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那唇上的接触只是短暂的一瞬,他却老半天回不过神来,整个人都呆住,望着眼前的少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这是被?子燕亲了么?
等意识到?这一点,谢逸唰的一下站起身,想要发飙斥责对方轻薄,可居高临下地看着子燕,少年的眼神那般单纯而清澈,甚至还透露出了一丝不解。
“你……”谢逸迟疑着,最?终只落了一句,“你以后不要这样。”
子燕应是,很?快又问道:“不能哪样?”
“就,就是刚才那样。”谢逸的脸上有些发烧,他干脆撇过视线,不去看子燕,“方才之事,我就当从未发生过,以后不可如?此。”
子燕哦了一声,又瞧着谢逸,“世子,你怎么脸红了?”
谢逸被?这一问,脸上烧得更厉害,连忙转过脸去,不让子燕看,声音也瓮声瓮气的,“我没?有。”
“可分明……”子燕还待指认,谁料谢逸突然提高了声音,恶声恶气地训斥:“你看错了,我没?有!”
不等子燕应声,谢逸就觉得不能再在这个屋子里待下去,连忙往外走,“行了,我去看书,你自行待着便是。”
他这话?原本是想暂时离子燕远些,可谁料他一挪步,子燕也跟着去,不免有些懊恼,“你跟着我做什?么?”
子燕更加不解了,“我这些天一直跟着世子的。”
这倒是没?错,自从谢逸重生回来,没?有哪一刻不是同子燕在一块的,两人亲近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子燕也就养成了习惯。
但谢逸心里这会儿有些别扭,便道:“你,你不用跟着我。”
子燕听到?这话?,就站在了原处。
谢逸走了几步,突然想到?自个儿已?然把书桌搬到?了子燕的屋子里,顿时觉得去看书也不大合适了,回头再看子燕的模样,不知怎么竟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被?抛弃的委屈。
谢逸心头一软,连忙找了个理由?解释:“我,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别多想。”
“是。”子燕垂眉顺目。
谢逸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他没?去看书,也没?让子燕跟着,反倒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园子里闲逛,还去看了幼妹阿芙。午膳也没?同子燕一块吃,他留在了阿芙的院子里,东拉西扯说了好半晌的话?,随后又去了三弟谢迎处,拉着人用了晚膳,又纠缠着下了几局棋。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他径直洗漱进屋,也没?去看子燕。
一连好几日,谢逸都是这样过的,没?有去看那个小影奴,唯有早晨那会儿向片甲问一问子燕的情?况,嘱咐对方按时将三餐拿回来,还要精细些,得顺着子燕的口味。
起初他并?不觉得自己这般是为何,直到?荀宪约了局,叫着沈涿、陈崇几个出去吃酒,被?问到?怎么不把你那小郎君带出来,谢逸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避着子燕。
为什?么避着对方,究其原因?,还不是那一日被?这小子亲了一口,到?底有些吓着了。
只是这话?不好同荀宪等人说,谢逸就随意敷衍了两句,倒是沈涿和陈崇两个人一脸的惊诧。
“少衡,你当真断袖了?”沈涿按辈分应叫谢逸一声叔,可他们?打小一块玩,也就不计较这些了,“我还当外头那些都是谣言,谁都知道春日宴闹出那么大的事,王家为了压下议论纷纷的流言,专门拿这个给你抹黑,在背后煽风点火,没?想到?竟是真的。”
“什?么真不真,没?有那回事。”谢逸否认道。
荀宪嗤笑一声,“都同吃同睡了,还嘴硬做什?么?你如?今离得了他?”
谢逸瞪了荀宪一眼,这小子就惯会在旁人面前显摆他同自己最?为交好,这会儿见沈涿不知情?,自己却是独一个,心里正乐着呢,那嘴角都止不住上扬。
“你别胡说了,出来吃酒便吃酒,还提这些干什?么?”谢逸没?好气道。
荀宪便笑了笑,不再提这一茬,几人谈笑玩乐了大半天,饮了不少酒,回去的时候天都将黑了。
“你还行么?莫不是醉了?”荀宪见谢逸走路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了一把,“要不我送你回去?”
谢逸连忙摆手?,“不用,我同片甲一块……”
“得了吧,我府上马车在,送你一趟正正好。”荀宪热心肠地拖着谢逸上自家马车,同其余几人道别之后,马车缓缓向永川侯府行驶而去。
荀宪是个嘴皮子不能停的,两人同坐车厢,谢逸懒懒地靠着闭目养神,荀宪则一边打量他的神色,一边说话?:“怎么了,今日这酒饮得有些意思啊?跟你家小郎君闹别扭了?”
“没?。”谢逸轻叹一声,他不得不承认,这具年轻的身体到?底是不适合饮酒的,今日一时忘形的确有些上头了。
荀宪见他否认,也不多问,只念叨着,“平时约你吃酒三回有两回不应,那秦楼楚馆也不是吃人的地儿,偏不知你避着有什?么好,而今瞧你这酒量,比我一半都不如?,以后可得多练练。”
“这有什?么可练的?”谢逸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荀宪,满脸的不以为意。
荀宪立时来了兴致,非要同谢逸理论个清楚,谢逸听了半晌,直觉得这小子叨叨个不停,吵得他脑仁儿疼,本来没?那般上头,这会子竟有些难受了。
他连忙按住荀宪,“早知你如?此说教,我宁愿走回去,也不坐你的马车。”
荀宪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往下说了。
沉默了许久,谢逸头靠着车壁,约莫觉得不大舒坦,就换了个姿势。
荀宪一直偷眼瞧他,本以为这人快睡着了,不曾想还醒着,那眉宇间的愁绪,即便对方死不承认,他这个打小就相处的兄弟还是能感受到?几分不同寻常。
荀宪忽然开口:“你今日突然应了请,出门来又饮这么些酒,可是为外头那些谣言烦心?你家侯爷罚你了?”
“没?有。”谢逸慢吞吞地说道,“我父亲问都没?问一声,倒是大哥来瞧过一眼,其实不算什?么大事,谣言再传得到?处都是,时间久了谁还曾记得?我不在意这个。”
“那你在意什?么?”荀宪不由?得好奇,身体微微向前倾。
谢逸动了动嘴唇,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可很?快他就发觉,那第一时间出现在脑海里的答案,竟是那个人的名字。
他不禁叹了口气,懒懒地睁开眼,“十二郎,我问你个事。”
“你问。”荀宪见谢逸神色郑重,亦严肃了起来。
但谢逸却半晌没?有说话?,只听到?马车轱辘不断碾压地面的声音,与马蹄声交错,夜似乎已?经降临了。
“倘若有一个人,他愿意替你去死,你觉得会是为什?么?”
荀宪很?快就回答:“亲友?忠仆?”
谢逸微微摇头,“他并?不忠于你,也与你无甚关系,你待他也不好,你的家里人成日打骂他,他逃了很?多次。”
“这,这是为何?”荀宪不解。
谢逸却没?有回答,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你们?一辈子也没?见过多少面,偶尔见面,话?也聊得很?少,你从未了解过那个人,不知道那人所?思所?想,可是……”
谢逸顿了一下,继续:“可是他却愿意替你受很?多罪,很?多难以想象的苦痛,直到?他死了,也是为你死的。”
“那这人听起来挺傻的。”荀宪思量着,“既非亲友,亦非臣属,莫不是他欠了恩情?,是来报恩的?”
谢逸还是摇头,“不是,你对他并?无恩情?,反而更多的是冤仇。”
“这……”荀宪更想不通了,“连恩情?都没?有,那他为何愿意替你去死?”
“是啊。”谢逸轻飘飘地叹息一声,“到?底是为什?么呢?他甚至为了见你一面,不惜承受巨大的痛苦,鲜血淋漓也要来跟你说两句话?,怀章啊,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或许……”荀宪犹疑着,他也没?有答案,直到?谢逸说了一句,“算了。”
荀宪却在刹那间脑海中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谢逸抬眼看他,以眼神询问,荀宪激动地说道:“他对你痴心一片,情?根深种!定?然是这样了!”
“痴心一片?”谢逸听到?这个答案皱起了眉头,满满的疑惑,“情?根深种?”
“是啊,也只能是这样了,你想想,你们?既无亲亦无故,他若不是对你有情?,又怎会替你卖命牺牲?”荀宪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并?认为这是唯一的可能,“见你一面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却心甘情?愿承受,除了心上人,还能是因?为什?么?”
心上人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砸进了谢逸的心里,谢逸浑身一震,坐直了身躯,昏昏沉沉的酒意几乎醒了大半。
“这是唯一的答案了。”荀宪肯定?地说道,“除了这,我想不出别的,不若你自己将心比心,看看是不是这个意思。”
谢逸怔愣了许久,久到?荀宪在他的眼前挥手?,“咋的了,呆住了?”
他才猛地摇头,咬牙出声:“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荀宪觉得挺奇怪,“就你这事吧,还就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要实在不行,自个儿问问去呗。”
谢逸闻言不说话?了,他缓缓闭上眼,又靠在了车壁上,默默地闭目养神。
没?多久就到?了谢侯府,几乎马车一停,谢逸就直接下车,连跟荀宪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径直冲进府门,一路直冲冲往子燕的住处去。
这个时辰府里已?经点上了灯,片甲一路追着谢逸,见世子进了子燕的房门,他便在外头略站了站,而后又想着去找后厨煮碗醒酒汤来。
子燕照常在屋里坐着,他拿了一本谢逸常看的书,正借着灯光静静地阅读。
谢逸冲了进去,他立时站了起来,略有些局促地问候:“世子。”
谢逸没?有应答,酒意让他双颊发红,眼角亦泛红,此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冲过去抓住了子燕的双肩,令对方不得不直视自己,他好看清少年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可是他却没?能第一时间问出口,满腔的话?都突然卡在了喉咙里,说一个字都万分艰难。
“世子,你喝酒了?”子燕问。
谢逸嗯了一声,随后垂下了眼眸,颓废地松开了禁锢子燕双肩的手?,“吓着你了吗?”
“没?有。”子燕的语气很?平静。
他将手?上没?来及放下的书搁回了书桌上,谢逸无意间瞥了一眼,才发现那是他之前看过的历史建物志。
那一天,他指着书页上的金光塔绘图,问了那一个纠缠他十数年的问题,而子燕的回答,依旧同前世一样,他说他愿意。
“之前你说,若是哪一日我被?定?罪金光塔,你愿意替我去……”谢逸的视线始终落在那一本封面上,“我问你为何,你还没?有回答我,今夜我还想再问你一遍。”
他抬眼,直视子燕,语气无比郑重,“子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