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灯会是甘州城一年一度的盛会,七月里甘州穿城而过的潞河正是丰水期,水面开阔,历年来由夕阳龙舟赛打头,而后就是游河的七彩水灯船游河,普通民众则在河中放水灯祭祀水神水鬼以及先祖,传闻水灯里许下的愿望会得到先祖和神灵的庇护而成真。
江心婉到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西下了,彩霞漫天,一切都罩在一层淡淡的金光之下。河面上已经停了备赛的十数个龙舟,每个龙舟颜色不一,漆色与挂的彩灯颜色一致,红的、黄的、黑的、蓝的……每个龙舟上还标注赛队名称,其中以吴氏的黑金龙舟和袁氏的红白龙舟最为华丽和显眼。
两边水街上早已人声鼎沸,摩肩擦踵,街边摆满了兜售节日小玩意儿和小吃的摊位,一片繁华的景象。
吴卓迎江心婉到高台左边的一个位置,仅比正中的主位矮几个台阶,属于观赏赛事的最佳位置之一。
吴卓得意地介绍到,这龙舟赛是州知府举办的,每年都需要有富商赞助。而这两年是吴家赞助最多,而每年吴家也能在龙舟赛中博得头筹,吴家的门第可以说无不让这甘州城的羡慕。
吴卓一路引着江心婉走过,路上不乏见到吴卓就娇羞打招呼的各色女子。但江心婉在侧,这等女子他怎会放在心上?是以他第一次做到了对这些主动投怀送抱的莺莺燕燕目不斜视,还对江心婉恭维道,“这些庸脂俗粉比不上江姑娘的一个脚指头,我怎会看上她们?”
江心婉笑而不语。
她坐到看台上,这才发现周围好似都是吴家人,有好些个女子应该是吴卓的妾世,对她投来不友善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好在吴卓安排她坐的位置是靠后的一个,离她们有些距离,她也就装作目不斜视,懒得理会这些和她没有干系的后宅女人。
吴卓又让丫鬟小厮端来新鲜的荔枝剥给江心婉,“这是今下午快马加鞭刚送到的,新鲜着呢,江姑娘尝尝。”
江心婉不吃他剥的,转而自己剥了一颗来吃,挺甜。心道在现代不过是寻常水果,可在这里却是千金难买,妥妥的杨贵妃待遇了。
她转眸看向身后的最高台,那上面主位还空着,后面已经坐了知府、同知等官员,还有旁边陪在侧的是一些赞助的商户,应该也包括吴家老爷。
她问道:“那主位是等谁呢?”
吴卓:“萧将军啊,不过他往年通常不来,今年大概也不会来,位置一直保留着。”
江心婉淡淡应了一声哦。
这时,一声礼炮蹿入天际,街边上十数个锣鼓同时开锣,龙舟赛开始了。
吴家今年主事,自然赛手也是花大钱请的顶级的人,是以一开始吴家赛舟就保持了优势,将大部分赛舟远远甩在身后,但也有一个王家赛舟始终保持着和吴家赛舟齐头并进,想来那王家也是财大气粗的罢。
吴卓一边看一边给江心婉讲解,“咱家的肯定没问题,一定是第一个冲到终点的,呵,那王家有个赛手明显在拖后腿,肯定很快要落下了!”
街边的人也俱是氛围热烈地给自己支持的赛队加油鼓气,那场面也不亚于现代的看球赛,江心婉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这时,忽地水街边就起了骚动,身着软甲的卫队小跑过来,将两边人群拨开,守护在两侧不准人进入,而后一顶华丽的软轿缓缓驶入,马车上赫然写着大大的“萧”字。
人群的注意力刹时从紧张的龙舟赛中抽离出来,都看向那个突然出场的轿子。
甘州这种边疆重镇都是武将镇守和管理,是当仁不让的一把手。且萧锦是正一品大将军,知府、都尉也仅仅是从四品,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因甘州常年稳定而富饶,是以萧锦的威望很高,但他平日里太过低调,从未在这样的节日中露过面,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来?
“是萧将军来了!”
“欢迎萧将军!”
“萧将军!萧将军!萧将军!”
人们欢呼着,都希望轿内的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果能再撩开帘子近距离看一眼就更是荣幸之至了。但是那轿帘却始终耷拉着,未动半分,仿若对夹道上的欢迎置若罔闻,但也丝毫不减人们的热情。
只有一人目光幽幽如鹰地盯着那轿子,未有半分崇拜和敬仰之色。
乌绍容隐在人群里,身着粗布麻衣,还戴了低沿帽遮脸,却难掩下半张脸的英俊轮廓。
这时忽地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兴奋地道:“萧将军和我们一起同桌吃过饭呢!我还敬了他的酒!”
他把幽幽目光转过来看着拉他的妇人,又看看她的手。吕氏被他锐利的眸子盯得心中发怵,赶忙放开了他,反而旁边的妇人接话道:“得了吧,为了给自己贴金,真能吹!”
吕氏才重新续上了兴奋劲儿,接着道:“我说的是真的!”
乌绍容不理会这些个无知妇人,继续转头看向已经走出轿子的萧锦,还有远远看台上那个被白痴纨绔缠住的俏丽身影。
他微微捏紧拳头,鹰眸暗沉:这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知府以及吴老爷等人将司徒曜接下马车,迎上高台主位。
他身姿挺拔,宽肩窄腰,身形颀长但又看出略微的健硕,将一身素色月白长衫穿出了和仙气,他迎着台阶一步步向上,整个人在晚霞映照下镀上一层金光,面上银灰色冰冷的面具都显出了几分柔和。
岸上的姑娘们看得都心醉了,没想到萧将军是如此俊逸出尘之人,就凭借这身姿、这气质,哪怕面具下是一张毁容的脸,都让人神往啊!
“萧将军如此玉树临风,竟然还未娶妻,也没有妾,真真是……”
“是呢,证明将军洁身自好,一心扑在事业上,这样的男子最是迷人了。”
“家世好且简单,上无婆母兄嫂下无弟妹舅子,真真是……”
真真是世间最好的郎君人选啊!讨论的姑娘们话虽说一半,但无不是脸颊飞霞,心生向往。
吕氏轻嗤了一口,“人萧将军心有所属了,你们是轮不上了。”
那几个姑娘顿时斜睨她一眼,面露不悦。
萧锦和孟颖颖在半腰上的一处看台上坐着,孟颖颖不觉也道:“那萧将军果然是气度非凡,与江姑娘真是一双璧人。”她又回眸看了眼还在江心婉身边献殷勤的吴公子,清冷的嘴角微勾,心道这吴公子好日子是到头了,往后应是也再也不会骚扰到她。
萧锦一双眸子却是在司徒曜和江心婉的身形来回游弋。
这欢呼、这排场、这体面本都是属于他的。
如果一开始他便是以真实身份遇到她,她会如何?是不是此刻她就是属于他的?
可是即便如此,王爷若真的看上她,那么他一个将军,又如何与之争锋?
这甘州城的人,若是知道此刻他们陌拜的并不是身为父母官的大将军,而是这整个容郡的主宰,那高高在上的皇家贵胄容王,又会是什么场景?大概会比这欢呼更大上十倍。
他嘴角一抹苦笑,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敏锐的嗅觉已察觉到城外戎然有异动,容王应是为这个而来。但是奇怪的是,以往戎然进犯仅需他坐镇便可,这次为何容王要亲历还让他退居幕后?
萧锦眉心微锁,心中盘亘着诸多疑问。
司徒曜坐上了主位,对知府和吴老爷等人的寒暄冷淡回应,目光微微一瞥,就看到江心婉在左下的看台上,挨着那个令人生厌的纨绔公子,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司徒曜冷冷对旁边侍卫道,“去叫她过来。”
吴卓正在和江心婉搭话,此刻正吹嘘着,自己的父亲吴老爷就坐在将军身后的位置,他们吴家与这甘州城很多达官贵人都交好,在这甘州城可以横着走。而她要是跟了他,以后在这甘州城也可以横着走。
江心婉唇角微勾,并不答话,想着这大冰块果然不经激,还真的跑过来了。
那么,好戏来了,这吴公子口中说的与他交好,待会儿就看看是怎么个交好法?
侍卫走到江心婉身边,恭恭敬敬地道:“江姑娘,将军让您过去他身边坐。”
此话一出,看台上的人都呆了。
吴公子闻言口呆地看了眼江心婉,又看了眼高台上那高高在上看过来的冷厉眸子,心中顿时忐忑起来。而旁边的女眷闻言,一时脸上姝色各异,纷纷看过来。
江心婉宛若没事人一般,回眸仰头对着高台上的冷厉眸子,灿然一笑。
她本就笑容甜美,脸蛋总是微红如水蜜桃,嘴角边有两颗不太显眼的小梨涡,此刻又在霞光映照下,司徒曜虽隔了一段距离,却仿若能看到她娇嫩脸颊上一层薄薄的绒毛,天真若稚童。
他这一路上浅郁的心情仿若被什么吹散了,但忽地又很快反应过来,这女人媚术最是了得,他怎能受蛊惑?随即眼中的一抹柔色瞬间消失殆尽,换之是更冷的冰霜。
江心婉给吴公子道别,转身就要跟着侍卫走,吴卓连忙问道:“你认识萧将军?”
江心婉,“对呀,我住在将军别院,将军对我有救命和知遇之恩。”
吴卓:!!!
他忐忑道:“那将军对你?”
江心婉:“大概,是和吴公子一样的追求者吧?”说完对吴公子展颜一笑,“我就说过,追求我的人很多呀,吴公子要十分努力才行。”
吴卓愕然,妈的早知有萧将军追求,他还追个屁!这不找死吗?
这时,一声响亮的锣鼓敲响,随即数枚礼炮蹿入天际。
龙舟赛结束了,吴家赛船果然不负众望地再次夺得第一,群人里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
江心婉走到一半,回眸灿然一笑,对吴卓道:“吴公子,恭喜啊!吴家赛舟果然是最厉害的!”
吴卓面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只有深深的恐惧,糟了糟了。
他赶紧向那赛船挥手,不断做打停的手势,但任由他手舞足蹈船员隔得远仿若没有看见,等船完全越过终点红线后,几个赛手忽地拉起一串绚丽的彩灯,将船身围了个圈,每个彩灯足有半人高,上面明晃晃地印亮了几个大字:江心婉,以舟为聘可好?
船身两边的宫灯都是一模一样的,因此两岸的人都可以看到,一时起哄和口哨声起。
吕氏忿然道:“好个王八蛋,吃了豹子胆了竟敢觊觎江姑娘!”
乌绍容眼神微眯,鹰眸直直地看向高台上那个带着冰冷面具的脸。
而周围,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江心婉是谁?”
“没看到吗?那走到将军身边的女子便是!”
“哈?这吴公子竟敢觊觎将军的女人!”
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部分明了真相的人纷纷住嘴了,没一个人起哄了,都偷偷望向高台主位上那冷峻的身影和看不清楚表情的面具,以及已在他身边落座的那个倾世美人。
场面一时沉寂得可怕。
吴卓捂头顿时跪了下去,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