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刘宁站在走廊上看了一会儿,眼见杨子规的脸上越来越黑,不禁心生顾虑,勾了脑袋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问:“怎么?没成?”

杨子规伸手抹了一把脸,呼着气回他:“没有,已经谈成了。”

他话说得简单,可脸上却没有一点儿想象中的轻松。

刘宁想想也能理解,都是男人,谁遇着这种张口跟人借钱的事儿还能开心得起来呢。

“那行,我在旁边的旅馆开了间房,你先过去睡一觉,明天起早,把手续那些的都办了。”

杨子规想想没有反对,点一点头,跟着他离开医院,去了旁边的那家私人旅馆。

旅馆开了不少年了,靠近医院,做的就是病人和家属的生意,里头来来往往一群人,大多面色都有些凝重,杨子规即便进了房间,似乎还能闻到走廊上那一股从医院带回来的消毒水儿的味道。

洗过澡躺在床上,杨子规便感觉有些头昏脑涨,兴许是早些时候坐摩托车时吹狠了风,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他思绪放空,也睡不着,就干脆拿出手机,打开里头《一只马蜂》的剧本,开始有些神经质的自言自语,不厌其烦地背起台词来。

杜思涵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杨子规已经从最初的情绪中走出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尽。

杜思涵见他那边呼吸微微有一些喘,便张嘴问他:“壮壮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杨子规没有回答,只是点燃了一根烟,低声问她有什么事。

杜思涵沉默一瞬,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也没什么,只是我听我妈说奶奶晚上进医院了,我知道你工作忙,想问,你用不用我过去帮帮你。”

这话要别人说,杨子规可能还觉得是客气,但杜思涵不一样。

杨子规打小对杜思涵一家人就多有亏欠,她妈是个家庭主妇,没什么文化,但为人心善,做饭也香,因为住在楼上,杨子规以前饿得很了,跟个流浪狗似的,没少被接济。

也是因为这些事儿,杨子规对于杜思涵的感觉一直有些矛盾,他感激她,但同时也畏惧她。

因为对于杨子规而言,杜思涵就像是一个乡下人努力跳出山村后极度希望摆脱的穷亲戚,也像一个寿终正寝的畜生临死前突如其来的忏悔,她浓缩着杨子规苦难的影子,也撕扯着他不值一名的良心。

杨子规知道杜思涵喜欢自己。

她刚考进北城舞蹈学院的时候,有公司猎头想要签她去做艺人,她坐了大半个城的公车跑来告诉杨子规,目光依依,就笑着问他:“一家人不能都去做明星,得有个人来维护家庭,壮壮哥,我以后能不能嫁给你。”

杨子规当时的回答他大概忘了,但想必不会很动听。

他虽然不会像对待其他女生一样,对杜思涵冷漠相对,但他也没法以杜家对老太太的那些恩情牺牲自己。

他不喜欢杜思涵,这是从灵魂里就没法儿改变的事情。

后来杜思涵没再提过这事儿,她倒也没进娱乐圈,毕业后去了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在那里做了个常驻的舞蹈演员,追求者不少,却没见谁能成为她的另一半。

“不用了,我最近其实不怎么忙,你别耽误了自己的工作。”杨子规往床头靠去,回答得很是平静。

杜思涵听他这么说,却忽然哽咽起来,她的委屈来得十分突兀,很是映衬这样无助的夜晚:“壮壮哥,你别跟我生疏,我知道,自从我跟你告白,你就一直有些躲着我,但我什么都不求,真的,我也没想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是习惯了,习惯什么都为你考虑。”

杨子规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杜思涵,你已经大了,该多为自己考虑。”

挂上电话,杨子规还是睡意全无,他睁着一双眼睛熬到天亮。

等买完早餐去到病房的时候,老太太已经醒了,她依然不认得人,动作也比以往更加迟缓,手里抱着一碗馄饨不撒手,是隔壁床家属带过来放在桌上的。

隔壁床的家属脾气不大好,见杨子规进来,就小声抱怨起来:“你家老太太也太爱占小便宜了些,我刚才没注意,把碗放到了你们那边的桌上,她捂着就不肯撒手了。”

老太太爱贪便宜,这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毛病,在杨子规还没长大那会儿,她为了两毛钱跟人干过架。

杨子规低头道歉了一声,将自己带上来的早餐递过去,那家属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还是不太高兴,等看清他的脸,神情又是一顿,收下那包早餐,也没说话,直接挂帘一拉,径直坐回了自己那一边。

小保姆这会儿刚洗完脸回来,看见杨子规了,连忙上前告诉他:“哥,外头有个大高个说是找你,你小心点儿,我看那人不像个好的。”

杨子规点头把早餐放她手里,起身往外面走去,看见靠在窗台边上的向炀,轻咳一声,上前象征性地打了声招呼。

向炀穿着一身黑色皮夹克,抬头瞧见杨子规,咧嘴一笑,拉动额角的那一道刀疤,语气很是不怀好意,“哟,我说小外甥,你这眼睛怎么的,连夜去卖/身了?”

杨子规挥手摆开他的胳膊,直截了当问:“钱呢。”

向炀一点儿也不着急,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放嘴里,想了想这是在医院,又不高不兴地放回去,从胸口拿出一张银行卡,往他眼前徐晃一晃,懒洋洋地告诉他:“喏,这里头二十万,你只要把你妈的玉坠儿拿来,我一分钱不用你还。”

杨子规猛地抬起头来,冷眼看着他,低声呵斥:“昨天你可没说要我妈的玉坠。”

向炀“嗨”了一声,回答得十分理直气壮:“昨儿不是怕你找别人去借了吗。反正啊,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我刚才可听那护士说了,老太太今天必须手术,不然下次预约就得三天之后了。”

说完,他又面色和蔼地趴在杨子规肩膀上,笑着加了一句:“三天之后,说不定到时候你就得拿着你妈的玉坠儿给老太太送葬去了。”

他脸上神情和煦,语气却十分阴冷,外人看上去,还以为两人有多亲密呢。

老太太隔壁床那人的家属这会儿正巧从屋里出来,看见两人,脸上立刻露出无比嫌恶的表情,“哼哼”两声,骂了一句:“死同性恋。”

向炀听见他的话,立马站直身子,眯起眼睛问他:“你丫说谁呢。”

那人丝毫没被向炀的气势吓着,指向杨子规的脸,不屑一顾道:“说你们呢,怎么了,他不就是前两天臭遍全网那什么杨子规吗,被富婆包养,还跟男人乱搞,我说,这好歹是公共场合,能不能注意点儿文明。老太太占小便宜,大孙子搞男人,一家臭鱼烂虾齐活了。”

杨子规站在原地,手上的青筋一点点鼓起,他手里的拳头此时握得很紧,拉扯着胳膊上的肌肉,细微颤抖,像是随时就能够挥舞出去。

林溪站在原地瞧了好一会儿,见那男人越说越过分,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伸手拉住杨子规的胳膊,歪着脑袋问他:“这人谁啊?”

杨子规原本的一腔怒火这会儿全部都被惊讶所掩盖。

他觉得眼前这人就跟个妖怪似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便无比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林溪眨一眨眼,也不期待得到他的回答,往眼前男人脸上看了一眼,扬着脑袋念叨:“有病治病,别没事儿到处找抽抽,两个男人站一块儿就是搞基,那你怎么不去研究单性繁殖呢。”

说完,她也不等男人回话,直接拉着杨子规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问他:“你怎么在医院啊?”

杨子规垂头没回答,脸色有些僵硬。

他身边的向炀倒是兴致盎然,看着林溪的脸蛋,颇为玩味地招呼了句:“小美女,你跟这小子认识啊?”

林溪在英国可没少见过搞朋克儿的人,可像向炀这样,能把一身黑色皮夹克穿出北城地道胡同口风味儿的大老粗,她第一次见,这人不光/气质乡土,还梳个大背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那稀稀疏疏的几根毛打了好几斤的蜡,“嗤”上一声,就忍不住笑着回了:“对,怎么,你是谁啊?”

向炀于是脑袋一扬,带着些高傲地告诉她:“我是这小子的舅舅,他奶奶做手术,得管我借十五万块钱。”

林溪听见这话,前后琢磨了一会儿杨子规跟他说话时的表情,眼睛一转,脑子就转过弯儿来,捂嘴一笑,觉得自己运气可实在不错,毕竟,十五万块钱就能买下一个男人雪中送炭的情意,平时可没地儿遇见这么好的事儿去。

林溪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会儿情绪,突然一跺脚,小嘴一撅,就开始撒起娇来:“这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做什么还麻烦舅舅!”

杨子规和向炀都被她的语气弄得一愣,前者是疑惑,后者是腻歪的。

林溪见杨子规不说话,干脆也不理他,直接开口对着向炀笑:“舅舅,这几天我和子规闹了些矛盾,一直想着怎么道歉,你看,这不机会来了,今天老太太的手术费,你可不能跟我抢哦。”

向炀打从看见林溪的时候,就觉得这丫头条件应该不错,冷笑一声,就从胸口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道:“原来这样啊,那真是有点儿可惜,毕竟,我一直也想为老太太做点儿事的。”

林溪故意装傻,就笑眯眯地回他:“那等老太太做完手术,您可记得多来送点儿好吃的。”

向炀乍一看觉得林溪这丫头特别虚假,跟那些搞外围,整天撒娇卖萌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可看久了又觉得她和那些女人其实不一样,因为她的脸上没有明显的动刀痕迹,漂亮得清新自然,撒起娇来虽有些夸张,但却不让人觉得厌烦,关键她的眼睛特别清明,像是一下就能看出你的躯壳下藏了个什么鬼玩意。

“行啊,以后有机会,舅舅请你喝茶。对了,你上大学没,舅舅是东大毕业的,要是你以后想读东大,舅舅可以给你提不少建议。”

向炀早年读书还成,考了个东大的外语系,便自觉高学历人群,平日最好以此听人吹嘘。

林溪脸色茫然地“哦”了一声问:“东大?”

向炀跃跃欲试的虚荣心没有得到满足,不禁看着她解释道:“对,就是兰洋湖的那个东大,全中国人都知道的。”

林溪于是恍然大悟,捂着嘴巴,轻声叫唤起来:“呀,那您可真厉害,真的,您刚才要不解释,我还以为是那个东大肛肠医院呢,您不知道,我们公司楼下啊这两天来了一群小伙子,见天儿发这个医院的传单,我乍一看,还以为舅舅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