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规小时候时常自己做饭,动作还挺快,四菜两汤没一个小时就做出来了,因为林彤刚回国,林溪说这丫头以前爱吃蒸蛋,杨子规被她念得头大如斗,便只能又给她单独弄了一个。
林彤坐上餐桌,倒也十分给面子,小声吃菜,高声奉承,一边对林溪入职艺声的事大肆赞扬,一边看着杨子规那张和林涧有几分相似的脸,笑意浓重,一改起初的打量,把他的厨艺夸得简直有如酒店专业大厨,吃到兴起,还特地掏出手机对着餐桌照起了相片,说是留个纪念。
何笑笑和小助理坐在旁边,彼此眼神对看一眼,心里难免有些诧异,毕竟,他们平时可没接触过这样圆滑平和的林家人。
好在林彤吃完饭没多待,她这边刚下飞机,还有挺多事情没做。
离开的时候何笑笑说是送她,她就特别谦逊地故作惶恐道:“不用不用了姐,你是我姐的大秘书,哪里能麻烦你送我啊。”
何笑笑都被她客气的有些尴尬起来。
林溪却是习惯了她的这般行事,挥手说了声再见就不再去管,见杨子规走进厨房整理,她闲来无事,便兴致盎然的去了旁边杨子规的卧室里参观。
机电厂的房子小,杨子规的房间也不大,靠近阳台,方寸的地方,堆了不少东西,好在他平时在男人堆里还算比较爱干净,屋子没有想象中凌乱,书和杂物大多放得井井有条,只是墙面因为常年潮湿有些龟裂开来,上面一排一排贴了不少杨子规上学时期的奖状,有小学三好学生的,有中学优秀课代表的,最逗的一张,是八中学生会给发的“团结同学奖。”
林溪可一点儿想象不出杨子规“团结”同学的样子,心下觉得有趣,便凑近一些,想要仔细看清那奖状下面的小字,没想眼前那半高的书柜是个断了脚的,她刚伸手撑在上面,那书柜便突然歪下去一边,上面摆着的东西于是哗啦啦一瞬间掉落下来,发出叮铃哐啷一阵响。
林溪手指蹭了蹭鼻子,脸上露出一点尴尬的表情。
她小时候到秦梳的好友家里做客,因为碰坏了主人的东西被秦梳严厉教育过不少回,心有余悸,这会儿眼见自己又搞了破坏活动,连忙回头看向门外,见没人发现,便松了一口气,勾着脑袋把地上的一摞书重新放好,见旁边那个小木盒儿脱了盖,便弯腰找了一会儿,将木盒的盖子拿回来正准备盖上,无意间扫了一眼里面放着的画纸,她手上动作一顿,神情便突然变得诧异起来。
这盒子里的画儿可实在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现在她的书房里还放着好十几张呢。
林溪十三岁跟着秦梳上小佟村避暑,也不知是不是野得狠了,一夜之间便开始出起了水痘,第二天又恰逢人生初潮,望着自己血淋淋的惨淡人生,林溪害怕极了,几乎时时都在担心自己的随时仙去。
秦梳乐得见女儿乖巧懂事,不让她出门,林溪于是待在家中,像一朵蔫儿的了狗尾巴草,成天望着外面的白日青光,心中越发的绝望与孤寂。
村里的小伙伴们起初倒是还惦记着她,时不时在院子外头喊上几声,可后来时间久了,他们便不爱来了。
孩子的世界总归有太多能让他们惦记的东西,一个玩伴的离去,显然不会让他们灿烂快乐的生活发生什么格外的不同。
林溪于是更孤单了,她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前,只能呆呆地望着头上的天空,心里从隔壁刘老太太的裤衩子为什么是花的,思考到男公主虽然带个把但依然是女同志的可能性,最后得出结论,无论是老太太的大裤衩还是男公主下面带着的那个把,其实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管不着这些,因为她就要死了,死是人类的终点,是生命的结束,太过优秀的人总要比庸俗的普通人要早死一些,要不为什么越是壮硕的猪越会提早进入屠宰场呢。
姚信安是那时候跟着他爸过来的。
林溪那一阵很依赖他,他的安静和孤僻在那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妥帖,即便他长得像个姑娘,她也浑然不在意。
在那一段日子里,他是唯一一个愿意远远看着自己,每天给她画画的人。
姚信安来的第二天,林溪就从窗台上拿到了“他”画的画儿。
那画简单极了,就是一些会说话的动物、一个可爱的小故事,画上的“他”告诉林溪,说这些小故事能够组成一个完整的大故事,而等这个大故事都画完的时候,那么她的病也就好了。
没有什么是比每天窗台下面的画更让那时的林溪期待的了,她期待它的大故事,也期待“他”画完自己病好的那一天。
可很遗憾的是,她到最后也没有等到他画完的那一天,而那每一张画,角落下面歪歪扭扭摆着的字符“Y”,原来也不是“姚”的代名词。
林溪将手里的木盒重新放好,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心里生出一股无处诉说的郁气,想到自己过去对姚信安产生过的矛盾与爱恨,一时竟不知该是可悲、可笑,又或是可气。
从卧室里出来,杨子规正在阳台上和电话里的刘玫说话,陈鹤文得知了他住院的消息,亲自打着电话过去,让刘玫不要给杨子规过多的压力,让他好生休养。
杨子规挂上电话,看着外面出神,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记不起自己跟陈鹤文发生过什么,便下意识认为《三盏》的资源是林溪给自己要来的,他对此应该感到很开心,至少作为一个被包养者,这是应该的,因为这便是两人在一起的意义;可他又显然并没有那样开心,同样是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意义。
林溪在屋里找了杨子规一圈,好一会儿才见他从阳台进来,上前将自己蹿进了他的怀抱里,小声道:“我要走了,公司那边来人,要我赶紧过去看看。你什么时候回剧组?”
杨子规抬手将人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扶住她的细腰,想了想回答:“后天就走,之后的戏份都在南禺的山里,可能得有一个多月。”
林溪眨了眨眼睛,双手贴在他的两颊边上,皱着鼻子道:“那我就不送你了,明天我得去上海参加于夏的婚礼,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小脑袋,还有这张脸,知道吗。”
杨子规觉得这女人说话的声音实在过于动听,永远那么软绵,那么亲昵,像你们是无可取代的关系。
但她这份好听所钟情的不独独是自己,她在别的男人,甚至是男孩儿的面前,也同样可以如此鲜活而风情。
于是点了点头,杨子规只能垂下目光,告诉她:“好。你放心。”
林溪笑起来,把身体靠在他的肩膀,咬着他的下巴小声嘟囔:“下个月我的生日了。”
杨子规微微一愣,他过去是从来没有给女人过过生日的,甚至是他的母亲也没有,思考一瞬,便忍不住问:“你那天有什么安排?”
林溪往年生日都是在英国学校里过,今年好不容易回了国,秦梳和林文瑾便想在家里给她办个宴席,可林溪对此不怎么上心,想到姚信安肯定也会过来,她就更加没有兴致了。
从侧面看着杨子规上下鼓动的喉结,把手指轻轻放在上面,像是找到了格外的玩具,笑着回他:“你要是能回来,就我们两个过。”
杨子规有些意外,他手掌盖住林溪的胳膊,低声答应:“好,无论怎么样,我一定回来。”
林溪笑得格外娇软,像是一只餍足的猫,两人靠在一起蹭了一蹭,眼看有些过火的趋势,林溪率先收起身上的浪/荡,重新站起身来,轻咳两下整理整理衣服,打了电话给下面散步的何笑笑,拿上刚才打包的水晶饺子,没有准备再多留。
杨子规在她身后慢慢跟着。
林溪回头见他似乎想要亲自送自己,便伸手将人拦下,直接把他往大门上一堵,手指轻点他的鼻尖,垫脚在那上面笑着亲了一口,小声道:“好了啦,这里毕竟是老家属区,我自己下去就好了,你在外面只要偶尔想一想我就好了,行不行。”
杨子规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脸上有些发烫。
人类的嗅觉似乎总能成为挑逗神经最为灵敏的那个媒介,林溪今天身上的味道比过去要浓郁一些,随着她前倾的动作,恍惚之间便往杨子规的鼻息里飘散而来,像花儿,又像草上沾的露水,清透之中带着格外的鲜妍,很容易让人上瘾。
何笑笑不知两人在上面说了什么,见林溪下来,脸色红润,便接过她手里的饭盒,低声告诉她了一句:“林总,秦女士说你的妹妹今天回国,晚上让你一定早些回家吃饭。”
林溪“哦”了一声,一边走一边笑着回答:“先回公司,工作重要,彤彤嘛,也不是小孩儿了,应该会在外面玩一玩再回去的。”
但林彤其实比她想象的要回家早多了。
林彤小时候就是一个比较喜欢待在家里的人,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儿宅的属性。
她六岁那年被林家人收养,秦梳为了怕她不自在,特地把她的房间安排在了三楼的单独卧室,外面有小阳台,再往上走,还有个不大的阁楼。
她倒是也懂得过日子的乐趣,上面自己弄了个小花园和茶室,平时躺在那里,十分舒适惬意。
林彤一向对秦梳很是恭敬,此时带着行李进到屋里,看见她,脸笑着张嘴喊了声“阿姨我回来了。”
秦梳也有好几年没见着林彤了,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难免心生感概,拉着她的手坐下,眼睛就变得红润起来,“你啊,这几年每次电话都说自己在外头过得挺好,我看你明明都瘦多了。”
林彤低垂着目光,不让眼前的女人看见,好一会儿,她才又抬头灿然地笑起来,声音甜腻地回答:“哪有,我这是长大了,女孩儿瘦点儿才好看呢。”
林文瑾这会儿也从后院摆弄完他新收的那盆罗汉松进来,出来看见客厅里坐着的林彤,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听秦梳叫自己名字,便拿着手里的工具走过去,柔声问到:“晚上我们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
秦梳接下他手里的工具剪,轻声回答:“在家里吃,刘妈一早把汤都炖上了,你这个手指怎么又伤着了,上药没有啊。”
林文瑾见秦梳问起,怕她担心,就拍着她的后背笑起来:“早上过了,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一点伤口就要哭的全家人都知道,创口贴还非得用有兔子的。”
秦梳“噗嗤”一声笑出来,推他一下,佯装生气道:“好啊,你这是在笑话七七是不是,等七七回来,你看我不告诉她。”
林文瑾见状立马连声求饶。
林彤坐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两人只觉刺眼。
她小时候寄人篱下,心思比旁人都要深上一些,也因此,比普通家庭出来的姑娘要更加渴望爱意的发生。
在看惯了林文瑾对待秦梳温柔小意的样子之后,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爱上了这个男人的风雅体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林文瑾生出超越长辈的暧昧心思的,她控制不住,也没想过要控制。
她甚至认为,自己长得好看,年轻,有一腔不求回报的深刻爱意,是不会有男人会来拒绝的。
于是十八岁成人礼趁着喝酒,她毫无顾忌地告了白,可林文瑾听完之后一脸冷漠,不但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感动神往,甚至下意识地甩了她一巴掌,巴掌不疼,只是像一个烙印,那么疼痛地刻在了她的灵魂里,以至于多年后的今天,即便伤口看上去已经愈合,一旦触碰,依然会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本质。
林文瑾后来也与她聊过一次,见她不知悔改,于是连北城也不让她待了,直接送出国去,对外说是留学,其实从本质上而言,与流放无异。
林彤自小察言观色,唯一一次放肆便成为了满纸荒唐。
现在,她再看见林文瑾,心里也不知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深吸了一口气,就抬头笑着喊了声“叔叔。”
林文瑾面色冷淡地点点头,转身一边脱袖套,一边告诉她:“过几天我让人带你去看看我和你阿姨送给你的公寓,七七回国的时候,我们也送了她一套,以后,你就有自己的私人处所了。”
林彤虽然没有改口,但她这些年在林家人也到底是个小姐,林家姑娘都有的东西,林文瑾一向不会短缺了她。
林彤低下头,手指拉扯着风衣的边角,轻笑着说到:“好,谢谢叔叔阿姨。”
晚上,林溪姗姗来迟,一家人吃完饭她便被秦梳喊着出去散步。
林彤借由今天才下飞机、身体疲乏没去,洗完澡,便下楼,敲响了林文瑾的书房门。
林文瑾平时喜欢捣鼓盆栽,也喜欢自己看杂书写点儿东西,此时,他从手稿中抬起头来,喊了一声“进来”,等看见站在门口的林彤,目光便又垂了下去,低声问到:“有什么事。”
林彤笑了笑回答:“叔叔,今天我去了姐姐男朋友的家里。”
林文瑾皱眉问:“你去了姚家?”
林彤故作疑惑到:“姚家?姐姐男朋友不是姓杨吗?”
林文瑾想到之前林溪那几个包养的小明星,一时脸色不虞,张嘴到:“那不是你姐的男朋友,这种事不要胡说。”
林彤抿了抿嘴唇,低声回答:“可他就是姐姐的男朋友呀,他给我们做了饭,人特别的好。”
“够了!”
林文瑾打断林彤的话,抬头很是不悦地看着她:“七七是什么性格你知道,她是爱玩儿了点,但不是分不清主次的人,明年她就要正式嫁去姚家,这些外面的人,你不论是听见了看见了,都不许跟外人提一个字,记得,你现在也是林家人。”
林彤看着眼前林文瑾严肃的样子,心里本能地酸涩,她握紧自己的手机,下意识将里面的照片遮盖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林文瑾和秦梳的故事后面会开个短番外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