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你是我爸!

倒水拍背好一通忙活,王和平的咳嗽总算平静下来。

“你们是谁?”

回神之后,王和平看向徐兴邦,目光犀利得似乎下一秒就会操起板凳砸过去。

大爷心里带了很浓重的气,而且目标明晃晃的是针对徐兴邦。

难道他知道徐兴邦是谁?

王念正这么想着,就听徐兴邦颤抖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报上名字,随后又加上句:“我是罗雪梅的对象。”

“哼!”王和平瞬间勃然大怒,使劲将烟杆子往桌上一磕:“你们离开我家,王念和我弟弟和弟妹的亲生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好吧!王念不得不真的相信……自己百分之九十九真是徐兴邦的亲生女儿。

王和平说那一番话还不会如此明显,这不是摆明承认认识罗雪梅和徐兴邦吗!

“大哥你先我听说……”

“没什么好听的,你们还不快滚。”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有苦衷的你先听我说。”

“再不滚就我就叫人了!”

王和平作势要站起来吼人,声音大得吴英都从厨房里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扑通——

忽然走到王和平面前的徐兴邦猛地跪下,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能让他解释。

“徐叔叔。”王念着急地上前去扶人。

路上听周奶奶提起过,早些年徐兴邦因为偷渡时受寒,留下了很严重的风湿病,膝盖根本承受不了下跪这么激烈的动作。

“让他跪。”周奶奶拉住王念的手,苦涩地摇头:“他该跪。”

吴英着急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转眼两边就闹得要下跪这么严重。

王念解释了遍。

吴英的脸瞬间也阴沉了下来,缩回搀扶的手,冷冷地看着徐兴邦。

“你说你叫徐兴邦……”

“大爷,大娘,你们听听徐叔叔怎么说再生气吧……我相信我妈肯定也想知道。”

按照大娘的性子,徐兴邦还没说话估计就会被两棍子打出去,王念不得不搬出亲妈来。

王念记忆里亲妈好像叫罗梅花,跟罗雪梅就差了一个字。

“……”

两人一听,果真平静下来,只有眼底的怒气很不能立刻将徐兴邦打死。

“徐叔叔,你坐下来慢慢说。”王念又去扶人,这回徐兴邦没有执拗顺着力道站起来,手下意识地揉了揉膝盖。

王念坐到吴英身边,五个人围坐在八仙桌前,静静等着徐兴邦开口、

“我和雪梅从小一起长大,少年时就已经私定终身说好未来要组建一个幸福家庭……”

两家是世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按理应该会在时机成熟时结婚生子平淡而幸福的过完一生。

可偏偏他们生活在那个身不由己的时代,遇到动荡许多事都变得身不由己。

那时安怀正处于土地改革和镇压**的重要时刻,徐父被人陷害,徐家上下几十口人都被人举报参与**运动而被打成了反派份子。

最后通过多方打听,原来是有人看中徐家的商船和家财,就是找个借口逼迫徐志国交出财产。

徐志国不甘心祖宗基业就这么拱手让出,于是故意演了一出阳奉阴违的戏码,宣称愿意将所有生意交给那人换全家洗脱**的帽子。

在此期间,他将大部分财产都悄悄变卖成黄金,并且联系上了做生意认识的国外朋友,打算带着一家人远渡重洋逃到海外。

这件事徐志国的好友罗成群也知晓,并且还在其中帮了不少的忙,那些徐家带不走的资产都由他牵线赠送给了革命组织。

可两位长t辈都不知道他们的儿女私下早已私定终身,并且有了夫妻之实。

为了安全徐家要离开的消息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包括……徐兴邦和罗雪梅。

而且徐志国担心他们走后那些人会找罗成群的麻烦,所以明面上两家早已因为政治问题决裂,罗家甚至为此登了报澄清。

“我从警察局出来想去找雪梅,可她已经被送到了外公家,我根本不知道住在哪……”

徐兴邦还没查到罗雪梅在哪,却先迎来了父亲说全家当晚要出国的消息。

“我们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两个孩子有了感情。”周奶奶伤感道。

可就算知道,徐志国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事拿全家人的生命冒险,离开的船已经靠岸,多停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

接下来的事由周奶奶接了过去,徐兴邦那几十年是如何过的她比谁都清楚。

徐兴邦说要留下来不走,徐志国就让家里的护卫将人捆起来丢进了船舱,船准时离开了渡口。

等船开到没法再游回去的海中,徐兴邦才被放出来。

“他一被放出来就跳下了海,说是要回去找雪梅……腿也是那时候冻坏的。”

冬天的海水温度多低,徐兴邦在海水里泡了几个小时才被捞上来,腿也是那时候留下的病根。

出国后徐家的生意做得很顺利,徐兴邦却日渐消沉,成日里都念叨着要回国去找雪梅。

直到……罗雪梅出车祸的消息传来。

话到这里就已经是三十年前发生在徐兴邦身上的所有事,周奶奶说完双眼已经通红。

“哎——”

王和平听罢,终于也明白了当年徐兴邦的不易。

阴差阳错的几十年,不怪徐兴邦不怪罗雪梅,只能怪那个动荡的时代。

“大爷。”

王和平正色,皱着眉头轻轻拍了拍王念肩膀:“你妈的真名确实叫罗雪梅……”

“王念是我和雪梅的孩子?”徐兴邦焦急地询问。

王和平并没有说话,而是缓缓点燃了烟斗里的烟草,使劲吸了口缓缓抬头。

“你妈来到我们红旗大队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多月身孕……这么说来你的亲生父亲确认是这位徐兴邦,她来的时间是一九年……”

具体时间一出,徐兴邦反倒是平静下来,当所有的猜测变成真之后,心中只剩下抹挥之不去的凄楚之情。

当年罗雪梅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恨意躲到这个小山村来嫁人,又是多辛苦才养大了王念。

徐兴邦不恨乘人之危娶了罗雪梅的王念养父,反而感激他们视如己出养大王念。

可他没料到,王和平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他陷入了无法自拔的自责之中。

“雪梅和我二弟是假结婚,他们两从头到尾都住各自的屋子,直到雪梅去世……”

那年罗雪梅忽然出现在村子的小路上,吴英看她可怜才收留其在家住了下来。

开始大家都以为罗雪梅是逃难到这,后来发现她谈吐根本不像是农村姑娘,吴英随便多问了几句。

“雪梅说她丈夫上战场死了,父母要她再嫁人,所以才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跑了。”

王和平和吴英一点都没怀疑罗雪梅话里的真假,因为那些年丈夫死在战场上的寡妇多不胜数,每个村里都有那么几个。

而王念养父因幼年高烧智力永远停留在了五六岁,家里人早就做好他一辈子没法结婚的思想准备。

吴英特别喜欢有文化的罗雪梅,又担心她一个人根本没法养活未出世的孩子,所以才想到了这么个假结婚的法子。

假结婚没两年养父就因病去世,罗雪梅便以王家媳妇的身份留在了红旗大队。

“直到雪梅染病去世,我们才知道了真相……”吴英轻轻抚摸着王念披肩在肩头的长发,眼泪已经打湿了眼眶。

原本罗雪梅根本没有丈夫,她也不是被父母逼婚而逃跑,而是父母亲自送上的火车。

孩子的亲生父亲一句话没留下就出了国,走后一个多月罗雪梅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而那时他们家被当初逼迫徐家交出财产的坏人盯上,只要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父母有当初捐赠徐家财产的功劳在前挡着尚且不会有危险,可要是罗雪梅怀孕一旦被知晓,那么肯定会挂上破鞋的牌子游街劳改。

罗雪梅死活不愿意打掉腹中胎儿,父母无奈只能想出个“假死”的脱身办法,送女儿登上了一辆不知开向哪的火车。

至于未来会怎么样,只能靠罗雪梅自己。

“雪梅去世前还有几句话让我带给……你。”吴英目光一转移到了徐兴邦面上:“要是有朝一日你找来,那就把她的尸骨带回安怀葬在父母身边,要是一辈子都没发现……那就当你们这辈子没有缘分。”

“雪梅说她没怪过你,怪只怪你们生不逢时。”王和平跟着说道。

“呜呜——呜呜呜呜——”徐兴邦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哀切,大有要将前几十年所有思念和痛苦都化成泪水,也似乎是在告诉罗雪梅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曾经。

几十年的误会总算解开,王和平当天下午带着徐兴邦和王念去了罗雪梅墓前祭拜。

他们在长生沟待了三天。

徐兴邦没有任何耽搁,第二天就找人将罗雪梅的墓打开,取出早已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骨灰。

就像是早就知道徐兴邦会来似的,去世时就选择了火化,只留下一盒子骨灰摆放在棺材里。

做完这一切,徐兴邦就要忙着返回安怀完成罗雪梅遗愿。

王念清楚事情轻重缓急,所以并没提出回431厂看一看的打算。

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了长生沟。

没想到就是因为匆忙,她错过了最后一次重温老厂时光的机会。

431厂在两年后宣布破产,厂里的职工各奔东西。

长生沟里只剩下了那些上了年纪无法离开的老职工偶尔回忆往昔。

***

安怀市,光华街十五号。

“就是这?”

徐志国以及周华站在路边,他身后徐兴邦双手提满了东西,三人都穿得很正式,引得饭馆里的食客们纷纷往这边瞧来。

“是这里。”徐兴邦抬头看向饭馆名字,心里感慨万分。

来过无数回的地方,今天他是以岳父的身份进去,称呼早已从从“徐爷爷”变成了外公。

一夕之间他不仅有了妻子女儿,还拥有了三个外孙子。

“就算亲自确认了你们是亲生父女,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总觉得不真实!”徐志国说。

当时徐兴邦要去长生沟找寻真相,徐志国是赞同的。

不过当真相朝着大家猜测那样进行时却成了唯一那个不愿意接受的人,直到他亲自送进国外检测机构的报告送到手上。

王念的确是徐兴邦与罗雪梅的女儿,也是他血缘上的亲孙女。

时光匆匆,这么番折腾过后,季节都已经轮换了一圈。

今年的秋天并没有带来舒适和暖意,反倒处处透着股湿冷,寒气似乎能随着风灌进骨子里。

徐志国刚说完,寒风刮过,冷得他不由打了个摆子。

“快进去吧!大家都等在等我们。”徐兴邦嘴角的笑容又不禁扩大了些。

他和需要时间接受的徐志国不一样,回到安怀后几乎每天都会忘饭馆跑,周末休息更是住在了这。

比起独居的房子,这里才更像是他的家了。

天气一冷,饭馆里生意就更加红火了些。

或许因为饭馆比自家门口暖和,吃完午饭的老头老太太们都会在屋里聊上个把小时才会散去。

这会儿大家伙都凑在一起聊着新闻实事,哪怕早已过了饭点,馆子里依旧热闹。

“王念。”

徐兴邦熟悉地往厨房里看去,王念果真在灶台前忙碌着,听到声音立刻笑着走了出来。

“爸。”

这声爸叫得相当顺利,当时没有半点煽情就喊出了口,就如同穿过来叫大爷大娘时一样麻溜。

身后两位老人的脸随着步子移动而缓缓出现。

“奶奶。”王念先叫周华,毕竟越洋电话里已经不知喊过多少次。

之后才默默看着徐志国,一时间不知道该上赶着叫爷爷还是叫加上个姓氏。

毕竟当时从长生沟回来后就属这位老爷子全程用“有阴谋”的眼神看王念,或许脑子里已经想了百遍是不是她和王家人联合起来编了那么个谎言。

返回国外前,徐志国带走了王念的头发丝,说是要用科学方法检测。

这一晃都一年多了,看来那什么检测结果已经证实她就是徐兴邦血缘上的亲生女儿。

“向明和孩子们都在家里。”王念t选择笑着点点头,随后赶忙大声叫施书文:“你太公和太婆来了。”

虽然自己没有叫爷爷,却让孩子们叫了太公。

“太公,太婆!”

比施书文还快一步的身影飞窜进厨房,匆匆叫了人后就缠着徐兴邦要玩具。

“外公,我的枪呢……会突突突叫唤的那种枪。”

“在这。”徐兴邦笑呵呵地把玩具枪递给施飞英,立刻得到一个大大的拥抱和撒娇。

“外公对飞英最好,世界上我最喜欢外公。”

一把玩具枪能换来好一阵甜言蜜语,施飞英撒娇卖乖个没完没了,逗得徐兴邦眉开眼笑乐此不彼。

“外公。”

施书文就懂事得多,见到人后先把徐兴邦手里的东西接过去,才转过头来叫人。

几人跟着施书文穿过前院走到后院。

“爸,爷爷,奶奶。”施向明已经在葡萄架下摆好了茶水,早上在饭馆帮忙穿上的围裙都还没来得及脱下。

“爸妈,这就是你们的孙女婿,施向明……”徐兴邦介绍。

除了二婚这一点,施向明的外形和工作都没什么可挑剔,两位老人心底都很满意。

“小宛,去给太婆倒杯柚子茶。”施向明一向心细,只瞧见周华喝茶时微微皱了皱眉就晓得她应该不太喜欢。

正在菜园子里摘苹果的施宛立刻应声,一道穿着粉色裙子的身影从树后钻了出来。

“来啦!”

“小婉,你摘苹果又打算出去卖?”徐兴邦一看就知道。

“我妈说这次卖的钱能让我们存起来。”施宛抹了把额头的汗,双眼亮晶晶的:“等我赚了钱就带我妈去北市看升旗。”

“那要不要外公照顾你生意?”

“不用不用。”施宛连忙摆手,小脸红扑扑的相当有自信:“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去前边大学门口卖。”

嘀呜——嘀呜——嘀呜嘀呜——

玩具枪的叫声相当吵闹,施宛说施飞英吵闹的叫声刺耳,甚至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也加入了其中。

施向明一句话没说上就被施书文叫回客厅接电话。

施宛揪着施飞英的耳朵嘀嘀咕咕走远。

后院里顿时只剩下徐兴邦和父母。

周华抬头看葡萄架,徐兴邦就站起来摘了串葡萄递过去:“今年雨水多,葡萄比去年还甜。”

“这孩子的小家打理得很不错。”

这孩子指得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徐志国说完这一句之后又默默低头喝茶,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你爸一辈子都这么别扭。”周华无奈地叹气。

“难道还要我磕头认错?”徐志国挑眉,目光偷偷地瞟向客厅:“再说了你没听施向明都喊我爷爷了吗!还有什么问题?”

“王念也让孩子们喊太公了。”徐兴邦笑。

他那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脾气不正是遗传了父亲,要是当年没死犟回国,如今哪有儿孙满堂的一天。

徐兴邦知道王念其实也没有怪父亲,要不怎么会让孩子们叫太公。

“孩子像我,心胸开阔是做大事的人。”徐志国又笑了起来。

周华被气笑,微微转过身体不想再跟他多话。

“爸,妈!”徐兴邦放松了身体,懒懒地半躺到椅子上:“我不打算带王念回老宅认祖归宗。”

“……”

“为什么!”徐志国笑意瞬间收敛。

“我和王念讨论过这件事,她对徐家的家产……”徐兴邦目光灼灼地看向徐志国:“没多大兴趣。”

小富即安,是王念当时的回答。

手头有点小钱,不愁吃穿住行,一家子身体健康快快乐乐的生活,就已经是很完满的生活状态。

更多的王念不想……也很清楚自己没有能力去争抢。

徐兴邦多年未婚父母又没办法,最后让妹妹找了个上门女婿进徐家。

现在徐家有四个孙子孙女,加上小妹的两个外孙子,六个人都对遗产势在必得,又何须多一个竞争者。

兜兜转转多年,徐兴邦对许多事都已经看开,心里甚至很支持女儿的选择。

“我现在很幸福。”徐兴邦第一次认真地看向父亲双眼:“她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三十年前是如此……三十后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三十年前是他的妻子,三十后是他们的女儿。

“国外有更好的……”

“老徐!”周华板起脸,单手抓住徐志国的手臂:“三十年前我们已经做错了,三十年后难道你还想再错一次?”

当年要是能听儿子说出原因,或许雪梅也不会被逼得躲藏在山沟沟里早早病逝,更不会让孙女辛苦二十多年。

而现在徐志国还要独断专行,周华却绝不允许同样的情况发生。

几米开外,王念默默站在那听完了三人的争执。

有钱不要是傻子……王念当然也会有如此想法。

但当财富与能力不匹敌时,带来的只会是灾难和苦恼。

连徐兴邦都说两个姑姑这么些年一直帮助徐志国管理公司,手段和心性都不是常人所能比。

王念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前世加这一世恐怕都没法拥有女强人的处事能力和胆魄。

况且现在的日子过得挺舒坦,更不愿意加入那什么财产争夺大战中。

当然……能分点给她也不是不可以。

而此时徐兴邦竟然也说出了和王念一模一样的话,刚相认没多久的父女俩还挺心有灵犀。

“爸,你也不想看到我们的孩子因为钱打得你死我亡吧!”徐兴邦说。

徐志国不满地“嗯哼”了声,随后也不得不承认,还真有可能。

哪怕还在世,底下的孙子外孙女都已经为了能多分到点勾心斗角,要真等他们百年之后,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随便你们吧!”

众人表情一松,王念也适时走了过去。

“爷爷。”这一张嘴,最先喊了徐志国:“您和奶奶尝尝我做的糕点,我特意少放了些糖。”

“医生让我少吃甜食。”徐志国板着脸,可右手已经伸出拿了块:“不过我孙女做的我肯定要尝尝。”

王念翘起唇角,眼底漾出笑意。

“妈,爸爸有事找你。”

忽然,施飞英抱着枪一路嘀呜嘀呜地跑了过来。

“你爸又要马上出差?”

每回接完电话火急火燎地找王念,一定是有公事要紧急出差,让她回家找证件。

对此她早习以为常,跟长辈们说了说后赶忙小跑着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