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7章

赵玲芸原本在后面手捧一把瓜子瞧着林溪的背影,即便心中有些许疑惑,却也不动声色,直到何笑笑小声嘀咕了句“这两什么情况”,她才眼睛微微一眯,见林溪转身回来,立即迈步向前,故作若无其事地轻咳了一声,笑着开口道:“林总,我觉得这个杨子规可能对你有些意思。”

林溪眼角一撩,显得还挺愉悦,在她看来,赵玲芸这人平时性格其实很严谨,能言会道的同时又知趣晓礼,最知道什么样的场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此时她能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感叹,心里想来是已经有了几分笃定。

林溪侧头看她一眼,倒也不否认,只是一边迈步往电梯那边走,一边问她:“赵姐是担心他在我这儿成为第二个周梅染?”

赵玲芸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回答:“我也说不准,我只是觉得这小孩儿看不透,古话不是说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林总您心里有杆秤,但万事也总得小心。”

林溪笑着答应,没觉得这话多余,心里一乐,只是忍不住感叹,想着原来赵玲芸也是这么有意思一人。

何笑笑在后头接电话,等电梯打开,她才挂上手机,快步走进电梯,对着身边的林溪,低声说了句:“林总,《法网》剧组那边刚才来消息,说严敏刚才突然晕倒,被送进医院了。”

林溪眉头一皱,面露不悦,脸色一瞬间就垮了下去。

严敏是她前一阵亲自请来给《法网》造势的国宝级老演员,八十一岁了,早年移民海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正式接过戏,这次因为艺声重新复出开剧,林溪想要找些老一辈的压阵,便托林湄的关系,废了好大一阵功夫,把人从瑞士给忽悠了过来。

没想到想法挺丰满,剧组才刚开拍没两天,老太太这边咯噔一下,突然就出事了。

林溪“啧”上一声,使劲揉了揉眼睛,脸上神情难得有些失落:“你等会儿让影投的老杨上来一趟,剧组那边先不要声张,封锁消息,如果严敏真的入不了组,我们就再商量找个其他演员吧。”

何笑笑点头表示知道,跟在她后面出了电梯,沉默一瞬,小声说道:“剧组那边人的意思是,老太太这次入院是意外,休息几天应该还能进组。不过,她这次晕倒,不是因为什么突发的疾病,而是和田美虞起了矛盾,被气着的。”

林溪“嚯”了一声,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挑着眉毛问:“田美虞?赵赫那个便宜老婆?”

何笑笑点点头回答:“是,就是她。”

林溪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双手叉腰,都被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女人给气乐了,扬手一挥,开口就是一句:“那就赶紧让她滚。”

林溪是真没想到这么一要什么没什么的破落关系户,竟然敢在自己的剧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原本她答应赵赫给个角色,就是给姚晴一个面子,但谁想这倒霉玩意儿这么不知好歹,硬要摔碗骂娘,林溪难不成还是搞慈善的,硬要拿着自家公司上好的剧本去给这么一个大脑残疾患者使劲祸害么。

毛病!

林溪想痛了关键,心里便暗下决心,使劲往办公椅里一坐,抬手指着外头,张嘴告诉何笑笑:“你去跟剧组那边的人打个招呼,田美虞这个角色,就让赵晓年接替她演了。”

旁边的赵玲玉跟何笑笑听见这话,显然都有些意外。

两人一脸不解,一个问:“刘泽豪的那个情妇?”

一个问:“还让明润的人来演?”

林溪喝了一口桌上的花茶,平息下心里的那些不满,打开电脑,沉声回答:“这也是为了咱们公司好。剧组临时换人向来就是网民最喜欢讨论的敏感话题,这是咱们艺声复出的第一部戏,不能给这些人给弄砸了。让他们明润的人自己‘内斗’,咱们只用在舆论上下些功夫,就能既搅了明润的浑水,又把自己择出去,何乐而不为呢。反正我一早就看了,这个女三的角色,就不是什么能吸粉的人设。”

何笑笑觉得有道理,可还是忍不住低声说了句:“话是这么说,但我听于小姐说过,这个明润的太子爷好像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咱们这么做,是不是。”

林溪就没把刘泽豪当过势均力敌的对手,听见何笑笑的话,便回答得很是讽刺:“这不是更好,他就算想找回面子,可我还能不计前嫌,提携他的小情人,他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干妈去。”

林溪对赵晓年的印象其实不深,唯一见过的一面就是那天饭局,这人上前拉住刘泽豪劝架的样子。

何笑笑那天之后让人查过赵晓年的个人交际,得知她跟杨子规在剧组似乎有些私下里的接触,不然也不能帮杨子规把刘泽豪引到剧组去。

林溪对于他们两个人的“私情”毫无兴趣,这年头,演员在剧组乱来,甚至结成临时夫妻的那都是极其正常的事。

她只是想着,自己这次既然不能名正言顺地取消杨子规的角色,那就不如将大度做到极致,把与他同样有些交情的赵晓年也一同提携上来,这样一来,不仅膈应了那个不务正业的刘泽豪,二来,也能让杨子规安生一些,少动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林溪在对待自己情人的方面一向十分大方。

周梅染暂且不提,第二任乔汇她一出手便给了人家两个主流电影的角色,赵泽青更是收获颇丰,仅仅一个月,不光拿下一个刘玲玉的男主,还得了一个电视节的最佳男配奖。

杨子规作为继任选手,即便惹过林溪不悦,但也不会在这方面有所慢待。

毕竟,就像林溪自己说的,两人饮食男女在一起,无非是爱/欲荷尔蒙的促使,一场公平合法的交易,对方付出了什么,她自然就应该回报些什么,亏欠不是成年人应有的投机之道,钱货两讫才该成为关系稳固的真实法则。

影投主任杨慎没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大文件袋上来,这人是林文玉那时候就留下的老人,和他的名字一样,为人实在有些谨慎得过了分。

还没等林溪开口,开门就先哭着喊着自省了一阵,一边老泪纵横,一边把其余几个合适人选全部摊开给林溪看。

林溪被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弄得头大如斗,她可没有那个功夫跟他纠结这些事,随便吩咐了两句,挥手就让他下去。

何笑笑见她不耐烦,连忙转身倒了一杯花茶,轻声安慰到:“林总,别着急,好事多磨。”

林溪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手里的照片,目光晦暗不明。

他们这头等着好事磨出来,刘玫跟杨子规那边也没闲着。

因为林溪的事,刘玫现在倒是没再对杨子规横眉冷对了,想着他能够勾搭上林家小姐,甚至觉得当初没答应肖静都是天大的好事,毕竟肖家虽然也背景深厚,但肖静到底是个已婚的,真出了事,哪能像林溪这个林氏正儿八经的未婚小姐,这样火急火燎的大肆清洗呢。

刘玫丝毫不记得当初自己威逼利诱时的嘴脸,这会儿对着杨子规,还十分自然地亲切上了:“哎,子规啊,你说你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我,这林七看上你,我怎么会逼着你去考虑肖静呢。”

杨子规看着窗外,“嗯”了一声没有回话,他过去对刘玫还有些附庸讨好的心思,可这会儿,经过老太太手术这一遭,他是真的连表面功夫也不想再做了。

他的新助理刚才给他发了严敏入院的消息,他低头思考一阵,便想着什么时候得去医院看一看人。

杨子规一向懂得在外人面前给自己营造清高出世的形象,特别是严敏这种在圈里地位深厚的老太太,他讨好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而严敏对杨子规这样的小伙儿看法也一向不错,特别是第一天,见他能一声不吭,亲身上阵去演跳湖那一幕戏,老太太便越发认定了此子演戏态度端正,很是难得。

严敏的小儿子早年娶了李家的姑娘,回国时李琴接的老太太的机,两人从事幕后工作多年,在路上聊了不少,难免牵涉到杨子规。

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主观,从李琴这里得到不少夸赞,先入为主,再见到杨子规演戏时的态度,整体印象便越发不错起来。

刘玫在红绿灯前停了车,侧脸看杨子规一眼,见他不说话,又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地教育到:“不过,我听玲珑说了,这林七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你就算跟了她,也别太投入,周梅染是什么样子你该知道,还有那个赵泽青,你也不是没见过,这大家小姐就不是个能稳定的,她爱玩儿,你就陪她玩儿,她爱听好话,你就嘴多甜一些,别的嘛,适当就行,你毕竟是吃演戏这碗饭的,以后路还长,别把自己给堵死了。”

杨子规放在腿上的小拇指微微一缩,神情冷漠,看着窗外头,目光暗沉,声音像是胸口发出来似的,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我不会爱上她的。”

刘玫听罢终于放下心来,打了个响指,重新启动车子,笑得尤其开心:“这就对了,玫姐果然没看错你,我就知道,你啊,最适合咱们这个圈儿,长得敞亮,还特别没良心。”

杨子规很是无趣地“嗯”了一声,冷笑着想,也不知道这年头是怎么的,夸人都兴这样了。

剧组因为严敏的事,提前了几个男演员的戏份。

杨子规当天的戏份因此变得格外多,剧组收工之后,新助理要给他做精油按摩,他没让,只是换了身衣服,借来助理的车,自己一个人上医院看严敏去了。

严敏住的是私人医院,进去还得报身份。

杨子规没带剧组工作证,人家保镖才从部队出来,平时不怎么上网,不认识他,秉持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往那儿一站,硬是不让他进去。

林溪带了家里熬的鸡汤过来,刚出电梯,看见站在门口被堵着的杨子规微微一愣,知道他是来探病的,便对着门口的那个保镖说了句:“保镖小哥哥,他是剧组的人,你让他进去吧。”

那保镖年纪比林溪还小呢,但是才从部队出来,皮糙肉厚,一看就格外扎实,瞧见林溪了,脸上难得一红。

小伙子其实是很正经的人,他平时对别人也不这样,怪就怪林溪这人贼不是个东西,下午来的时候见这年轻小保镖身材好,一脸冷酷的样子还特别让人心痒痒,于是故意撒娇逗弄了几句,后来换班的时候还给人送了个苹果,削过的,小手举着,一声“保镖小哥哥”喊得甜到人心里。

小保镖才二十二岁,刚退伍,阅历不多,尚未见过这种成了精的臭狐狸,被她单纯的表皮一欺骗,便有了些少男思/春的意思。

此时见林溪这么说,立马点头“哦”了一声,连看都不敢去看,只是低头,瞧着她的耳朵,小声告诉她:“里面还有个林小姐,说是你姐姐,刚刚才来的,也带了鸡汤。”

林溪一想,便知道里头那人应该是林湄。

林湄跟严敏关系亲近,这次林溪能把老太太请回来,她的功劳不可磨灭。

严敏大儿子是个搞艺术的,林文玉还在世的时候跟他关系尤其好,林湄打小没妈,没事儿跟着林文玉到严敏家里蹭饭,一口一个小奶奶,喊得比她亲奶奶还要腻歪。

这会儿严敏躺在床上,喝了两口林湄带来的汤,就笑着问她婚事。

林湄这人平时在街道办嘴里没个谱儿,提到结婚就要跳长城,这会儿见严敏提起,立马岔开话题:“小奶奶,你多喝点儿,这次我把你喊回来,你这么一进医院,我心里就跟针扎似的。”

严敏年纪大了,就舍不得小辈撒娇,摸着她的手安慰:“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啊,就是看不惯现在的一些年轻人。也是时代不同了,思维方式不大一样,我这个脾气你也知道,跟谁都不好相处。”

林湄“哼哼”两声回她:“胡说,七七就说您人特别好相处。我这堂妹刚接手公司,有些人际关系拉不脸来拒绝,也不容易,她年纪毕竟还小,这次,您被那么个玩意儿气进医院,她肯定特不好受。”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严肃道:“也不怪她,她一个做管理的,哪里知道剧组有多少牛鬼蛇神。这事儿,你多开解开解她,我看她这人也太软和了些,和你那个二伯妈一个性格。”

林湄“嘿”了一声,新奇地问:“哟,小奶奶您还见过我二伯妈呐,我二伯妈可是修仙得道的,平时不出门,我都没见过几面。”

老太太想了想答:“也就在南桉,你二伯结婚的时候见过一面,也是好些年了,印象不深,就记得她那性子实在有些内向,见谁都一副忒可怜的样子。”

林湄拿来一个苹果放嘴里,“哦”上一声告诉她:“南桉?嗨,那是我第二个伯妈,她和我二伯早离了。我这个堂妹是我二伯的原配,也就是我第一个伯妈生的,他们复婚好些年了。”

严敏不知道林家这些事儿,点了点头自我反省:“你这一提,我下次说话可得多注意点儿。”

林湄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脑袋凑过去,笑嘻嘻地说:“没关系,这事儿七七她压根不知道,我们家里人,一般没谁会提这事,我二伯是个妻管严,光顾着风花雪月,谁跟他提他就跟谁急。不过,好在我这堂妹性格没替他,我听赵妈说,七七这次接收公司,是想好好干上一场的呢。”

严敏点头表示肯定:“嗯,这小姑娘的确挺有意思,来找我的时候,说话很有条理,为人也诚恳,李琴对她评价不错,你放心,你爸这个公司啊放在她手里,挺好。”

林溪在外面听着,原本脸上带着笑,可越到后来脸色就越发僵硬。

她耳朵里已经听不见老太太对于自己的那些表扬,整个脑中只循环着林湄的那句话——“那是我第二个伯妈,他们早离了”。

林溪站在原地眉头紧皱,她在这世上没心没肺地活了二十三年,却是第一次知道,她那个深爱妻子、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一切的父亲,竟然在许多年前,跟另外一个女人有过一段婚姻,而这件事,林家人,甚至是林涧,都从未跟她提起过。

杨子规站在旁边,见她脸色不好,伸手便想去抓她的胳膊。

林溪此时心情不佳,就不爱与男人虚与委蛇,她在脑中思绪杂乱的时候,一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处思考。

把鸡汤放杨子规手里,眼睛也不去看他,只是十分冷淡地留下一句:“你进去吧,别跟他们说我来过。”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留下一个十分决然的背影。

杨子规知道自己没有追上去询问的理由,他虽然是这个女人的第三任情人,但从根本上而言,他们仍旧只是两个互不干涉的陌生人。

严敏见杨子规过来,脸上笑意明显。

杨子规陪她聊了很久,话题丰富,态度诚恳,只是偶尔,思想会开一开小差,脑中浮现起林溪离开时那一瞥厌恶的眼神。

他知道她那样的眼神并不是针对自己,但那样毫不遮掩的负面情绪,却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女人真实的一面。

杨子规有些心神不宁,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时间已过九点。

医院的走廊安安静静的,下了楼,北城夜晚的冷风便开始肆意作乱,路上行人匆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股夜色浓重的凉气。

杨子规往前走了一阵,听见林溪娇俏的笑声,忽的停了下来。

林溪这会儿躲在住院大楼外面的花圃里,旁边站着的,是那个早些时候拦下自己的小保镖。

两人此时像个孩子,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烤地瓜,吃得香甜,张嘴说话,面前便升起一缕细细的烟。

林溪小小的身体被包裹在保镖军绿色大衣里,抬头对着面前的人笑,眼角的笑意,和她离开时的厌恶一样真实。

杨子规站在大楼外面湿冷的阴暗里,他像是能够理解。

理解林溪此时面对那个小保镖时笑容里的真实,那就像是一个干渴已久的人,突然看见了一片纯净的绿洲,你甚至不用给予它什么,只用感谢这庸俗的命运,便能毫无负担地享受到那汩汩而出的水流。

杨子规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掏出烟,在大楼外的风口处点燃了,他抽烟的时候,习惯靠在墙边,侧脸隐藏在纷繁缭绕的烟雾里,有些寂寥的平静,而他的这一缕烟,没有热气腾腾的暖意,只有孤孤单单的一点白,被风一吹,就散了,散在五脏六腑的细胞里。

就像他的睫毛,细微颤抖,一点点抬起,又一点点落下去。

他的脸被此时迎面的晚风吹得冷而僵硬,他感觉有一些累,那是身体肌肉发出的诉求。

但他同时也觉得有一些燥热,那是精神脱离肉/体之后的叫嚣。

他像个不知世事的傻子,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烟,吸了一口,又重新扔下去,又重新捡起,直到它燃烧至自己的手指,发出一些细微的疼痛。

他没法儿对自己现在的行为进行科学的解释,于是他收紧了自己风衣的领子,只能转身离开,皮鞋踢起脚下的一颗石子,发出一阵哐啷的声音。

成年的世界,或许大多如此,辗转反侧,也逢场作戏,礼崩乐坏,也偶有深情。

陈鹤文从大楼旁边的走廊里出来,行至杨子规刚才站过的地方,弯腰将那地上的三个烟头捡起,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目光中有些新奇与探寻,回头问身边的助理:“刚才那个年轻人是演员?”

助理“诶”上一声,想了想,点头回答:“嗯,他就是严姨说的他们剧组里那个男三,好像是天合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保镖是真的单纯,真诚待人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代表,作为正儿八经红三代,人家迟早有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