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实的小儿媳妇是个老实人,才从邻村嫁进来的,面儿薄年纪小,起初得了杜思涵的护肤品,心里挺不好意思,听说她要走,就想着拿点自家的土产来送一送,没想赶了一路,老远就听见一声杨子规的怒斥,而后小跑走进,打眼就看见自家小叔子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样子。
“还傻愣着干什么,你傻呀,还不送医院去啊。”
小儿媳眼见杜思涵呆站在原地发愣,看着一点儿也不像个能管事的,气得低声骂了一句,扬着嗓门大喊两声,叫来村口的两个大汉,让他们把地上的杨子规抬起来,起身往前村的卫生院里走。
杨哲和杨实晚上喝了不少酒,一早就被自家婆娘扶着睡下。
这会儿杨子规被人送到卫生院,身边除了小儿媳没一个杨家人。
卫生院里医生也不在,隔壁跟人打着牌呢,听有病患上门,还老大不高兴,穿着白大褂过来,嘴里叼了一根烟,懒懒洋洋地瞅上一眼,嘴里念念有词道:“这大过年的,怎么还打架了呢,是为情所困还是欠债还不起钱啊?”
小儿媳皱着眉头,把人推搡了一把,没好气地喊:“你管人怎么的,快看看我这小叔子的脑袋,后面出了好多血呢,人家是当明星的,可不能伤着了。”
医生这会儿也大约瞧清了杨子规的脸,挠了挠头发,难得觉得这小媳妇没骗他,于是指了指旁边的病床,挺直腰杆道:“你两,把他放那儿去,我给他清理伤口。”
小儿媳觉得这医生看着年纪不大,口气里的不耐烦倒是和老大夫有的一拼,只是贼眉鼠眼,打眼一瞧,还真不像是个能治病的。
但她这会儿也没地儿说去,毕竟方圆这些里地就这么一个卫生院,就算他现在说自己是神仙下凡她也得信呐。
转身对旁边两个村里的年轻人道了谢,小儿媳把杨子规送进里间,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出来坐在卫生院的大长凳上,一边伸着脑袋往里面瞧,一边张嘴问右手边的杜思涵:“弟妹,你两怎么还打起来了啊,这大过年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
杜思涵坐在原地,手上还沾着杨子规脑袋后边的血呢,这会儿她心神不宁,呜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眼睛涨得通红,光知道在那儿哭,打眼一看,别提有多可怜了。
医生在里面清理了没多久,不一会儿就出来,一边脱着手套一边跟家属交待一声:“行了,已经给你们处理完,你们哪个是家属,先去把钱交了。”
小儿媳起身回答:“我来我来,医生,我小叔子这问题大吗?你刚才有好好给他处理吗?”
医生听她这么说,立马不高兴了,翘着嘴里的烟喊:“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告诉你,到了我胡铭手里的病人,没气儿的我都能给他捣鼓活咯。”
小儿媳听他这么说,终于算是放下心来,高高兴兴的过去把钱给交了。
听杜思涵说今天晚上要睡在隔壁床上陪杨子规,她也没反对,回到家里,拿了点儿吃的和一套换洗的衣服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刘宁是被杨家那几只鸡给叫醒的。
洗了个脸起来,都没吃上一口饭,听说杨子规昨儿夜里在路上摔倒进了卫生院,立马披上衣服,风风火火的往前村赶。
进到卫生院的时候,杜思涵也在,他张嘴打了声招呼,直接走到杨子规病床前面,摇了摇床上的人,没醒,回头对那边刚进门的护士张嘴喊了一句:“我这兄弟怎么还没醒啊?”
护士也是刚刚来上早班,对情况不太了解,戴上护士帽,走过来问他:“你兄弟是昨儿晚上送过来的?”
刘宁“啊”了一声点头答是。
小儿媳这会儿也送着早饭过来,听见他们说话,就拿着保温盒走上来问:“昨儿那医生说,我小叔子今天早上就能醒,他说没气儿的病人到他手里都能捣鼓活了。”
护士听见她的话,心里立马一紧,小跑出去,看了一眼桌上的值班表,“嗨”了一声,拍着腿回答:“昨儿这个胡铭是什么医生!他就是个给人代班的司机,压根不是我们卫生院的正规编制啊。”
她这话说完,在场所有人脑中立马一黑。
刘宁虽然气得冒火,可还是率先回过神来,把车开到楼下,让人把杨子规抬上去,二话不说,直接去了镇上的医院。
镇上的医院不大,因为过年稍微显得有些冷清,看急诊的医生见着躺在那里的杨子规,“嚯”了一声,小声念叨:“这不是那个演员吗,我闺女好喜欢他的。”
刘宁打断这医生的话,喘着气道:“您先别管他是谁了,快给他看看,我这兄弟昨儿摔在路上磕着后脑勺,送到村里卫生院被一庸医清理了伤口就没再管,你看这都一整夜了,还没醒过来。”
医生听罢,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起身拿手灯照了照杨子规的眼睛,侧身掀开他脑后的纱布看了一眼,眉头立马皱起来:“这是脑出血的症状啊,里面的淤血没有及时处理,挤压到神经了,很危险的,我们这儿没有照片室,你啊,得赶紧带他去市里的医院,一定要快点儿,脑子的事儿可不能马虎,要是再耽误会儿,就算醒了,说不定也得落下偏瘫的毛病。”
刘宁听得冷汗直冒,哪里还敢再留。
直接背起人塞车上,踩下油门就往北城赶,一边开车还一边在路上联系了九院的那个实习女医生。
女医生跟刘宁认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他着急成这样。
等杨子规过来,立马让同事把人接去照片,然后转交,直接进手术室做手术。
刘宁等在手术室外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脚步不停,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
实习女医生以前见着刘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会儿见他这副模样,倒是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她是杨子规奶奶这几个月的实习责任医生,杨子规和她说起来也算有些交情,此时看着身边的刘宁,轻咳一声,就难免安慰了句:“别担心,现在这种脑部淤血的微创手术技术很成熟的,不会有太大问题。”
她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心里也有些没底,毕竟人脑这种器官,病理一向复杂,没有到真正苏醒的那一刻,谁也说不准到底会发生什么鬼事情。
刘宁沉默地等了四十几分钟,等女医生在住院部查完一圈房回来,手术终于成功结束。
女医生对着出来的同事道了一声谢,放下心来,开始跟旁边的刘宁搭话:“这下放心了吧。”
刘宁点头如捣蒜,难得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感谢。
女医生很是不习惯他这么个客气正经的样子,皱了皱鼻子,咳嗽两声问他:“不过,你这兄弟怎么这么脆弱呐,奶奶去世能打击成这样?都上赶着寻死了?”
刘宁“啧”上一声,这下又没有好语气了:“别他妈胡说,人就是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女医生撇了撇嘴,可一点儿不相信,“我胡说?他这么大一人,走路上还能不小心摔成这样?你当演电视剧呢,平地都能往下趴。”
刘宁对杨子规为什么摔倒其实也挺疑惑的。
但他昨儿晚上没在现场,白天问杨家那个小儿媳,她一问三不知,而杜思涵又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支支吾吾的只知道哭。
他起初被杨子规的样子吓了一跳,火急火燎的没深想,这会儿静下心来才觉得事情可能不怎么简单。
刘宁把杨子规安排进了病房,给他的助理赵赫去了个电话。
还没喝口水呢,刘家老爷子就打着电话来喊他回去相亲,刘宁没想着反抗,回家换了身衣服赴约,晚上吃过饭再回到医院,杨子规竟然已经醒了。
杜思涵这会儿坐在他身边,一边给他用湿巾擦手,一边整理他的被子,动作轻缓,态度温柔,看着就像个新婚小妻子似的,贤惠得不行。
杨子规这会儿没乱动,他脑袋包着纱布,因为考虑到演员的工作特殊性,倒是没把头发全部剃完,但秃噜了后面一块,还是有些滑稽,抬头往刘宁这里看上一眼,目光很是冷淡。
刘宁走上去,也没怎么在意,“我说老杨,你现在这个样子,可越发的我见犹怜了啊。”
杨子规撩着眼皮笑一笑,态度比昨天骂刘宁脑子有病时好了不少,但平淡的语气之中,却带着些格外的疏离:“你叫我老杨?”
刘宁挠着头发看了旁边杜思涵一眼,觉得有些奇怪,“啊,平时我不都这么叫你的么。”
杨子规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他动作有些慢,像是很小心翼翼的样子,“你之前不是一直叫我大仙吗?”
刘宁刚认识杨子规那会儿,的确一直称呼他大仙,两人那会儿是点头之交,没什么革命友谊,张嘴一喊,当然不敢弄得太亲密。
但这都是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刘宁轻咳一声,忍不住坐下来道:“那不是以前么,自从你跟林家那…”
他话还没说完,杜思涵就突然说话,给刘宁递过去一个苹果,笑着说了一句:“壮…子规哥现在有点儿记忆上的缺失,医生说,是脑补撞击之后没有及时清理淤血,手术之后引发的后遗症,如果有什么他想不起来的事儿,尽量让他慢慢恢复,最好不要过度用脑。”
刘宁听她这么说,立马不说话了,嘴巴略微张开,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无比新奇地问:“嚯,我还是第一回在现实里见着失忆的人,老杨,你够牛逼的呀,你还知道自己是谁不?”
杨子规被他这语气弄得嘴角直抽抽,挑了挑眉,看着他回答:“我只是暂时的记忆错乱和阶段性遗失,不是完完全全的失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不要用这样傻子似的眼光看我。”
刘宁咽下嘴里的苹果,砸吧两声,无奈的为自己辩解:“你这就误解我了不是,我这从小就有的毛病,根本没得治,我妈说了,我这人坏就坏在这一双眼睛,乍一看无神,再一看是典型的斗鸡眼儿,甭管面对谁,看着都像二傻子。”
杨子规抿住下唇,差点没被他逗乐了。
他的记忆其实还停留在刘宁管自己要完微信,追着自己问了一个星期,最后说他其实没电影可拍的倒霉时候。
刘宁不知道杨子规这会儿心里的憋屈,见女医生进来查房,便起身拉了女医生到角落里,恶狠狠地问她:“你那同事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怎么我哥们儿现在出现了这么个臭毛病。”
女医生扭了扭胳膊,小声回他:“人的脑子本来就是一个很复杂的器官,出现问题了什么临床表现都有可能发生,他就诊的时间那么晚,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补救,你不能把一切不确定因素都怪在我们医护人员的头上。”
刘宁皱了皱鼻子,觉得也是,侧头看了一眼,只能又问:“那他一直都会这样?”
女医生摇摇头,斟酌了语言回他:“大概率不会,按照过去的一些病例来看,大多的术后失忆都是可以恢复的,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如果你们实在着急的话,等他出院之后,可以进行一些心理引导,这样会比较有利于他自己的记忆重组。”
刘宁“哦”上一声,心想,其实也没多急。
没再追着问,刘宁重新回到病房,又像模像样地坐回到杨子规的病床边上,见房间里突然只剩下他们俩个大老爷们儿,手指敲一敲床面,便试探着问了句:“林溪你还记得不?”
杨子规沉默一瞬,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瞬,点头答:“你是说,那个包养赵泽青的林家四小姐?”
刘宁心想,得,看来这喜欢的姑娘也没记住,那他两感天动地的革命友情被忘了也实属正常。
摸了摸鼻子,刘宁难得一脸正经地说到:“嗯,对,就是她,不过现在她跟赵泽青分了,重新找了个小情儿,你知道是谁么。”
杨子规想到林溪那张脸,也不知道怎么的,伤口突然就有些疼了起来,心里像是猛地生出一股子没来由的气闷,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好半天才问了一句:“谁?”
刘宁起身往他身边一坐,指着他的鼻子,“你啊。”
杨子规忽的抬起头来,或许是因为动作有点猛,扯动了伤口,“嘶”上一声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好几秒钟之后,他才又重新睁开,看着面前的人问:“你什么意思?”
刘宁耸一耸肩膀,回答得很是无奈,“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啊,她入职艺声文化,自己当了老板,你两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了。你现在呢,在他们艺声的一个现代剧组里当男配,年后这部剧杀青了,你就会去参加陈鹤文的《三盏》,等陈鹤文的这部完了,接下来还有邵平青的戏。”
杨子规听见刘宁的话,一时间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资源之优越。
毕竟,他现在的记忆还停留在刘玫因为肖静向自己施压的时候呢。
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杨子规身体往旁边一靠,显然心里很不平静:“所以林小姐,不对,这个林溪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刘宁“啧”上一声,觉得这话他没法儿接。
指了指门外头,没好气地回他:“女朋友什么呀,她就是玩儿你,平时对你一点儿不上心,老太太走的那天还打着电话让你出去,连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没让你见着,算什么狗屁女朋友,真正对你好的人,喏,在外头站着呢。”
杨子规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皱着眉头,低声问到:“这话是杜思涵告诉你的?”
刘宁这事儿的确是从杜思涵嘴里听来的,但他觉得她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想到林溪之前那些劣迹斑斑,不禁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总之,你别失一次忆,就把她之前做的过分事儿都忘了。”
杨子规低头思索一阵,重新开口,回答得很是冷静:“虽然有些事情我现在记不起来,但我依然坚信自己是一个可以独立思考的人,对于你,或者说,对于杜思涵的话,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
“嚯,你这是为了一个女人,不相信自己的哥们儿了?”
“对于你和我交好这件事,我其实也很怀疑。”
“什么?为什么!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我怎么不能当你哥们儿了!”
杨子规“唔”了一声,抬头,十分平静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低声回答:“从逻辑上而言,我应该不会和一个长得很丑的人成为朋友才对。”
刘宁听罢两眼一黑,原地翻出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心里不无感慨地想,要不是眼前的家伙长得实在太具有艺术性,他两这段一点儿也不宝贵的脆弱友情还真没法儿继续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狗东西:感觉世界充满了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