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道德的背驰与欲望觉醒的过程总十分相似,在孤注一掷的人面前,腐烂的泥泞不再是泥泞,即便身上爬满恶臭丑陋的虫卵,在抛下人类体面的皮囊之后,他们依然可以在自我开脱的精神高/潮中找到无数沉沦的理由。
林溪在西雅图探访林涧的时间太久,日长生怨,习惯了国内高速忙碌的生活,现在这样无所事事的清净就显得十分难熬起来,于是开车,重拾旧业,一路往东去。
她对于这样的旅行习以为常,在大学的时候,她就经常这样一个人四处走走。
在新泽西遇见于医生是个意外,一个刚刚离婚便决定独自旅行犒劳自己的漂亮女人,在任何一场漫长的自我慰藉里,都是良友。
两人聊得来,结伴同游许久,不谈过往,不聊未来,只享受一路风光济济,清净洒脱,等再次收到何笑笑从国内打来的电话,时间已经进入了五月。
何笑笑这段时间也忙,能够打电话给林溪的机会不多。
她知道自己这位老板上一段感情分得不怎么体面,但无论两人曾经发生过什么,想来也逃不过痴男怨女的那些事情。
而痴男怨女的事最不值得被人观赏。
杨子规长得好看,与这样一位顶级的美人分手,你就该有一点儿适当的伤感与缅怀。
毕竟,这是大多数现代人类自我感动的必要流程。
一个月后,两人在香港的机场见面。
林溪戴着墨镜出来,乍一看像是一个身姿绰约的瞎子。
等她摘下脸上的墨镜,那双水润的眼睛露出来,抿嘴一笑,就又恢复了过去那一副慵懒勾人的样子。
她或许已经在精神上对自己过去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进行了人道主义阉/割,又或是完成了一次史诗型的自我梳洗,在对待情人的良心上得到了极大的升华。
何笑笑向来钦佩她,像个老朋友,走过去,给了她一个亲昵而热切的拥抱。
林溪波涛汹涌的胸脯靠在何笑笑笔挺的后背,脑袋左右胡乱蹭,身体像个巨硕的不倒翁左右摇晃,声音听起来也格外软糯娇俏:“笑笑,我好想你,香港五月份怎么这么热。”
何笑笑以前年少无知,是真喜欢过姑娘,特别是林溪这种,浑身上下都武装着女性柔软气质的尤物,更是难以抵抗,被林溪扑得往后退了半步,她只能轻咳一声,努力以十分专业的情绪,平稳答道:“我…我也想你,林总看着似乎清瘦了一些。”
这话纯属胡诌,因为林溪的身体其实根本没有多大变化。
但两人有一阵没见,这会儿重逢在机场,如果不说上这么一句,就好像没有真正完成一段合格的寒暄似的。
林溪于是眯着眼睛轻声笑,把手里的行李箱递到她手里,肩膀往上耸了一耸,“一路风餐露宿,不像在家里舒服。不过好在,我现在的精神很饱满。”
何笑笑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看向林溪的脸,觉得她看上去又漂亮了许多。
林溪过去皮肤其实就挺好,那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现代科学成果展览,只是如今再见,她的皮肤竟又多出了一点儿从内散发出来的天然水色,轻轻薄薄的一层光,在太阳下一照,活脱脱像是个妖精。
何笑笑一边惊艳一边在心中感叹,她想,如果不是提早得知林溪这一路的同伴是个女人,那么她极有可能怀疑林溪途中习得了什么采阳补阴的邪术大法。
毕竟,从外表上来,她有这样的条件。
两人推着行李来到停车场,何笑笑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坐进车里,将视线从后视镜探过去,轻咳一声开口道:“今天晚宴的衣服我已经让人提前送去了酒店,化妆师是借用李云琪的那一个,到时候吃东西的机会可能不多,林总要不要现在先垫一垫?”
林溪挥手表示不用,侧脸看向窗外香港的城市风光,嘴角勾起,心情看着还挺好,“没事,我不是很容易饿,林彤这次是不是也来了?”
何笑笑点头答是,沉默一瞬,侧脸解释道:“是夫人让她来的,说林彤在她面前求了很久,想来这次电影节上见一见世面。”
林溪扯着嘴角笑笑,手指往腿上一放,没有多问。
她觉得林彤这个人其实挺奇特的,她眼里没有醉心权力的狂热,也没有普通人的平和纯善,连少女的天真都像是经过了伪装似的虚假,说恶,却也不能算是真正的恶。
“行,我妈都这么说了咱们也别做那个坏人,别把她往我身边带就行,这样吧,宴会的时候,就让她跟着你好了。”
艺声是京圈公司,港圈资源一般,最近几年形势惨淡,影视投资有过一些,掀起的水花都不大,但即便如此,毕竟也是有背景的老牌公司了,这次电影节艺声收到两张请帖,一张给评委李云琪,一张则是给刚刚加入艺声的青年导演邵平青。
林彤此时想要借着私人感情靠过来,林溪无论如何,不会给她做这个嫁衣。
两人下午到达酒店。
李云琪就住在她的隔壁。
李云琪是艺声的第一个巅峰,实打实的影后出身,演技突出,早年被当做教科书翻来覆去的吹捧了好些年,在圈儿里地位凛然。三十五岁之后因为身体原因淡出大屏幕,如今林溪回来,跟她私下里聊过一阵,她便也答应重新复出,偶尔带一带新人,在高格调的电影里露一露脸,算是维持了身上的那股子仙气。
邵平青虽然不像李云琪手握艺声股份,但为人也十分知趣,这次甚至亲自提议,带了公司的新人过来参加电影节。
林溪对他的这份识趣十分赏识。
宴会上带着他,一一介绍给自己的圈内熟人,问候寒暄了一阵,喝下去的红白酒精在肚子里左右晃荡,最后等李云琪和邵平青被人叫走,她终于得了空,便一个人去楼上找清闲。
林溪自小跟家里人出席酒会,其实也不那么容易醉,只是前阵子清心寡欲的旅途生活不但“洗刷”了她的心灵,也一并“洗刷”了她多时未沾酒精的脾胃,如今忽的喝下去这么一连好几杯,难免微醺。
宴会举办的地点是在酒店的中菜厅星色,出来是露台,上面还有一个空中泳池,五月份的天儿,最适合坐坐,特别现在这个时间,凉爽清静。
林溪撑了脑袋上去,挨着走廊外头的小长椅坐下,额头略微有一些发烫,眼睛水蒙蒙一片,带着雾气似的,往那儿一靠,即使没有真醉,打眼一瞧,也像是一副酒后少女微醺的春情画儿,皮肤批着月亮冷白的光,身上起伏荡漾了一片水波倒映出来的斑斑点点。
林溪仰着脑袋躺在靠椅上休息好一会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便又缓慢地睁开了眼。
她今天的裙子是红色的露背长裙,红得张扬,白得妖艳。
杨子规从她的头顶望下去,能看见她深黑的发丝妖妖娆娆地垂落在胸前,耳边的丝丝缕缕随意散开,纤细的脖颈线条顺着肩膀往下,滑至胸口,最后变成一片雪白里暧昧起伏的一个沟。
林溪没有意外两人的再见,她倒是有些意外杨子规这张越发凌厉的脸。
她闻见他身上那一股烟草的淡香,低头笑了一声,特意起身重新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一边抚平自己的裙摆,一边若无其事地恭喜,“第一次参演闫导的电影就能有提名,前途无量啊杨先生。这一阵休息的怎么样,算起来你过两天应该就要进《探索者》的组了吧。”
林溪平时不是一个乐于寒暄的人。
她刻意将这会儿嘴里的字说得格外干净清脆,就好像这样,他们之间这短暂沉默就可以显得不那么拖泥带水。
杨子规有两个月没有得到她的消息,此时盯着林溪后背隐约露出的一对蝴蝶骨,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有一些阴沉。
林溪没有得到回答,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将这不被期待的重逢继续下去。
想到楼下的觥筹交错,便索性不再等待回话,转身准备离开。
杨子规这会儿却又迈步拦住了她的脚步。
他伸手拉住林溪的手腕,等她顿足抬头,带着探寻的目光望向自己,才又张嘴问到:“你知道,我妈和你爸之前的事了,对吗。”
林溪略微有些意外,忽然之间眯起眼睛,皱眉思考半晌,带了些愤愤,无比冷淡地反问:“什么意思,这件事难道你从头到尾都知道?”
杨子规抓住林溪的手指突然一僵,而后缓慢放开,手指一根一根划过她的皮肤,视线在她的脸上飘来荡去,“你是这么认为的?觉得我知道这种事,还会故意恬不知耻地勾引自己的妹…”
“你不是我哥哥。”
林溪看淡一切法律之外的仁义,而眼前的男人,作为她曾经倾心的对象,如今有了一层另外的身份,各种纠葛矛盾之下,只会更加让人不喜。
于是她出声打断他的话,兴致索然,姿态依然优雅,波动的情绪却难免让她整个胸口上下起伏,倾身向前,手指抵住杨子规的胸口,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杨子规,这话我只说一遍,我林溪这辈子,只有一个哥哥,不管我家里过去发生过什么,不管我爸他是对不起、又或是爱过什么人,这都和我没关系。我不会替我爸承担任何法律之外的谴责,我也永远不会把一个不是我妈妈生下来的家伙当做是家人。”
杨子规不动声色,像是对她语气中的冷漠置若罔闻,他甚至倾身向前,胸膛迎向她的手指,略微歪了歪脑袋,甚至带着不为人知的欣喜:“我当然不是你哥哥,我们能有什么法律上的关系,我只不过是一个恰好和你上过床、亲过你、吻过你的旧情人。”
林溪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往后退开,低声呵斥道:“你是不是疯了。”
杨子规用力抓住她的手指,把它重新放在自己胸前,目光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声音四平八稳,没有一点儿慌乱:“我没有疯,我为什么要疯。”
林溪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杨子规,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抓在手掌里,烫得恼人,试图往后抽出了几次没能成功,干脆摇了摇脑袋,自我嘲讽一般地笑出来,皱着眉头,无力地说到:“是,你没疯,是我疯了,因为我从来都不认为,你还能以过去的心态来面对我。杨子规,我不会阻拦你和家里相认,但你也别想我会跟以前一样对待你。”
杨子规低头沉默了许久,好一晌,等不远处响起楼下一阵少男少女的笑声,他才又重新抬起头来,望着眼前女人的鼻尖,摇头回答:“林溪,你还是不了解我。”
这是杨子规第一次叫林溪的名字。
过去他会喊她宝贝,带着些格外的轻佻,也会喊她七七,带着些讨好的亲昵,但他是第一次叫她林溪。
就像那些加之在她身上的爱欲都没有了,她成为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林溪被他握住的手腕猛地往前一拉,身体一时不稳,便径直跌落在他的胸口,杨子规于是顺势张开双手,将她完整地锁在了自己的怀里。
林溪也不做挣扎。
她不敢抬头看,只将视线维持着一个体面的角度,恪守本分地望着杨子规下颚的线条,“杨子规,生活总有意外,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意外就赔上一辈子。及时止损,才是成年人面对错误时应该有的做法。”
杨子规听见她的话,突然笑起来。
他的笑声带动胸腔的共鸣,上下抖动了一瞬,低哑,沉闷。
他垂下头来,看着林溪略微僵硬的脸,大拇指在她的眼角滑动,他感觉自己手指下的皮肤是那么纤细,那么脆弱,那么让人垂涎欲滴,她既是他心里女人的鲜妍,也是他体内血液的腥臭,他将鼻尖靠在她的鬓角,闭上眼睛,坦然自若地告诉她:“可你说的及时止损,在现实的社会里,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真正做错了事的人,就应该去面对。面对自己曾经做过的恶,面对自己应该付出的代价,不论是下地狱也好,断子绝孙也罢。你该知道,一个成年人,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及时止损的权利。”
林溪右手的拳头渐渐握紧,头皮渗透着令人畏惧的麻。
杨子规的话,就像是一颗一颗带血的钉子,敲进她紧绷的身体里,带着骚动的痒与疼痛,翻开一块儿腐烂的肉,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土壤,跃跃欲试,生根发芽。
林溪觉得这地方她没法儿待。
于是伸手猛地将人推开,站在原地,看着撑在那里的杨子规许久,终于疏离而坦然地开口回答:“怎么,知道自己是林家的儿子,就敢在我面前露出本性了。杨子规,我告诉你,你愿入地狱,你愿断子绝孙,我都没有任何异议,但我林溪不会。情人我多得是,良心和道德,我从来不会用在男欢女爱的对错里,何况,我们从来就没有过爱。”
作者有话要说:老三又全须全尾的回来了,真对不起,刚回来就让大家面对一个这么变态的狗东西。
害,实在对不起,明儿还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