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笑笑觉得林溪从晚宴回来便有些魂不守舍。
她倒是不知道杨子规找林溪说过话的事儿,两人没在香港多待,第二天早上去商圈逛了一趟,下午秦梳得知林溪回国的消息,二话不说,挂上电话就亲自给她订了回北城的机票。
林溪有些日子没见父母,心里其实也想念。
只是她平时在空中飞来飞去,一向自如,这次却难得头一回晕了机,落地之后脸色不怎么好,皮肤苍白一片,摇摇欲坠,我见犹怜,似乎连呼吸也透着股病美人的娇气。
她没忘给那头秦梳报平安,出了机场想回市里公寓休息,谁知车子刚进市区,那头姚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抖着嗓子说话,一句说话一句抽泣。
姚晴这人打小嬉皮笑脸,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林溪怕她出意外,直接扭头让何笑笑拐去宏安。
宏安是个酒店,就在市里,还是林家自己的产业。
林溪紧赶慢赶,上了八楼,刚从电梯出来,往前走了两步,抬头就听见她大伯母文蔷的尖叫和打骂声从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
林溪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她大伯家的事,一时心中疑惑更重,迈开步子往里面跑。
没想刚推开门,轻喊了一声姚晴的名字,整个人就被眼前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溪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堂姐林钰这会儿正站在房间的大床边上,脸色不怎么好——身上衣衫不整,脖子上映着一条红色划痕,肩上倒是披了件外套,可领口散开,头发凌乱,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和她过去严于律己的模样实在判若两人。
姚晴听见林溪的声音,终于把缩着的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一双湿润肿胀的眼睛对着她使劲眨巴两下,轻声抽泣,可见是真的吃了大委屈。
林溪虽然以前也时常觉得林钰跟姚晴之间的气氛怪异,但她没想到,这两人竟是能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关系,这会儿看见房间里的样子,一时都有些手脚发麻得僵在原地。
她这会儿胃里其实还难受着,但想到她大伯母平时的跋扈不讲理,也不敢让她单独留在这里,走过去,只能克制着身体里的不适,咳嗽两声,小声地说到:“大伯母,您先消消气,至少,得让大姐把衣服穿好,别让人家看了笑话不是。”
文蔷历来看不上秦梳,此刻,见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大女儿竟在秦梳的女儿面前出了丑,一时气急攻心,只觉双眼发黑,深吸了两口气,趁着林钰低头捡衣服的空荡,突然整个人往床上扑过去,一边拉扯住姚晴身上的被子,一边嘴里大喊着:“好你个小贱人,才多大就知道做这种事,你们姚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姚晴眼看她细长的手指往自己脸上抓来,立马尖叫了一声,使劲往被子里躲,再不敢探出头来。
林钰见状,也迅速转身拦住自己的母亲。
她是部队出身,手劲大,脾气也硬,这会儿把文蔷整个人压制住,索性把她的胳膊往后一扣,推倒在旁边的长椅上,抬头示意林溪关上房门,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行了妈,今天这药是谁下的,您比我清楚。我喜欢女人这事儿,十几岁的时候,您也不是没见过。小晴就是一丫头,什么都不懂,我跟她的事,从来都是我起的头。”
林钰跟文蔷的母女情分向来不深。
她是林家长房长女,家世出众,却从小只有一个专注工作的严厉父亲,和一个一心想要儿子、性格刻薄的亲生母亲。
林钰的青春期是在住宿学校里独自度过的,她在欲望觉醒之后,意识到自己喜欢女人,跟同班的姑娘亲吻,被文蔷抓住,第二天就被被扔去了部队,一待就是八年。
后来因为腿伤,林钰离开部队,被老太太手把手教育着接手了家里的事务。
文蔷那时也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澎湃为母之情,开始哭着喊着逼她结婚。
林钰那时没有反对,她不小了,早过了为一腔私欲孤注一掷的年纪,于是结婚,生下女儿,而后丈夫出轨,冷战,又离婚。一切顺理成章得让人咋舌。
林钰或许生来就不适合于婚姻。
她可以是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操盘手,也可是这一代林家最让人信赖依靠的长姐,但她唯独无法在一段婚姻里,扮演一个完美而失去自我的傀儡妻子,她毕竟是一个人。
离婚之后,林钰拥有了相对自由的生活,她不像林苑林溪包养小明星,交往过的女朋友却也不少,只是彼时她已上位,各方消息管得严,家里人即便知道,却也不会再管。
姚晴小时候经常跟着林溪来姚家。
林钰那时候就对她有些意思,后来有一回两人在酒吧见着,各自对看一眼,彼此心下了然,一夜风流之后就正式在了一起。
文蔷离开北城多年,脸上已经有了明显苍老的纹路,她靠在那里,既是惶恐,又有着咬牙切齿的愤恨:“你知道什么,就是她勾引的你,不然你开会开得好好的,怎么可能跟她来这里开…开房。你都能结婚,都能生下莹莹,怎么就不能跟男人好好儿过了!”
林钰“啧”上一声觉得厌烦极了,她低头想要抽烟,可想着林溪还在这里,便又将烟放回了口袋,只是坐下来,手肘支撑着膝盖,冷笑一声回答:“你这话说得可没良心。今儿我怎么会来这儿开房,小晴那杯饮料是怎么回事,您可别装不知道。妈,其实我也就奇了怪了,您说您好歹也是一正经人家出身的小姐,怎么这么些年,一门心思就光知道捣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二十多年前,我爸是怎么跟那女人睡到一块儿的,您难道忘了么,爸那两年因为那事儿身体变得怎么样,您不会也忘了吧。怎么,现在自己年纪大了,折腾不出儿子,闲来无事,就干脆来祸害自己亲闺女了?”
她话说得平淡,可站在旁边的林溪却是吓得整个人往后一退,手脚无措,站在原地,只恨不得自己有一万双手,能一层一层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装作从没有听见的模样。
文蔷这一辈子没有认过错,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此时被亲生女儿指责,她捂着胸口只能低声喊着“孽障”,想要起身动作,却被林钰进来的秘书扣住了胳膊,硬扭着送出了房间。
林溪见文蔷离开,终于松一口气,迈步过去,在姚晴身边坐下,一边拍着她的脑袋轻声安慰,一边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姚晴这会儿还有些惊魂未定。
脑袋靠在林溪胸口,伸手揽着她的腰,小声抽泣,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林钰站在旁边也没说话,看着姚晴靠在林溪怀里的样子,微微皱了眉头,目光有些深沉。
林溪因为姚晴这一番事,也没了回公寓休息的兴致,把姚晴送回家,自己也干脆回了南屏。
秦梳见她脸色不好,直接让她上楼洗澡睡上一觉,等下午林溪醒来,家里炖的老鸭汤正好上了桌。
林文瑾最近迷上木工,这一阵在后院开辟出一个小工作室,成日对着一堆木头挤眉弄眼。
这会儿,林溪见他进来,连忙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爸爸”,抿嘴一笑,靠着他身边的座位坐下,小心凑过去,很是好奇地轻声问到:“爸,您觉得我大伯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呐?”
林文瑾听见林溪的问话,脸上神情略微一动。
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看着她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是不是又招你大伯母生气了?”
林溪“嗨”一声,整个人往座椅上一靠,撅着嘴巴不高兴,等秦梳从地下酒窖上来,就索性直截了当的把今天上午林钰和姚晴的事说了出来。
林溪知道家里长辈对林钰的性向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如果今天这事她不提前说清楚,文蔷那头还不知要怎么添油加醋往姚晴身上抹话儿呢。
秦梳听完,果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眼睛往林文瑾那里扫了一眼,手指放在鼻前,只轻声叹着气,“你这个大伯母历来就是小姐脾气,年轻时就冲动,做事不经脑子,还重男轻女,你大姐小时候要不是他们两夫妇忽视,哪里至于养成这么个喜欢姑娘的毛病。说起来,这也是文家自己做的孽。”
在秦梳这一代人眼里,女人喜欢女人,这不就是一种病,还是打小受了难、吃了苦的人才会得的一种病。
林文瑾平时一向不会反驳秦梳的话,今天却难得开口说了一句“好了,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林溪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答,抬头见秦梳低着脑袋不说话,一时间也不再问了,只坐在原地,盛一碗汤递过去,笑嘻嘻地讨好:“妈,您喝汤。”
秦梳抿嘴一笑,接下女儿的汤,就又恢复了平时优雅温柔的模样。
晚上,林文瑾因为好友的邀请,开车去外头夜钓,林溪便陪秦梳散步,回来打开电视,发现《法网》已经在北城卫视开始播出。
秦梳原本在削苹果,抬头瞧见电视里杨子规的脸,手里的动作略微一顿,皱眉思考了一阵,问身边的女儿:“七七,我听你三姐说,这电视剧是你公司出的?”
林溪眼睛在电视上扫过,点头答是。
秦梳于是又“啧”了一声,故作不经意地问:“这个男演员长得倒是挺好,也是你公司的?”
林溪摇头,笑得若无其事,“哪儿啊,是天合的,就是你喜欢那个乔影帝的公司。”
“哦,那你们公司的戏怎么让他演了?”
“以前有机会聊过一阵,发现他演技还不错,是个能栽培的。这家伙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家庭背景太差,亲妈死的早,据说当爸的还不是亲生。”
“那…这家世的确可怜,小伙子叫什么呀?”
“叫杨子规,杨花落尽子规啼的那个子规。”
“杨…子规?名字挺好听的。”
“嗯,估计是他妈取的吧。毕竟他爸听说只是个小混混,游手好闲,没什么文化,以前被抓还上过报纸,叫什么杨诚的,后来死在监狱里,嗨,不提了,别人家的事,晦气。”
她话说得轻巧,秦梳手里的水果叉却掉在碗里,忽的发出了“哐当”一声动静。
林溪转头过去,看着眼前的母亲,皱眉问:“怎么了妈。”
秦梳这会儿又笑着把碗里的叉子捡起来,回答得四平八稳:“没事,手筋刚才稍微麻了一会儿。”
说完,她便不再说话,只低头吃起了自己碗里的火龙果来。
当天晚上秦梳就生了病。
秦梳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大好,一半是故作孱弱,一半是真的体虚。
她打小有哮喘,前几年脑部又做过一个手术,一到乍暖或是乍寒的日子便总要受苦。
林文瑾回来得知秦梳卧床的消息,把廖医生喊过来,转头就跟阿姨发起了脾气。
廖医生是林家的私人医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因为年轻时丈夫去世得早,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医院里能力出众却无背景、又是女人,被同一批的医生排挤,过得很是艰难。
秦梳那时念她可怜,就让她干脆离开医院,做了林家的私人医生,后来她两个孩子上了大学,她时间一多,就又重拾旧业,去林家的私人医院上起了班。
这些年,廖医生得空就会来帮秦梳和林文瑾调理身体,这会儿从秦梳的卧室里出来,看见外面站着的林溪,就走过去问她:“你妈妈的头疼好久没犯,今儿是怎么的,是不是你和你哥又惹她生气了。”
林溪摇头如蒜,举手为自己澄清:“廖姨您这可是污蔑我,我哥人在美国,电话都没来过,我也才刚从香港回来,就是想惹祸也还来不及做呢。”
廖医生算是看着林溪长大的,听见她的话,笑骂一句“促狭鬼”,只能轻声嘱咐道:“你就贫嘴吧,你妈心思向来重,又是这个年纪了,还得了…哎,算了,总之现在看着入夏,你让家里阿姨把通风做好,别再把那些过敏原带到家里来。”
林溪脚步一顿,挑起半边眉毛,不解地问:“过敏原?”
“是啊,你妈的哮喘虽然这些年调理得大好了,但毕竟季节交替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些。”
林溪点头答好,想到回家后,闻到的似有若无的花香味道,等廖医生走了,便找着家里的阿姨问:“这些花儿是谁让放家里的。”
阿姨是新来的,对家里许多事也并不十分清楚,听见问话便老实回答:“是林彤小姐,说是自己跟朋友出去摘的。”
林溪听见她的话,脸色立马一变,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她人现在在家?”
“在呢,刚才先生从夫人房间出来,就去三楼找她了。”
林溪听罢也不再说话,干脆跨开步子往三楼林彤的卧室走。
刚上楼进到走廊,就听林文瑾的声音从那边房间传来,“你那个公寓已经交付完,明天,不,今天下午就搬过去,别想再拖着。”
林彤那头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也不知做了什么,突然发出一阵脚步推搡的声音。
林溪心生疑惑,连忙小跑过去,没想推开半掩着的门,入眼竟看见林彤伸手抱住林文瑾一脸眼泪的模样。
她现在眼睛里的情感哪里有一点儿对于长辈的暮濡,全是女人对于情人的依赖和留恋。
林溪睁大眼睛,只觉脑中轰隆作响,右手往门上一拍,便张嘴大喊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林文瑾本来就被林彤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喜,此时听见林溪的话,更是一把将人推倒在了地上,气急道:“七七,我让她今天搬出去。”
他这话不说还好,越说林溪心里越发气愤,想到当年林彤被发配澳洲的原因,想到杨子规的亲妈向纯,再想到自己躺在床上闷闷不乐的母亲,一时便有无数可怕的念头涌入心口,“这是搬出去的问题么?她是什么人,她凭什么这么抱着您,还有,你们这些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文瑾因为早年发生的意外,早就修身养性,向来不问女色的事,此时被女儿这样质问,情绪也不禁上涌起来:“我们能有什么关系!七七,你怎么能这么想爸爸!”
林彤此刻抬起头来,仍是那么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手指揉搓着衣衫的一角,颤抖着声音说话:“叔叔,当年您为什么把我送出国,您忘了么,你不能…”
她话说得暧昧不清,在林溪听起来,却越发像是林文瑾曾经误入过歧途似的,于是她也不多问,扬起右手,一巴掌打在了林彤的脸上,低声呵斥道:“你要是敢再说一句话,我就让你永远走不出这个家。”
说完,她抓起林彤的胳膊,把人踉踉跄跄地拉扯出了房间,然后关上房门,看着眼前的父亲,深吸两口气,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地开口道:“爸爸,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的为人,也没有怀疑过您对妈妈的爱。但有些时候,眼见为实也是我们没法儿否认的。您问我怎么能这样看您。好,那您觉得,我在妈妈卧床养病的时候,看见您跟一个女人抱在一起,这个女人还口口声声说你们两曾经有过一些我不知道的过去,您觉得,我一个女儿,该怎么看您?”
林文瑾作为一个父亲,即使过去性格再如何温和,也不会忍受子女对于自己人品的质疑,这样莫须有的怀疑不仅让他感到冒犯,也让他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的挫败感:“七七,林彤只是我和你妈妈收养的养女,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质疑自己的父亲。”
林溪这下情绪越发汹涌了,她双手握紧,一直压着的嗓子也有了哽咽的情绪,“一家人?如果您真把我们当成是一家人,那您当年怎么会跟向纯弄出来一个比我还大的儿子!这件事您瞒了我们这些所谓的‘一家人’这么多年,现在却口口声声地埋怨我在这儿质疑您?”
她这话喊完,林文瑾也愣了,他突然沉默下来,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儿,疑惑而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向纯的事,还有,你说什么?向纯生了一个儿子?”
林溪胸口还因为刚才的激动喘着气,她眼睛里像是带上了薄薄的一层水雾,眼角的泪花儿要落不落,“是,您跟妈说你们没关系,可那个女人连儿子都生了,跟我哥长得那么像,甚至比我还要大一岁!”
林文瑾没有怀疑林溪这话的真实性。
他将这些话放在脑中咀嚼了好一阵,最后,上前去拉林溪的手,被她孩子气似的甩开,又忍不住叹气,食指往她脑门上一敲,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爸爸妈妈这些年从来不提起向纯,只是因为没必要,向纯这个人,咱们家是亏欠了她的,但爸爸和她那时候的确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说她生了个跟你哥很像的儿子,那孩子,只有可能是你大伯的。”
他这话说完,林溪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滚圆,脸上神情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恍然大悟,许久之后,才磕磕巴巴地呢喃了一句:“大…大伯?”
作者有话要说:说出来可能你们不信,老三以前一直有一个写百合的梦想。
对不起,我无耻,我有罪,我贼喜欢看姑娘搞基。
不过这里写这个,主要还是为了引出后面的剧情,因为这文毕竟是言情,所以之后大姐和姚晴的剧情就不会写了,大家请放心,虽然我其实很想写,小声哔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