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杨子规以往很少会去认真看刘宁的脸,男人之间不兴这种打量,也就这会儿,得了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他心里难免生出些许触动,便就着客厅的灯光,往刘宁脸上扫了一眼,看见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眼角几道纹路往上挑起,意识到,在脱离了张扬之后,这个男人也只是一个正在走向而立的荒唐者。

“可是刘宁,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杨子规在一旁的沙发里坐下,声音低到了嗓子眼儿里,他过去不会这样跟人说话,他巴不得自己在别人眼里永远是个伟岸高尚的样子,跟个神仙似的,高高飘在天上,永不落地。

可是现在,他没了两万八的公寓,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胞衣,头发上的水珠顺着额角流到下巴,一滴一滴的往下坠,连带着那些心高气傲也一并跟着踏踏实实落到了地上。

刘宁对此不以为然,回答得很是掏心挖肺:“这不废话呢嘛,我爸以前总告诉我,男人呢,就得坏点儿,无私无畏的那是雷锋,你见有姑娘撕心裂肺追着雷锋喊老公的吗,没有!真的,这事儿你别跟我犟,我爸对人性的分析十分深厚,他写的《追女孩儿大法》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现在我们家门口那大爷还指望着它擦屁股。”

杨子规靠在沙发背上闷笑发声,眉毛略微往上挑起,睫毛还沾着水,皮肤通透,乍一看,有种超越性别的美。

刘宁被他这一副浴后春光弄得老脸一红,伸手把旁边的毛巾往他头上一甩,没好气地教育:“搁这儿跟谁卖男色呢,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啊,快他妈擦干净咯!”

杨子规于是笑得越发张扬,甚至声音响亮,露出一些少年人的肆意来,他有好些日子没这么开怀过了,手肘撑住两边的膝盖,把桌上的银行卡递过去,就扬着脑袋告诉眼前的人:“我知道你的意思,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钱你得拿回去,我不是矫情,只是真没到这地步。”

刘宁见他这么说也没坚持,都是男人,没那个必要。

两个人在沙发上又聊了一会儿,大多时候是刘宁说,杨子规听,偶尔“嗯”上一声算作回答。

快到九点钟的时候,刘宁肚子咕叽作响,一拍大腿,起身就要去外头买串儿。

杨子规没准备送他,茶几上的手机响起一阵提示音,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忽然站起身,大声喊住了刘宁正准备出门的步子,“你骑车来的?”

刘宁回头,见他脸色不太好,便点着头回答:“骑着来的,怎么了?”

杨子规于是披上沙发上的皮衣,直接拉住他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回他,“我家老太太晕倒了,刚被保姆送去医院,你得送我过去。”

刘宁一听这情况,“嚯”了一声压根不跟他废话,小跑出胡同,拿下后面的头盔扔给杨子规,张嘴就是一句:“你可抓紧了啊。”

杨子规打小害怕坐摩托,但这会儿他没得选。

两人飞车到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超过九点半。

老太太脱离危险,已经被安排进了临时的病房里,送她来的小保姆大半天忙活,精神紧张,饿得两脚打颤,这会儿见老太太睡着,终于得空掏出口袋里的鸡蛋在走廊囫囵吞下,抬头瞧见杨子规他们,眼睛立马一红,小跑上来,捂着手喊:“哥,医生刚刚才来看过,他说,姥姥脑子里有个东西破了,明天得动手术。”

说完,她又低下头,脸上很是自责:“都是我的错,今天大院儿里头好多记者,我出去买菜的时候怕老太太磕着碰着,就没带她,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她就倒地上了。”

杨子规喘着气在门外站定,透过玻璃窗往里面老太太脸上瞧了一眼,低声说话:“你别乱想,老太太脑子里的淤血前几年就有了,今天你能及时发现送来医院,我就得谢谢你。”

小保姆一听这话,眼睛彻底红了,鼻尖往上一耸,还流出两缕透明的鼻涕来。

她是农村里来的,人长得不好看,嘴又笨,过去做过的几家主人都嫌弃她,也就在杨家待的这三个月,杨子规虽然不爱说话,但真不是个难相处的。

杨子规在老太太病床前看了一阵,见她睡得挺好,起身就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早些时候抢救老太太的值班医生这会儿查房去了,旁边坐着他带的女实习医生,年纪不大,二十来岁,抬头看见戴着口罩的杨子规,张嘴就问:“你是哪房的家属?”

杨子规迈步向前,坐下回答:“我是杨丹萍的孙子。”

医生“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记录,问他:“老太太脑子里有淤血这事儿你们家都知道吧。”

杨子规点头回她:“知道,有几年了。”

刘宁从医院便利店买完面包回来,打眼就看见正在跟杨子规聊着的女医生,脸色一黑,立马气冲冲地说:“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实习医生吗。”

女医生抬头看见刘宁的脸,也不高兴了,“这位先生,虽然我是实习医生,但我也是米医生手把手教出来的,我刚才参与了老太太的急救,职责所在,就该多向家属了解了解病人的具体情况,怎么,您有意见?”

杨子规也不知这两人的过节,挥手不耐烦道:“医生您别管他,刚才你说到做手术越快越好,那我家老太太明天的手术现在预约好了吗。”

女医生点点头道:“老太太送来的时候米医生已经把资料入库了,你放心,不会耽误,等明天病人各项指数平稳下来,达到安全手术的条件,我们就会对她进行手术的。对了,老太太有医保的吧?”

杨子规沉默一瞬,皱起眉头,低声回她:“我家老太太以前一直住在农村,没有城市医保。”

女医生一愣,有些意外,想了想,面露难为道:“那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老太太的手术要单纯只是血肿清除,几万块也就差不多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她里面的神经已经引起了组织肿胀,这个年纪,还容易出现并发症的情况,如果没有医保,自己掏腰包,一下子,最少得有二十来万呢。”

杨子规低头看着地面,呼出一口气,倒是没有犹豫,只是沉声说到:“钱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知道,我家老太太这个手术有没有风险?她毕竟年纪这么大了。”

女医生见他这么问,立马轻声安慰起来:“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不过,比起那些不确定因素更大的手术,这种有固定方案的其实还算好。最主要的是,我看老太太长得这么面慈,运气一定不错,这个手术肯定没问题的。”

刘宁站在旁边,白眼一翻,就觉得这女人实在忒能胡说八道了,人家属担心手术风险,她倒好,搁这儿嘚吧半天,搞起了封建迷信。

杨子规没看出刘宁心里的不乐意,等米医生回来,两人正式聊了一会儿,时间过了十点,终于从办公室里出来,嘴里开始啃面包。

刘宁跟在他后面,也不说话,只是从兜里拿出银行卡,往他手里一塞,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到:“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合该欠我的,这七万你先拿着,还有十几万,我看能不能跟我姐去借一借。”

说完,他转身又要去打电话。

杨子规收下他的银行卡,却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摇头回答:“不用,你这七万就够了,其他的,我想办法,我知道,你跟刘玫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刘宁可不稀得跟他在这种时候客气,理直气壮地教育:“你管我两关系怎么样呢,老太太明天就得手术,这是救命的钱,就算是仇人,只要有钱,我也得开口。”

杨子规手指微微一抖,还是没放开,他松开脸上的口罩,很是坚定地告诉刘宁:“我真能弄来钱。”

刘宁见他说得平静,也真不像是在打脸充胖子,就伸手搓了把鼻子:“真的?”

杨子规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将手里的面包袋儿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伸手拿出手机,走到窗台边上,打开通讯录,划到最下面一个名字,闭上眼睛动作停顿许久,直到外头传来一阵救护车的警铃,他才重新睁开眼睛,拨通了那个号码,等那边的人接起来,也没有寒暄,神情冷漠地喊了一声“舅舅。”

向炀接电话时没注意来电显示,此时听见杨子规的声音,整个人一愣,吐出嘴里的一口烟,就开始笑着故作感慨起来,“没想到有生之年,你还能给我打电话。”

杨子规听见向炀的声音,全身都像被火烧了似的难受,可他没法在这时候矫情,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他,“借我十五万。”

向炀觉得这事儿新鲜,毕竟在他眼里,这全天下就没有人比他这外甥更高傲的了,二郎腿一翘,低声嘲笑似的问:“怎么,你这做了大明星,还要跟我这种小人物借钱?”

杨子规没心思应付他的挑衅,继续说:“你借么,不借我就挂了。”

向炀“嘿”上一声,还就不让他挂了,“借是能借,但你至少得告诉我,你拿去做什么,包女人,抽大/麻,还是说,真跟网上说的那样,睡男人?”

杨子规手里的拳头不断握紧又松开,许久之后,沉声回答了一句:“我家老太太做手术,缺钱。”

向炀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杨子规说的老太太是谁,“嚯”的一声都被他逗乐了,看大戏似的嚷嚷着:“我说你小子行啊,被杨诚养了几年,真把人当亲爹了?现在,连他老娘也要管?舅舅以前没看出来,你还他么是这么有良心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