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38章

因为老太太走的急,时间又正值春节。

农村人不时兴火化,老人家走了都得讲究个入土为安,杨子规于是跟乡下的大伯二伯商量了一阵,还是决定天亮喊车把人带回去,老太太早年为自己唯一做过的考量,便是那一口提前买好的棺材,停在家里好些年了,她说哪一天她要是去了,就把她平平稳稳地放进去,过年过节的,孩子们要是有空,能来她的墓前看看,那她也就知足了。

林溪没跟着去。

两人一来不是正经的夫妻关系,二来,林家大年初一到初三也多有应酬,她的确走不开。

不过,她打着电话把家里的王叔喊了出来,这会儿时间特殊,正常的司机是没有谁会愿意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发车出丧一趟的。

王叔为人向来善良,满口答应,一点儿怨言也没有。

他是林家小辈平时都格外喜欢打交道的老活计,早年是林溪爷爷的通信兵,后来因为意外没了生育能力,老爷子就让他一直留在林家养老,现在年过六十,精神还很爽朗,平日里养猫遛鸟,就爱帮着林家的小辈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杨子规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

他下半夜才在林溪怀里哭了一遭,这会儿天刚刚亮,还没得及害羞,就要靠人家家里的这位老大爷去帮着开车送葬,但他也没有别的法子,见了王叔的面,只能开口跟人连声道谢,转身看着林溪的脸,又低声说了一句:“这个年没让你过好,下次,我一定补上。”

林溪对这点倒是向来不在意,她只是很高兴杨子规能又欠下她一个人情,低头笑笑,歪着脑袋回答:“好啊,明年有时间,你再陪我过一个年。”

杨子规小拇指下意识地抖动一瞬,侧目见旁人没有注意,便上前轻轻将她抱了一抱,重新站直了身体,点头说话得很是严肃:“那咱们说好了。”

林溪抿着嘴巴笑,想到什么,又从包里拿出来两万块的现金放在他手里。

杨子规有些意外地问:“你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

林溪挑了挑眉回他:“农村里过年和城市里不太一样,老太太又是喜丧,肯定要摆酒招待村里人的,你拿着这些钱,总有用处。”

林溪其实不是个多爱操心的人,钱这种东西对于她而言,其实也没有多大意义。

她就是觉得自己好人要做便做到底,拿着两万块钱做个人情,这买卖划算,况且,王叔这人又过分热心肠,她怕他过去之后碰着事自己掏腰包,于是就干脆提前把钱给到了杨子规手里。

杨子规望着手里的袋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好半天,才苦笑着说到:“你这么贤惠,这么帮我,我以后可真要还不清了。”

林溪心想,我要的就是你还不清呀。

但这话她也就在心里得意得意,眯着眼睛笑了笑,咬一口手里的苹果,还是那么个高风亮节的样子,重新岔开了话题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啊,村子离得远吗,要不要准备别的什么东西?”

杨子规摇了摇头回她:“不远,上高速,两个多小时就能到,就是理县的小佟村。”

他这话说完,林溪心里立马“咯噔”一响,抽了抽嘴角,望着身边的人问:“你奶奶是、是佟村人?”

杨子规低着脑袋“嗯”了一声,他没有看林溪,有些故作平静的样子。

林溪于是迅速收回脸上的诧异,轻咳一声,站在原地,开始悄悄地想,不能这么巧吧。

她这会儿心里藏着事,也不怎么爱说话,只是装作不经意地瞟向旁边的杨子规,一瞥一瞥的看,等心里那些似曾相识的情绪袭来,她才偷偷抹了抹额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冒起了汗。

林溪七岁之前就是住在小佟村。

她那会儿跟秦梳的房子是在山前面,前村地方小,人也不多,不过因为靠近国家的公路和一条肴河,住的都是一些稍微富庶的人家。

那会儿,林溪还不是现在这么个漂亮乖巧的样子。

她那时候没人管教,上的又是镇里人自己办的土学,性格十分跳脱,整日里与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呼朋唤友,仗着自己长得可爱精致,四处惹是生非,很是让人头疼。

直到有一年,后村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个比她还要漂亮的姑娘——那姑娘可真是好看啊,唇红齿白,鼻子挺俏,下巴圆润,连皮肤都比旁人要白上许多,不爱说话,低着脑袋站在那里,就跟个小公主似的。

林溪因此深受打击,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作为女孩儿,跟真正的公主之间的差距,回到家里,也不含糊,对着秦梳撒娇哭鼻子,张嘴就说自己也要变漂亮,起码要比后山那个小公主漂亮。

秦梳平时对女儿的天性不爱多做管教,此时听见她的话,倒是欣然表示接受,只是后来她去后山走了一趟,回来就告诉林溪,说那个回来探亲的小公主竟然是个男的。

林溪只觉脑中五雷轰顶,当天就上就爬了人家的窗户,跟个恶霸似的把这男公主的裤子往下一扒,看见下面那个丁点儿大的小东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林溪觉得没人比自己更委屈,指着男公主的屁股蛋子,张嘴就喊:“你怎么多一个东西,不行不行,你得和我一样,你不能有这个东西。”

说完,就去找剪子。

男公主头回见到林溪这样的泼皮,捂着自己的裤子也开始哭,招来家里的大人,吓得在床上发了两天的高烧。

林溪觉得过意不去,等他好了,就带着两条干鱼过来道歉,神情真挚,十分诚心:“你别怕,我不切你的小弟弟了,妈妈说,我切了你的小弟弟,你会死的,我觉得你好看,我不想要你死。”

男姑娘没信,他觉得这女流氓肯定贼心不死,会夜黑风高,趁着大人没在的夜晚来钻自己的裤/裆口子,浑身发抖,当天晚上就跟着父母回了城里。

林溪没把男姑娘的离开当回事儿,她其实挺高兴的,因为她又成为了小佟村里最好看的姑娘。

十三岁那年,林溪跟着秦梳回到小佟村避暑,很是意外地又一次见着了男公主。

男公主那时候已经和过去不大一样,他的神情很阴郁,整个人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雾气,其他的孩子不敢与他玩耍,便劝林溪也躲着他走。

林溪朋友那么多,可不缺这一个,于是真就没去打扰人家,两人一个前村一个后村,互不打扰。

直到有一天下午,林溪热得狠了,约着另外几个姑娘一起下河游泳,上来时还顺手抓了一条大鱼,高高兴兴地抱着上岸,抬头瞧见站在不远处的男公主,也不知怎么的,抬头就对人笑了起来。

她光着白嫩嫩的脚丫子,踩了湿哒哒的草地小跑过去,隔着好几米,声音清清脆脆的,对着人家喊:“小哥哥吃鱼吗,我的送给你呀。”

男公主没回话,他好看的脸隐藏在树下大片的阴影里,很是模糊,声音有些雌雄莫辨的质感,十四五岁的少年依然还在变声期。

他看着林溪阳光下面光着的脚丫子,还有怀里那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她笑起来的样子张扬极了,就像这世上没有一点儿值得人难过的事情。她好些年前,对着自己下面的那个玩意儿时也是这样的,理直气壮,又肆意不羁。

他说:“不了,谢谢你。”

他那个语气很冷淡,带着格外的疏离,像极了一个人,像谁呢,啊,他像谁呢。

林溪把目光从杨子规脸上收回来,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觉得有些湿润。

她觉得杨子规的脾气一定不会允许别人扒了自己的裤子,也不会再见到自己时如此的淡定,于是这样的安慰让她稍显安定,但在这安慰的窘霍之下,她又难免不去想,如果当年的人真是杨子规,那他该怎么打击报复自己呢。

轻咳一声,林溪觉得这地儿她有些没法待,侧身拍了拍杨子规的肩膀,扯着嘴角笑道:“那我先回去了,我得赶紧补个眠,下午我家那边还有不少人得见,你,你一路顺风啊。”

杨子规也重新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溪一眼,点头回她:“好。”

而后,看着林溪转身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目光变得很是缠绵。

王叔这人是个十足的热心肠,因为没有孩子,便把林家的小辈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平时他们要找他帮个忙什么的,他就特别的高兴。

这会儿,他把车子开到小佟村的村口停下,偏头对旁边的杨子规说到:“小杨啊,你家里人做事可真麻利,这么些时间就能弄成这个样子,的确不错。”

杨子规点点头回了一声“哪里”,开门便往车下走去。

杨哲早时得到杨子规的电话,连夜便在村头把灵堂给架起来了。

这会儿,他看见杨子规从车上下来,倒也没像之前那样冷眼以对,甚至上前很是亲热打了声招呼。

杨子规“嗯”上一声,没有什么攀谈的热情。

杜思涵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竟然比杨子规他们到的还要早一些。

她先在镇上买了好些瓜子花生纸包花圈的东西,回到村里,又拿出自己特地带来的女人用的护肤品,一一送给杨家的这个几个小辈儿媳妇。

农村人做什么都讲究一个气派,喜丧尤其如此。

杨实和杨哲两兄弟这些年待在乡下,屁本事没有,为了扣钱,连老太太的养老也找着理由不愿意负担。

这会儿老太太突然去世了,他们听说杨子规成了大明星,葬礼的事情,倒是想都没想,张嘴就要大搞,都没跟杨子规商量,一大早上就让小孙子挨家挨户地跑去跟全村人说,晚上到村头吃老太太的丧酒。

村里人昨儿才吃了年夜饭,本来不太想去凑这个热闹,可听说杨诚那个当了明星的儿子要回来,杨实的小孙子又说酒席是五荤五素的大圆桌,这可是农村里很多人结婚都够不上大宴席,于是纷纷点头,满口答应下来。

杜思涵起初还在后厨帮忙,这会儿见到王叔了,立马拿着水杯跑过去,无比亲切地笑着喊他:“来,叔,这大过年的,特地跑过来,辛苦你了啊。”

王叔不认识杜思涵,见她这么说,还以为这是杨家哪个儿子的媳妇,点着头笑笑,回她:“反正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能送老人家一程,我也算给自己积德了。”

村里人不知道城市里的那些人情世故,见着杨子规和杜思涵,立马啧啧称奇,“这就是杨诚的那个儿子啊?哟,怪不得是当明星的,长得比神仙还好看呐。”

“后面出来那个是他媳妇儿吧,哎呀好管事的,大早上就来了,忙前忙后没见停过。”

“是啊,把老太太从城里送过来的人好像也是她家里人,我刚才听她喊叔呢。”

“哎,这要不是家里人,大过年的,谁来沾这个晦气啊。”

“晦气又怎么了,现在杨家的孙子当了明星,全村人都上赶着来沾这晦气。”

说完,一群人又各自笑开了。

杨实和杨哲为把老太太的葬礼办得风光,一早就上镇里定了好些东西,就等杨子规过来给钱,这会儿是春节,东西贵,他们又光挑着好的东西买,等所有账算下来,七七八八都有大五万了。

杨子规自己本来取了三万放包里,还想着不需要林溪的两万块钱,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会儿杨实开口一喊,竟真的用着了。

他想着今儿是老太太的重要日子,懒得跟这两人计较,只等着老太太下葬之后,再不来往就是了。

杜思涵在前厅接待农村里的这一群妇女同志,混得很是风生水起。

杨子规过去,看见她,就皱着眉头招了招手,把人喊到跟前,问到:“你怎么在这里?”

旁边杨实的二儿媳不知实情,嗑着瓜子过来,拍着杨子规的肩膀,还大声夸奖了一声:“小弟啊,你这个女朋友可太能干了,天还没亮就过来,跟着我们跑前跑后,怪不容易的。”

杜思涵倒是的确买了不少东西过来,但要说她有多辛苦,那真不是。

杨家毕竟壮丁不少,该她们女人做的事就这么点儿,她提前又在这几个农村妇女面前讨了喜,基本上也没被分到什么事情,偶尔露个脸,也就装一装样子。

这会儿,听见女人的话,杜思涵立马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有,老太太以前对我好,这是我应该做的。”

杨子规脸色一瞬间就阴沉下来,偏头说到:“二嫂,她是我楼下的邻居,不是我女朋友,我女朋友今天家里有事,没来。”

二嫂子脸色一下就变得有些尴尬。

她哪里知道这些城里人的花花肠子啊,轻咳一声,磕磕巴巴地留下一句“我先去厨房看看”,转身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杨子规于是低头往盆子里又扔了一叠纸钱,沉声开口道:“拜完了你就跟王叔一起回去。”

杜思涵也蹲下来,小声回答:“我不,奶奶以前对我挺好的,我想多守她一会儿,至少让我吃了晚席再回去。”

杨子规冷笑一声,觉得挺没有意思的,“你是想守老太太,还是想干别的,自己心里清楚,有些话,别让我说太明白。”

他不想在老太太的葬礼上跟人发脾气,抬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刘宁,便不再管她,起身径直迎了上去。

杜思涵站在原地,抓着自己羽绒服的下摆,露出一副手足无措、受尽委屈的样子。

刘宁是中午才从刘玫那里知道老太太的事儿的,特地借了朋友的小车过来,刚一碰着杨子规,就瞧见旁边杜思涵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走上去,拍着杨子规的肩膀,叹气道:“你别凶她,人小姑娘过来一趟也不容易,这还是过年呢。”

杨子规不想说话,只是拿来旁边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看他弯腰给老太太上完香,往外面扬了扬头问:“去走走?”

刘宁点头答应,对旁边的杜思涵点了个头,也没再管她,转身跟在杨子规后面,往村子外的河边走。

小佟村昨儿夜里才下了雪,这会儿不算太冷,但依然凉气十足。

杨子规侧身看了看刘宁身上单薄的皮衣,问他:“不是让你别过来了么,听说艺声的影投主任看上你的作品,年后准备让你签约去给邵平青做副导,你不好好准备准备?”

刘宁“嗨”了一声回他:“这有什么准备的呀,说是副导,也就先去打打杂。”

“你不愿意?”

“哪儿能啊,我在天合这几年你也知道,不说耽误吧,但真没什么机会,艺声现在换了新的头儿,我能有这么个机会试试,其实挺好。”

他说完,又推了杨子规一把,“别说我了,你自己呢,老太太现在走了,你没那么多经济负担,就不想,自己努力一把?”

他知道杨子规其实对刘玫意见也挺大的。

可杨子规还真没这个想法,一来当年他受过秦一蓁的恩惠,深知天合里面的派系复杂,不是那么容易跳出来的;二来,他也知道,这天下乌鸦大抵都是一般黑,就算没有刘玫,也保不齐来个张玫,赵玫,只要他还是个普通演员,只要他还没有达到能够自主选择剧本的高度,经济人的制约,他就没法儿摆脱。

所以杨子规停下来,仰头回答了一句:“暂时不准备动,年后我《法网》杀青会先进陈鹤文的组,邵平青的电影我也得了个角色,到时候再说吧。”

刘宁听罢“嚯”了一声感叹:“我说杨哥,你这档期排得够满的呀,一搭上陈鹤文,后期资源就变这么牛逼啦,邵平青的电影都得给你留位置。”

杨子规垂着脑袋低声一笑,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格外值得怀念的事情,语气变得格外柔软起来:“是林溪安排我进去的,算是,走后门吧。”

刘宁觉得杨子规这个样子比之前还要更危险了。

要按他以前的性子,被个包养自己的女人安排了资源,不说不高兴吧,但起码不会这么得意,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走了林溪的路子似的,“嘶”上一声,没好气地告诉他:“这算什么走后门,你演了陈鹤文的男三,再加上这张脸,还配不上一个邵平青么。”

他这会儿又丝毫不感叹杨子规的资源优越了,仿佛作为一个他眼中艺术的化身,杨子规天生就该享受这些不平凡的待遇。

杨子规于是挑了挑眉毛,问他:“你对林溪有偏见?”

刘宁被他问得一顿,皱眉答道:“我对她能有什么意见,她以后还是我大老板呢,我就是觉得你两的关系不能这么算。你两的关系跟谈恋爱能一样么。”

他这话说完,杨子规脸色就黑了下来,压着嗓子问:“那你觉得我和林溪该怎么算?”

刘宁沉默一瞬,想了想答:“你两就压根不用算,你就拿出你平时对待其他姑娘的心态不行么。哄人谁不会啊,但哄完了别上心,她林家一大小姐还能跟你较真儿吗,她又不会像这个杜、杜思什么的姑娘,成天给你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的,她就是跟你玩儿。”

杨子规这下倒是听出来了,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人问:“刘宁,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刘宁脸上一红,心想,这话医院里那实习女医生还真这么说过。

咳嗽了两声,僵着脖子回他:“我又怎么了,我这是为你好。人杜姑娘任劳任怨,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光知道惦记着天上飘的那位,不值当。”

杨子规都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气愣了,他靠在旁边的树上,看着他问:“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事?刘宁,你一搞艺术的,成天这么发散思维不太好吧,你暂且不说看见她做过什么,你就算真看见了,事实的真相有时也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最后,就算杜思涵真为我做了什么,但我不喜欢她,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放在你身上的真情,和一个屁有什么区别。”

刘宁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低头踢开脚下的石子,只能小声嘟囔:“你倒是喜欢那林溪,但人家都有未婚夫了,除了上/床榨干你,还能干嘛,我身边是没这么真心一人,我要是有,一准好好对待人家。”

杨子规现在的逆鳞就是别人提起林溪有婚约这事儿,他手里的拳头握紧,深吸了一口气,山里头还没化开的雪气随着他的气管蹿进身体,冷得他一哆嗦,他低头收紧衣领,对着自己的手掌呵了一口,看着山的最远方,冷笑一声道:“但男人的本质不就是犯贱么。在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之间,你会选择哪一个。”

刘宁就算刚才苦苦劝解过杨子规,但这会儿听见杨子规的问题,他也没法儿否认,如果让他选,他其实也会选择自己爱的那个人。

男人毕竟不是为了得到爱而存在的生物,他们天生没有这样的需求,他们不会为女人撕心裂肺的真情而感动,不会渴望她们至死不渝的热烈,爱情之于一个雄性生物而言,是征服,是肉/欲,也是给予,但唯独,不会是接受,至少,不完全是。

所以,一个心甘情愿为他付出、苦苦等待他的人,其实得不到他的心甘情愿。

而一个将他弃之如履、虚情假意的人,却偶尔能够得到他的一点真心。

这就是两/性之间鲜血淋漓的事实。

刘宁叹一口气,像是突然找不着话了。

他天生是个不善于开解的人,伸手递一根烟过去,就只是轻声开口道:“我他妈就不该跟你说话,都被你带偏了。”

说完,他点燃手里的烟,吹出一缕细长的烟,便睁着眼睛真的不说话了。

刘宁当天没准备离开,一早就想好晚上要跟杨子规凑一窝,第二天再回去。

于是晚上跟一村人吃酒席,他难得被杨实两个儿子灌了不少的酒,醉意熏熏,提早回了房间休息。

杨子规没去收拾,独自坐在老太太的照片前面,低头烧纸钱。

这会儿村里人都酒足饭饱离开,没有人在意这边孤零零的一团火苗子,他听见不远处的动静,便抬头看了一眼,皱眉问:“你怎么还没走?”

杜思涵小心翼翼地回他:“我、我刚才陪着二嫂收拾完桌子,我这、这就走。”

杨子规“嗯”上一声,难得没有再说些冷淡的话。

杜思涵见状,于是勾着脑袋过来,小声问他:“壮壮哥哥,你能送送我么,这会儿天黑了,我有点害怕。”

说完,她怕杨子规拒绝,又轻声哭了起来:“我错了,壮壮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缠着你,不给林小姐难堪,我不想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我真知道错了。”

杨子规站起身来,就那么看着眼前的杜思涵。

他想到他刚上高中那会,有一次因为打架,躲在学校后门的胡同里,杜思涵逃课过来给他上药,她也是这样哭的。

那时候的她多单纯啊,现在的杜思涵显然已经没有了学生时期的那一股子天真,她柔弱的气质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算计,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或许,这也并不值得意外,因为他们每个人长大,其实都在改变,潜移默化的所谓成长,造就了他们现下的隔阂疏离,而今天,可能是因为老太太的离世,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杨子规突然想起了儿时最为苦难的那一段日子,杜思涵跟她妈那时的脸也因此变得清晰起来,他叹了一口气,拍拍身上的灰烬,终于低声开口说了一句:“走吧。”

杜思涵听见他的话,很是惊喜地抬起头来,她的哭声渐停,使劲点一点头,脚步走得格外轻盈。

她不敢离杨子规太近,只小步跟在他身面。

小心翼翼地踩着路灯从他身上投下来的影子,白天路边有些融化的雪又开始凝固起来,旁边的河水也完全结了冰,只有小小的一缕还在流动,伴着脚步,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杨子规步子走得快,好一会儿,见她没跟上,便回过头喊她:“你快点。”

杜思涵有些被他突如其来的回头吓着了,站在原地眼睛一红,又开始连续地打起了嗝。

杨子规实在不能理解杜思涵现在这一副委屈的样子到底是从何而来,他转过身,看着她皱眉问:“你还走不走了。”

杜思涵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此时杨子规那张清俊的脸越发冷淡了,月色下他的皮肤白得有些渗人,阴沉气质也愈发浓重,整个人像一缕烟,像一捧鼻息间近在咫尺的海/洛/因,你明明知道它的可怕,你明明知道沉迷于它的绝望,但你堕落,你放纵,你单薄的意识依然没法儿对它生出半点抗拒。

杨子规对于杜思涵此时的表情十分不解,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便见眼前的人突然倾身扑了上来,嘴里一边喊着“壮壮哥哥,你最后亲我一口好不好,你亲我一口我就再也不纠缠你”,一边像个疯子似的拉扯自己。

杨子规低呵一声,下意识退开了步子,伸手把她往外推。

可杜思涵此时不管不顾,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掐住了他脖子上的皮肤,右手不经意地往下一拉,左手揪住他的袖子,往自己这里带。

杨子规感觉到脖子上的刺疼,一时也发起怒来,抬手扣住她的肩膀把人往外一甩,自己因为反作用往后退了一步,没想杜思涵此时竟徒然生出一股格外的蛮力,眼看着就要倒下,立即伸手拉了杨子规的裤腿一把,这下杨子规被她猛地扳倒,后面的地面冰还没化,滑得很,他这一倒,整个人便顺着那路面,脑袋往旁边的石头上撞上去,他瞬间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随后躺在地上,没了声响。

杜思涵站在原地像是突然失去了神志,呆滞许久,直到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叫声,她才突然惊醒,俯身去碰杨子规的脑袋,而后,抬起手来,看见了自己手上那一片鲜红的血渍。

作者有话要说:丫头们平安夜快乐,今天狗东西也是惨淡的一天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