不在?了……”
整个人鱼族几近覆灭,除了他因为王族血脉而侥幸逃脱,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条人鱼了。
“抱歉。”顾封渟难得愧疚道,他第一次干这么愚蠢且尴尬的事情。
楚悦抿了抿唇,白皙的脸庞重新恢复了血色,他脸上的笑容十?分牵强,没有对上顾封渟的眸光:“没事,时间总会过去,人总要向前看?的,我也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能够总是依赖着家人。”
顾封渟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当作是发表了自己的评价,靠着土墙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要做,就是闭上嘴巴,留点时间给楚悦自己平复一下悲伤的情绪。
楚悦盯着布满沙尘的水泥地看?了一会儿,随即微微闭上了双眼,等到心中那?一股突然涌动起来的情绪恢复原位,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双眸已然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的悲伤。
楚悦不像顾封渟一样,有红砖板凳坐,再加上,他蹲在?地上的时间有点久了,双腿逐渐变得有些发麻,就像是被银针扎肉一样,酸酸麻麻的,夹杂着一丝刺痛。
他环顾四周,转而坐在?树根底下,楚悦拿着一根从?树冠上面?掉落而下的枯萎树枝,闲得在?水泥地上戳来戳去。
戳了一会儿后,楚悦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蓦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哎,阿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这个工地是不是你的?”
听到楚悦的声音恢复了一贯以?来的起伏语调,顾封渟才终于放心地睁开了双眼,他目视前方,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道:“应该……算得上是吧。”
楚悦轻啧一声,难得有些不满:“是就是,不是就是,‘算得上是吧’是什么鬼?”
顾封渟道:“正确来说,我只不过是这个项目的最大投资人,新天地商城这个项目,除了我,还有几个小股东加入了投资,他们都是什么什么‘总’,就算是今天换了另外一个人来工地视察,工头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和我一模一样。”
“那?你也是名副其实的大老板啊!在?项目当中,谁出的钱最多,谁就是大老板。”楚悦眼巴巴地看?着顾封渟,敢情他扛了一整天的沙袋,原来都是为了顾封渟的产业而扛的,“难怪你今天一来到,包总全程都对你这么客客气气的!你们人……”
“类”字在?楚悦的嘴边拐了个弯,又溜了回?去:“网络有一个词是怎么说的,什么狗来着?对了,就是舔狗!老包看?到你的眼神就跟一条舔狗没有什么区别!换作了是旁人,他可没有这么好态度,他有时候对我们工人很客气,但是在?大多数的时候,对我们工人可凶呢!经常口口声声说要扣我们工资呢!”
顾封渟听完前半句的时候,差点笑了,但听到后半句,忽然愣了:“包总是谁?”
“老包啊!”楚悦坐直了身?体?,不太理解顾封渟为什么会提出疑问,“我们工地上的工人都喊他包总。”
顾封渟“哦”了一声,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以?后不能喊他包总。”
“为什么啊?”楚悦歪了歪头,明显不懂。
顾封渟的声音铿锵有力,说道:“因为他不是总裁。”
楚悦:“……”
嗯,好有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