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从林家老屋回去,林溪连夜就联系了何笑笑。
秦梳前几天跟林文瑾到乡下修养,下午才坐着车回来,得知杨子规的事,平时一贯有的爱心夜宵也不做了,直接躺在沙发上西子捧心,等林溪回家,便直接坐在她的房里不肯出来,梨花带雨,捂着胸口,模样别提有多伤心。
林溪刚洗完澡,发尾还未完全干透,看见她妈的模样也没敢多动,就站在一边装乖巧。
她平时虽然也爱“演戏”,并自诩水平深厚,但真要论起演技来,与她这位伟大的母亲可是拍马不能及。
秦女士毕竟比女儿多吃了这么些年大米,如今年过五十,依然能让一群中年男人为其着迷,坚持使用眼泪作为人间武器,普度众生,实属不易。
她随意往那儿一躺,说话便能自带颤音:“七七,妈妈的心很痛。”
林溪见秦梳捂住胸口,轻声叹气,也只能在床边上坐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怀里抱上一个熊猫枕头,小声开口到:“妈妈,这次的绯闻是我疏忽了。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这样的事情下次一定不会再出现,您可千万别动气。”
秦梳摇头,重新坐直了身体,拉着女儿的小手,目光含情:“七七,这不是处不处理好的问题,而是它根本就不应该发生。至少,在你嫁进姚家之前,这样的新闻,这样的男人,你明明是应该避而远之的。”
林溪垂着脑袋不说话,好半天,才抬头突然笑了起来:“妈妈,我以为您应该知道,我是最不怕姚家的人。”
秦梳听见她的话,眉头微微一皱,拿来旁边的干帕子,一边温柔地擦拭林溪的发尾,一边告诉她:“婚姻又不是奴役,你怎么用怕这样的词来对待你的夫家,你得尊重它,得去学着融入它。”
林溪冷笑一声,歪着脑袋问:“那您觉得姚家的人,会有人真正尊重我,或者说,尊重一个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吗。”
秦梳被林溪这话问得一愣,坐在原地,脸色便有些灰暗起来。
秦梳当年读大学时模样长得好,风光无两,选的文学系,又懂打扮,整日披麻戴孝似的白裙飘飘,追她的男人不知凡几,前有姚信安的老子姚群瑞,后有她爹林文瑾,个个死心塌地。
毕业那年林文瑾拿着林家的祖传戒指求婚成功,姚群瑞心灰意冷,转头便答应了家中联姻,可那苦闷的日子没过几年,他便又开始意难平,不但冷落原配,甚至光明正大的出书批判自己有如傀儡的婚姻,又无比深情的大表自己对于初恋的无尽怀念,堂而皇之肖想旁人/妻子,原配心高气傲,无奈之下只能跳楼自杀,留下尚未懂事的一儿一女。
这事作为当时北城大族的笑谈风靡一时,男人们一边笑话姚群瑞的风流,一边感叹原配的执拗,倒是没有谁会去指责秦梳一丝一毫,因为在大多数男人的眼里,秦梳是这件事儿里最无辜的可怜人,她干干净净,纯真无暇,只是长得太美了,又沉浸在一个文学的世界里,像是落了地的仙女儿,即使这个庸俗的世界发生了什么错事,那也一定不能怪罪到她头上。
林溪小时无知,也曾为母亲这样清新脱俗的完美而自豪过,可是后来年岁渐长,她的眼中,便隐约能看见了母亲那隐藏在完美之下的私欲。
初恋当然是美好的,但原配何其无辜;而爱情当然可以是没有理由的,但婚姻又何尝不需要忠诚。
至少,在她看见那些母亲与男人的书信之后,林溪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位外人眼中对月流泪的母亲,其实远不如想象中无辜。
将手里的抱枕扔到一边,林溪往床上一躺,侧过了身子面对墙面,心中顿觉无趣:“妈,这次的照片是我进入社会的一个教训,它可能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可能让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这不代表着,我嫁进姚家就不是一个注定的悲剧,这是两码事情,您不能混为一谈。”
秦梳见林溪回答得果断,索性也躺下身来,把女儿半搂进自己的怀里,试图以知心母亲的身份对她进行劝解:“但是七七,这世上本身是没有真正的悲剧的,开始即结束,而结束,也是一次开始。姚家是可以让你肆意挥霍余生的地方,嫁进去,你才可以继续挥霍你的漂亮,挥霍你的心高气傲,你才可以选择成为悲剧,或是皆大欢喜。”
林溪对于她妈的这些言论早习以为常,不屑地笑了笑,低声问她:“可以让我挥霍的地方何其多,姚家凭什么就一定是唯一的那一个。”
秦梳沉默一瞬,回答得自然而笃定:“因为你姚叔叔依然对我有情,你嫁到姚家去,就永远会比姚家小姐还要高贵。七七,妈妈为你考虑的,永远不只是金钱,不只是权利,我希望你嫁进去的家庭,还有丝毫不刁蛮的公婆,还有不用低声下气面对的亲戚,这些是妈妈这半辈子最痛恨的东西。别人怎么看我没关系,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儿能过得比谁都好。”
林溪眼睛盯着面前墙上的一个光点,看它随风荡过去,又荡回来,不明不暗,却总也离不开那么小小的一个圈儿,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但是妈妈,我恨姚信安,我比任何人都恨他。”
秦梳将怀里的女儿抱紧了一些,靠在她的头顶,很是心疼地问:“没有爱,哪里来得恨呢,你们那时候有多好我是知道的。信安是做过错事,但他也比谁都爱你,他刚到美国的时候,为你割了多少次脉,你知道吗?”
林溪觉得可笑,她跟着墙上那一个光点飘来荡去,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生疼,扯着脑子里的血管,声音有如低到了尘埃里,“您所谓的爱就是十四岁找人绑/架强/奸我,然后像狗一样在我身上刺字留印,而我因为背负了您和姚叔叔的罪恶却要忍气吞声,长大了故作无恙地嫁给他?”
林溪挣开了秦梳的怀抱,坐起身来,对着面前的空气冷声道:“妈妈,您不能因为自己希望得到救赎,就让我牺牲自己的后半辈子,还要口口声声打着为我好的旗帜,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林溪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直白地提起姚信安了。
她一向知趣,她知道自己作为女儿,其实没有怪罪母亲的权利,她生来的一切,优渥的条件,出众的外貌,甚至是这条命,都来自于她。
但偶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自私的埋怨过,她也希望自己可以是一个人,是一个没有过去只有未来的人。
秦梳从床上起身,站在林溪面前,伸手抱住她的脸,轻轻拍着,“男人的亏欠,永远比爱来得牢靠。七七,事实已经发生了,我们都得学着面对它。”
林溪暗自发笑,她想,她这位“无私”的母亲这一辈子或许都没有真正爱过人,她爱的永远是她自己。
她似乎无比固执地认为,婚姻是人生顺遂的媒介,而男人是婚姻的必需品,他们的怜爱就像明码标价的武器,它武装女人的漂亮,代替脆弱的思想,可她大抵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至少一个像她女儿林溪这样的女人,其实是并不希望依偎男人而生存的。
母女两的谈话没有结果。
第二天到办公室的时候,何笑笑已经提早等在了那里,目光略微有些担心,对着办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
林溪一夜没有睡好,眼下有些淡淡的青灰。
推开门,发现办公室里站着的,竟然是一个略有些意外的客人,赵泽青。
她站在原地思考三秒钟,脑中迅速组织起一串完美说辞,并在脸上以一种哀怨、悲伤的方式表达出来。
赵泽青看见她的脸,快步向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
他过去稳重沉静,很少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可现在,他却管不得这么多了,伸手抱住林溪,低头去嗅她头发上的味道,声音有些显而易见的颤抖:“您真的不要我了吗。”
林溪知道他看见了自己和杨子规的照片,他或许想要挽留,也或许只是想要一个体面的分手理由。
林溪无法理解男人的患得患失,就像她没有体会过全然失控的感情,但她向来愿意做一个优秀的恋人,好聚好散,富有情趣,这是她对于一个优雅的自己极为妥帖的要求。
轻叹一声,林溪迈步向前,语气失落地告诉他:“阿泽,我家里给我定了一门亲。”
赵泽青松开手,看着怀里的林溪,目光酸涩而茫然。
林溪低着头,做出一副不能自持的样子,她拉住赵泽青的右手无比自然得发着抖,孤苦无依,惹人怜爱。
“他是个很不好的人,会对我身边的男人动手,阿泽,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赵泽青站在原地沉默许久,直到林溪低声抽泣,他才伸手,缓慢地抬起了林溪的头,看着她眼睛的水光,柔声问她:“所以你是为了我,你不是不喜欢我了,是吗。”
林溪咬着嘴唇,她的眼睛那么漂亮,特别是当那里蒙上了点点水色的时候,她的虚伪便会来得格外深情,你像是一个故作聪明的傻子,愿意相信,你其实是她这一生中唯一的放肆,你们走不到一起,是因为这该死的命运,是因为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世界,而永远不会是她变了心,更不会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心。
林溪是热烈的,是纯真的,她不属于世界,她也不属于你。
“七七,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这样叫你一次,但我不敢。如果有一天,我能出人头地,你再次见到我,会至少给我一个拥抱吗。”
林溪眼睛里的水滴子眼看就落下来,她从后面抱住赵泽青宽大的背,软着声音回答:“我会永远记得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阿泽,你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
赵泽青离开得安静,就像他来得突然。
林溪等他的车完全驶出大门,才终于收起眼中的泪花儿,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整个人往后面的椅子里一靠,二郎腿翘起,伸手捶了捶自己昨晚没怎么睡好的脖颈。
何笑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林溪觉得好笑,勾着嘴角,眼角漏出丝丝媚意,看着她问:“怎么了?”
何笑笑连忙摇头,回答得无比真挚:“没有,我在想,还好我不是个男人。”
林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她耸了耸肩膀,一边打着内部电话喊赵玲芸上来,一边靠在椅子上,兴致索然地想,血缘这个玩意儿还真是神奇,她是秦梳的女儿,而在天性的深处,原来她们两就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秦梳这个角色呢,其实算一个稍微有点儿复杂的角色吧,后期还会写到。
狗东西跟姚信安就属于很普通的狗咬狗(?),最后更狠更变态的那只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