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太太是中午醒过来的。
杜思涵下班之后就一如以往的往医院里跑去,她来时特地带了唐巧亲自炖的老母鸡汤,前前后后跑上跑下,与医生说话时还拿了个小本儿记下需要注意的东西,外人打眼一看她这孝顺的模样,谁都要忍不住夸上一句好儿媳。
隔壁床的老太太也才做完手术,她儿子是个大学老师,媳妇儿在外企工作,平时工作忙,不像杜思涵这样能在病床前时时刻刻地守着,见老太太醒来,便笑着夸她好福气。
老太太认不得人,听了隔壁的话,也只是张着嘴巴“啊啊”的叫,脸上带笑,抓着杜思涵的手,眉眼温柔。
小保姆坐在边上看着杜思涵的样子,心里可不怎么开心。
在她眼里,这位杜小姐虽然跟杨先生一个大院儿里长大,以前对老太太也有过不少照顾,但现在杨先生毕竟已经和林小姐在一起,两人情投意合,犹如天仙一样般配,她这么个外人在老太太脑子不清楚的时候跑过来横插一脚,不光大献殷勤,还无比自然的以亲人态度自居,知道的,这是一个大院儿里邻里之间的情分,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先生脚踏两只船了呢。
杜思涵倒是不怎么在意小保姆的看法,她其实一向就不怎么看得上这些农村里来的务工人员,平日里少有和她说话,至多老太太的擦汗巾脏了丢给她去洗,或是尿盆得倒了,喊她去冲,自己则是干干净净的,一脸担忧的去医院办公室,找人医生说话。
刘宁过来看望老太太的时候,小保姆刚在盥洗室里洗了老太太的擦汗巾回来。
抬头看见他了,便小声地问:“你是?”
刘宁看着她手上的毛巾,也有些疑惑。
杜思涵刚从聊天中得知了刘宁的身份,此时见小保姆回来,便笑着开口介绍到:“刘大哥,这是子规家里请的保姆小袁。”
小保姆心想,我自己有嘴,还用你来介绍啊。
刘宁“哦”了一声,倒是没注意这些,他点头跟小保姆打了个招呼,便偏头问杜思涵:“既然有小袁在这照顾老太太,那杜小姐怎么不回家去,你毕竟也有工作的,我听说你们儿童剧院平时不轻松。”
杜思涵听见他的话,脸上神情一顿,抬头一副很是任劳任怨的模样,小声回答:“这怎么一样,老太太这个年纪了,身边到底还得有个自家人在的。”
小保姆把手里的汗巾挂在衣架上,翻了个白眼,心里没好气地想:你算啥自家人啊,人林小姐也就工作忙,没空过来,但之前老太太做手术的钱可都是人家出的呢,尿盆我冲,脏衣裤我洗,你就伸手做个样子,屁股戴朵花儿,上赶着装猴儿,谁不会啊!
小保姆年纪不大,但对这些城里人的虚伪心里门儿清,她觉得自己此时劳动人民的形象特别高大,掏出手机本想跟杨先生告状,可想起昨天林小姐说的,杨先生在外拍戏特别忙,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样的时候去打扰他。
一跺脚,很是忍辱负重地下决心想,等杨先生回来,看我不把你给告上一状。
她这头忍气吞声,心里把杜思涵翻来覆去的抱怨了不下百遍。
可刘宁坐在座位上,对杜思涵的看法却与她截然不同。
刘宁年近而立,又是一个有些大男子情怀的老同志,平时接触的女人大多是自主独立,工作能力突出的类型,难得遇见一个像杜思涵这样,身材长相不错,对待暗恋对象一往情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封建社会苦情姨娘气质的女人。
他当然也知道杨子规现在是和林溪在一起,两人一早在云鹤山庄就有些互相看对眼的意思。
可就像他姐刘玫说的那样,大家小姐的爱慕向来做不得真,她们天生爱玩儿,也热衷于追求美好的颜色,但那感情到底太过于虚浮,说的好听点儿能往恋爱的底线上靠,说的不好听不过就是一次包养,利益驱使下的欲/望积累,在脱离了新鲜和本能的刺激之后,谁也不知道,这份感情能够持续多久。
而杜思涵这样的姑娘就很好,她不求男人的真心,不问世事的虚假,无怨无悔做幕后人,兢兢业业操萝卜的心,奔着过日子而去,为了看似爱情而来。
刘宁此时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态其实就像是在给自己的儿子挑选儿媳妇。
一边是高门大户的娇艳小姐,一边是患难与共的青梅竹马,无论是为情,还是为欲,手心手背都是肉,总有遗憾意难平。
得亏林溪不知道刘宁这会儿子心里的考虑,不然她估计能笑出祖传性神经癫痫。
艺声最近这几天,同意了赵玲芸的提议,开始培养自己的新晋导演。
在电影学院挑选的同时,也给四大娱乐公司里他们瞧上眼的一些苗子去了邮件。
刘宁也收到了邀请。
他这些年在天合过的其实很是憋屈,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不要说得到重用,连捎带的资源也没怎么拿到过,眼看着合约还有两个月就要到了,他得到艺声的邮件,仔细琢磨一阵,便也想着,干脆换个阵地拼上一拼。
从医院出来,刘宁换了身衣服,拿上自己过去的成品和简历,转身就上了自己的摩托。
艺声这段时间因为林溪的回归,公司里里外外才全部重新精修了一遍,相较于其他娱乐公司扑面而来的财大气粗,艺声的大楼其实主要突出了“艺术”两个字,不仅看着低调,也很是贴合了这个公司本身富有质感的大众印象。
刘宁进到艺声大楼时,大厅里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他走到前台,笑着对面前漂亮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美女你好,我是收到邮件过来找胡主任的刘宁,请问,我是直接在这里等她吗?”
前台小姑娘不仅长得漂亮,声音更是动听,大冬天的,一双细藕长腿,白胸软玉,惹人遐想,造福一方百姓,她倾身向前,指了指一边的茶座,笑着回答:“是的,请您在那边稍微坐一坐,胡主任很快就会下来了。”
刘宁的目光于是从小姑娘的胸口收回来,点一点头,笑着道了谢。
转身往大厅旁边的茶座里走,发现那边三五个哥们儿里还有一个他认识的,是以前跟他同校的一个前辈师兄,今年应该大三十了,前几年拍过一个关于异地恋的微电影,反响很是不错,也不知道怎么的,后来突然就没了音儿,想来是招惹了哪个不该招惹的人物,受了雪藏。
刘宁对于这些曾经遭受不公的哥们儿心中一向有股同病相怜的真情,坐过去打了声招呼,笑得格外真心实意。
那师兄看见刘宁也觉得眼熟,两人聊了一会儿,便热乎起来,身边另外两个人见他们聊得高兴,也慢慢靠过来,几人互相说话,没一会儿,话题就扯到了林溪的身上。
“你说邵平青这次会不会签艺声就是为了新电影?”
刘宁觉得好奇,忍不住问:“邵平青也来艺声了?”
那人点点头答:“来了,刚刚才上去,还是艺声现在的老总亲自接的。”
另一个人感叹:“你别说,艺声现在这个老总看着还挺年轻的。”
“长得也不错。”
“毕竟是林家的大小姐嘛。”
搞艺术的男人大多随性,即便林溪身份特殊,可依然止不住男人们的好奇。
“我看邵平青刚才对她还挺热情的,你说他平时那么傲气一人,两人别不是,有点儿什么关系吧。”
邵平青虽然入行时间不短,可其实今年才刚到三十二,去年得了金熊的最佳短片导演奖,对于这个层次而言,是很年轻的家伙,因为家世不错,又年少成名,平日里性子高傲,很有些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刘宁琢磨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深深的,“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听说这艺声的老总是有男朋友的。”
“嗨,到了他们那个层次,来个气氛正好的一夜爱情,还不跟喝水吃饭似的,有没有男朋友,这事儿一点儿也不冲突。”
刘宁虽然知道这人说的是真话,但心里依然不怎么开心,是为了杨子规。
前阵子他因为工作去了锡山,在那儿两人顺道见了一面,从那天说话的状态里,刘宁觉得杨子规对林溪可能有些上了心。
他自己像是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也就是这种无意识的、潜移默化的感情,让刘宁觉得特别危险。
因为,在他眼里,杨子规生而就应该是为艺术而存在的男人,他需要无欲无求,包裹、消化所有千奇百怪的情绪,以此心无旁骛的用他的脸、他的身体在屏幕里尽情的去表达、去演绎。他不该被一份单一的爱情所束缚住,这对于一个艺术的象征而言无疑是一种灾难,因为如果他沉迷于个人的感情,那么他就庸俗了,就平凡了,他被一个女人锁住,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他身上艺术性的神秘,还有一个本来可以肆意发散的灵魂。
所以,在刘宁的眼中,杜思涵就好上许多。
这不是因为杜思涵有多优秀,恰好相反,正是因为杜思涵的大众化,杜思涵的庸俗化,让她注定不会成为改变杨子规的那个人,她像一个被世俗挤压过的容器,在抛开了性和简单的男欢女爱之后,只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婚姻关系便能得到无上的满足。
她不会像林溪那样,拥有一个犹如海/洛/因一般惹人沉迷的灵魂,不是成就一个男人,便是毁了一个男人。
影视部的胡媛不一会儿便亲自下来,伸手与在座的几人亲切打起了招呼,转身带他们去楼上放映室。
刘宁跟在人群里,心中思绪万千,等出了电梯,抬头便看见邵平青与林溪一同往他们这边走来。
林溪这会儿头上沾了一小块儿白绒絮,是刚才在办公室里弄上的,邵平青见状伸手去拨,很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在这边刚出电梯的人的角度看来,就像是两人靠在一起亲了一口似的。
大家伙儿于是心知肚明地互看一眼,也不知是谁,忍不住轻声玩笑了一句:“你看,说什么来着。”
刘宁心里有一股难以释放的埋怨,以至于进到放映室里,脸上还是一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林溪对刘宁倒是有些印象,两人在云鹤山庄那次饭局上,聊得挺好,她记得那时他还开着玩笑,说是要跟自己去英国看看。
如今赵玲芸看中他,想要将他拉入帐中,林溪心中觉得有趣,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便笑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刘宁,还记得我吗?”
刘宁听见林溪的喊,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咧嘴一笑,很是客气地回答:“之前咱们见面你还是林小姐,这会儿可就是林总了。”
林溪低头浅笑,递了一罐咖啡过去,“感情你就记得了我的姓。”
刘宁接下那罐咖啡,“咔嗤”一声打开,垂着脑袋笑笑:“哪能啊,杨子规平时动不动就在我面前提起你,你在我这儿,就跟一大神似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林溪见他提起杨子规,显然有些意外,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挑眉问:“你知道我和杨子规的关系?”
刘宁点点头,丝毫不避讳:“知道,不过你放心,这事儿我不会跟别人说,我也是有原则的人。”
林溪笑着看他一眼:“我以为你们搞艺术的,一向比较随性,不追求这些虚东西。”
刘宁“嗨”了一声回她:“我算什么搞艺术的,也就偶尔艺术搞一搞我。粗茶淡饭,生老病死,这就是我追求的东西,对了,子规的奶奶住院了,你知道么。”
他说完,装作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林溪的反应。
林溪倒是没有发觉他的打量,随意往座位上一坐:“知道啊。”
她回答得简单非常,丝毫没有一点儿拖泥带水的额外情绪,挑眉一笑,眼角往上勾起,美得张扬肆意,“那又怎么样呢。”
刘宁看着眼前林溪勾人的笑眼,心中难免一惊,他看着她白皙的脖子往后仰开,青黑的发丝随额角往耳边垂下,漂亮得那么直白,那么理所当然。
而他站在原地,甚至一点儿埋怨的心思也生不出来。
男人或许有时就是这样贱得发慌,越是接近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越会理解到一个普通女性与心中神女的区别,他可以要求自己的妻子温柔贤淑,乖巧孝顺,但他不会舍得让这样一个飘在天上的仙女儿附于平庸。
这样的女人,是一个不能被改变的符号,她合该让男人为她疯癫,合该不顾世俗,合该没心没肺,只享受别人的追寻爱慕。
她不适合杨子规,或许只是因为,刘宁舍不得杨子规成为那个,终将为林溪而变成的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狗东西和林渣渣两个人虽然心里都有感觉,但要真正明确自己的感情,还得要经历一些不可抗拒的经历(开始试图为狗东西之后的作死打群众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