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元书抬头就看到拦在自己面前的玉思云,有些惊讶:“玉先生?”
他倒是没想到玉思云会帮自己,毕竟严格来说玉思云是站楼川那边的。
他有点看不懂这位神了。
玉思云将面前的阴气扫荡干净,这才回头看他:“你没事吧?”
“没事。”牧元书摇头,示意他看面前重新凝聚起来的阴气:“这些阴气好像有点难对付。”
不知难对付,他还能从其中闻到阵阵恶臭,把他恶心得想呕。
“我知道,你先后退一些。”
牧元书听他这么说果断后退了一些,接着就看到玉思云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他身上浑厚的灵力激荡,化作风刃朝四面八方攻击,刚刚凝聚成型的阴气再次被打成碎片。
须栾本来在应付郁垒他们,眼看分|身快得的时候被打断,到嘴的鸭子就这么被抢走,他的声音带上了怒气:“玉思云,你还想多管闲事?!”
“在我眼里无闲事。”玉思云语气平静。
他看向须栾以及其身边明显失了神志的楼川,质问道:“你对小川做了什么?”
须栾本来还很生气,听到他的问话,顿时发出咯咯诡异的笑声:“做了什么?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你多管闲事护下了这个小子,要不然我也找不到这么好用的容器来恢复。”
玉思云眉心微蹙:“什么意思?”
“还记得他当初为什么魂魄差点碎裂吗?”须栾声音带着得意,“是他妄念太多,想要我帮他,承受不住我的力量罢了。”
“若不是你的神力帮忙,他死了我也亏了。”
随着他的话,玉思云眉心紧蹙:“原来是当时……”当初他带着楼川刚到莘城,楼川魂魄突然薄弱了许多,即将魂魄消散,他便只能用神力维持住。
“是啊,你是大圣人,看到恶鬼要魂飞魄散了还帮把手的大圣人。”须栾声音带着嘲意,“圣人怎么能懂凡人那些妄念呢?他那些污秽肮脏的妄念可是滋养我的好东西。”
玉思云:“……”
“我先前还一直没法完全控制他的心神,得亏你今天让他心绪紊乱,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须栾道:“看在这个小子那么在意你的份上,只要你别多管闲事,把身后那小家伙交给我,我不会要你的命,你还可以什么都不管地离开这里。”
“是吗?”玉思云淡声问。
“当然,我说话向来算话。”须栾的声音透着蛊惑,“你不是也不想让楼川去酆都城么?正好你把那小家伙交给我,有了这么好的容器,我也不需要楼川了,你可以带他一起走。”
“……”
郁垒烦得要死,须栾是上古遗留下来的隐患,他们三个联手对付须栾其实有些吃力,即使对方还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对付他们依旧游刃有余,还能跟一旁的玉思云说话,完全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憋着气,在听到须栾这句话之后终于忍不住大骂:“你是不是在酆都城被关太久没人跟你说话,现在这么嘴碎啊?!”
说完又转头对玉思云:“你要是敢这么对我们小书下手,弄死这个家伙之后就去弄死你。”
听了全程的牧元书也默默后退两步,谨慎地看着玉思云,生怕玉思云真的听信了那臭鬼的蛊惑抓自己去送人。
然而玉思云只是笑了笑:“放心,我不会这么做。”
“哼,既然如此,我就先把你们全部弄死,再自己去抓那小鬼!”须栾被郁垒痛骂顿时脸都黑了,冷笑一声,一把阴气凝成的大砍刀出现在他手中,更凶狠的招式朝郁垒他们攻去。
郁垒他们也一时半会抽不出空顾他们这边了。
而原本在他身边的楼川则朝着牧元书这边冲了过来,长鞭冲着他就甩过来,牧元书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唐僧肉,反派人人喊杀。
他闪身躲开,玉思云则再次挡在他面前,把楼川的攻击拦下。
他眉心微拧:“小川,你清醒一点。”
“你……”楼川眼睛直直盯着他,眼里的赤红似乎退去了一些,然而很快又有各种复杂的情绪闪过,最后只剩下执拗:“你不想跟我走……那就跟我一起死吧!”
玉思云轻叹道:“我经常对你说,要放下执念,无论是怨恨还是其他,只有这样,你才会快活一些。”
“快活?玉哥哥你在说笑话吗?”楼川语气嘲讽,“我可是恶鬼,怨恨才是我的养分,怨恨造就了现在的我,放下执念我还能存在吗?”
“难道你要抱着这种怨恨继续当着恶鬼吗?”玉思云道,“须栾只不过是在利用你……”
“那又如何?他利用我的同时也是我利用他。”楼川打断了他的话,“至少有利用不会被人随意抛下。”
他看向玉思云,眼底一片赤红嘲意:“归根究底,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有玉哥哥一笔,不是么?”
玉思云:“……”
他看着面前双眼赤红的楼川,有点恍惚,想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少年眼里没有这么多情绪,只有单纯的惊艳跟好奇——
玉思云自有记忆以来自己就是跟着师父风餐露宿,他只知道自己是师父游历山间时捡到弃婴,大抵也算是孤儿吧。
师傅是散修,而他根骨极佳,便跟着师傅一起修炼,他们一边修炼一边游历人间,师父言传身教让他不要过多地去干涉凡人俗事。
他问过师傅为什么,师傅只说天命不可违,他当时不是很懂,行走人间,见多了百姓之苦,以及太多事与愿违的事情,他做不到坐视不理,想要帮他们。
师傅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叹了口气,让他努力修炼,他便努力修炼,达到了师傅都达不到的境界,跨过境界飞升成神。
天帝想要让他留在神界镇守一方,他拒绝了之后回到人界,如以前一般继续游历,这次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他在人间呆了数年,风餐露宿停停走走,只要遇到需要帮助的事情他便会出手,一直到某日,他到了一个偏僻的山区,遇到了一个从山上砍柴回来的少年。
少年看到他的时候呆了呆,刚开始跟他说话还有些羞涩,在知道他只是随处游历之后便热情地邀请他去他们的村落歇歇,他当时没有其他要事,便同意了。
玉思云跟着少年回了一个小村落。
这个村落很穷,这里的人们过得很苦,小孩连读书的地方都没有。
玉思云便决定留下来当一段时间的教书先生跟医师,帮助这里的村民以及孩子们,而其中跟他混得最熟的便是那日邀请他来村落的少年,楼川。
平日他教书的时候楼川也会来听课,经常缠着他让他讲小村落外面是怎么样的,玉思云知道楼川家境贫苦,小小年纪就要上山去帮家里砍柴,他长相过于惹眼,以至于有时候会遇到麻烦,玉思云便对他多了几分关照。
小村落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日子也还算平静,一直到有一日,一场洪水冲破了这一片平静——
洪水把村落里面赖以生存的田地都给淹没了,低洼处的房子都被淹没了,村民损失惨重。
玉思云感知到了距离这里不远处有恶蛟在作乱,未免事态更加恶化,他起身要去找恶蛟的时候,就碰到了赶来叫他离开的楼川。
不好跟楼川说自己要去平息恶蛟作乱,他便说自己有事需要离开村子一阵子,楼川一听他要离开,神色更加紧张,说自己害怕,想要跟他一起走。
他当时急着要去阻止恶蛟,也没注意楼川的神态不对,只能再次拒绝,他要去对付恶蛟,不可能带上一个凡人。
被他拒绝之后,楼川眼帘微垂,似是很失望,玉思云见此便承诺自己过几日便会回来,到时候若是要走再带他走——
他离开小村落,找到了上游作乱的恶蛟。
然而恶蛟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还是一只未开灵智的恶蛟,根本无法沟通,他们大战了数日,最后恶蛟虽然被他斩杀,他也没讨到好处,同样被恶蛟打成重伤。
毕竟这是一只即将化龙的蛟,他在山间找到一处灵力比较浓郁的山洞闭关休养,如此过了好几个月才稍稍恢复了一些灵力,等他再次赶回到小村落的时候,便只看到满目血腥,其中正站着一只红衣恶鬼……
恶鬼的面容既眼熟又陌生。
看到他回来,少年脸上扬起的笑意妖冶又诡异:“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啊……”
少年举着染血的手,笑得格外开怀:“可惜我等不下去了,只能自己给自己报仇了。”
“你为什么就不带我走呢……”
玉思云惊诧又痛心,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下只能先暂时封住了楼川,也从小村落的幸存者口中知道了在他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村民愚钝无知,只当洪水是河神发怒,在几个半吊子的道士的忽悠下,用生人活祭,楼川则是被亲生父母贡了出去,只为了五十两。
知道自己要被活祭,楼川试着逃跑过,但是很快就被人抓回来,被迫换上红衣,绑上法咒,投入水中。
玉思云只能先把小村落那些被楼川杀死的人超度,他一时不知道心里该说是什么滋味,带着楼川离开了小村落。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想,若是当初带走楼川,事情是不是就会有所变化?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楼川有苦衷也有罪,他不想为楼川开脱,这段时间一直想要平息他的怨恨,想让他在去酆都城之后不会太过痛苦,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为他争取到一个投胎的机会。
然而,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又一次做错了。
玉思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被须栾阴气覆盖的莘城宛如堕入炼狱,他能听到城里百姓惊恐的尖叫声,阴气上身对脆弱的人族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玉思云叹了口气,道,“是我太贪心了,总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两全其美。”
结果反而是一错再错,现在酿成眼前这些祸事。
果真是天命不可违吗?
楼川听到他的话,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你后悔当初保我一命了?”
玉思云摇头:“我只是后悔,不能让你释怀那些仇怨。”
他看了一眼覆盖天空的阴气,阴气被须栾操纵着开始攻击莘城的百姓,他大概猜到须栾想要做什么,他如今已经暴露了,便想要杀了整座莘城的百姓当自己的贡品。
死魂跟怨念是滋养须栾这恶神的好东西。
玉思云道:“既然是我酿成的祸端,也该我来解决。”
牧元书一直在身后听他们两个对话,真的不是他八卦,是现在整座莘城都被阴气给包围了,他要是跑半路被那些阴气追杀,就没人支援了,还不如呆在这里保险一点。
他听了一字半句的也听不出来什么东东,只知道这两人似乎恩怨还挺深的样子,就见玉思云说完话突然发起攻势,以血捏诀,繁复的符文朝楼川冲了过去,化作金色的线条将楼川圈住困紧。
做完这些,他再次施法念咒,身上纯净的灵力在不断地激增以及往外流淌,牧元书也察觉到了,他本能地觉得这个行为似乎有些危险,忍不住开口:“你想做什么?”
玉思云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才发现他的存在,笑了笑安抚道:“别怕,很快这些事情都会解决掉了。”
牧元书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就看到玉思云抬手,一部分灵力往他这边圈了过来,在他身边围成一个防御结界。
“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以前她帮过我,今天也算是还了一笔人情了。”玉思云看向他,神色依旧温和。
牧元书听到他这么说,有些疑惑:“你在说谁?”
“嘘。”玉思云手抵在唇边,摇了摇头,“不可说。”
牧元书回想他说的话,突然恍然,对方这是……认出他的身份了?
玉思云已经转了回去他,他手握在刀刃上轻轻一划,鲜血顺着刀刃落了下来,口中念着咒,随着他念得越快,他身上的灵力更快地从体内汹涌冲出,鲜血落在地上自动画出一个繁复的阵法。
牧元书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在不断地减淡,而他脚下的阵法才画到一半,周围的灵力已经十分浓厚了。
正在跟郁垒他们缠斗的须栾也察觉到了,往他们这边看过来,在看清玉思云脚下的阵法之后,他脸色顿时一变,抬手一抓,空中的阴气立马朝玉思云压了下来。
“玉思云,你三番两次毁我好事,找死!!”
趁着须栾走神,郁垒神荼立马抓住机会,合力攻击须栾的破绽,阎罗王则抽空回到玉思云面前把攻击他的阴气拦住。
他回头看玉思云:“你是不是疯了?这个阵法不是你的力量可以撑得起来的,继续下去你神魂都要散了!”
“这里的百姓都是无辜的,他们不该遭受这些。”玉思云看着为自己挡住阴气的的阎罗王,语气冷静道:“是我坚持想要留下小川,这是我自己种下的因,得到的这种果也是应得的。”
“你……哎!”阎罗王神色难看,他跟玉思云接触的次数最多,知道他做的决定很难会改变,只好专心给他护法。
须栾则是彻底暴走了,见阴气没法打断玉思云的阵法,他无视神荼郁垒他们的攻击,跟疯了一般冲过来,只是半路再次被郁垒他们缠住。
战场一下子就转移到了眼前。
玉思云心无旁骛,见旧伤口流不出血了他便再划出一个伤口,鲜血滴落,他继续念着咒,脚下的阵法越发完善。
牧元书大概猜到玉思云要做什么,他没办法阻止,只能握着镰刀在他身边帮忙护法。
须栾疯了,他控制着的那些阴气也疯了,到处乱窜,而被封住的楼川也疯了似的想要挣扎,他一直在喊玉思云的名字,却得不到玉思云的一眼。
在须栾冲破围堵的瞬间,玉思云的阵法也完成了,鲜血在他脚下画出一个完整的阵法,周围的灵力凝实之后化作一圈圈金色的光晕向外扩散,随着金光扫过,那些还在作乱的阴气在碰到金光之后瞬间消散。
莘城上方黑压压的阴气也在金光扫荡之后全部消失,之后金光化作细碎的金沙落了下来,落在莘城百姓的身上。
一些接触到阴气的百姓在碰到金沙之后,只觉身体一暖,侵入体内的阴气也跟着消散了。
做完这些,玉思云没忍住咳出了鲜血,他身上的灵力肉眼可见地在消散,牧元书赶忙扶住他,免得他站不住摔倒在地上。
须栾虽然没被这道金光给弄消散,不过他周身浑厚的阴气在被金光触碰之后,也被削减了许多,他眼睛都红了,直直朝玉思云这边抓来:“我要杀了你!”
郁垒他们被甩在身后,现在根本拦不到须栾,牧元书扶着玉思云,眼见须栾冲到眼前了,只能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灵力输入到手里的镰刀,硬着头皮上了。
他举着镰刀朝须栾劈了过去,金色灵力汇集而成的刀刃薄弱得要命,跟其他人一比约等于无。
牧元书有些绝望了,须栾显然也没有在意他这弱唧唧的攻击,不闪不避地朝他抓了过来:“臭小子,既然送上门来了,正好拿你来补补!”
结果手还没碰到他就突然一颤,须栾就跟受到重创一般,疯狂地惨叫。
“?”牧元书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他这小小的灵力这么厉害的吗?
下一刻眼前就落下一道深紫色的身影,然后他脑袋就被敲了一下:“攻击都冲到面前了还不闪不避的,才半日不见就蠢到这个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