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太是重男轻女惯了的,听见林溪的话脸色立马一沉:“你一个女孩子家,以后总要嫁出去,娘家哥哥的事儿,掺和什么。”
秦茵茵站在一边,神情傲慢,因为有老太太在,她腰杆儿也挺得格外直。
姚晴靠在林溪背上,笑得满地找牙,她人生至今二十几载,见识不少,但确实第一次遇见这样的老太太,嘴巴一张,就很是真心实意地问了句:“老太太您以前是不是生过皇帝,不然怎么全天下都归您管呐。”
老太太不认得姚晴,见她呛声,张嘴就要骂。
可架势还没摆起来,院外头就突然响起了一阵女人的惊呼——“哎哟,这是谁家的鸡,怎么啄小孩儿呐!”
赵老太太一拍大腿,扭头就往外跑,嘴里念叨着:“诶呀,我那几只土鸡!”
赵秀梅的哥哥退休之后搬去了乡下住,她每次来北城就会上他那儿拿几只土鸡,这样上林家转上一圈,才能名正言顺地带更多值钱的好东西回去。
农村里的鸡一般不怕人,不仅行动敏捷,叫声更是昂扬。
林涧听见外面的动静,担心那鸡真会啄伤小区里的孩子,皱着眉头“啧”上一声,只能转身跟了出去。
姚晴好些年没遇见过这样的乐子,整个人往沙发里一倒,兜里掏出一包瓜子儿,一副撩裙坐榻看大戏的模样,嘴里也没闲着,“我说七七,你姥姥这身手、这嗓门儿,比我可矫健多了,要不是你妈严令禁止,我估计她还能跳死俩老头儿。”
林溪侧头一笑,眼睛弯弯的,格外娇俏的样子,“她这还是保存了战斗力的呢,我舅舅买房那会儿,她上门找我妈要钱,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声音能传出小区以外几百里。”
秦茵茵听她这么说,嘴角瞬间就耷拉下来,因为林溪嘴里那个舅舅就是她爸,找了个凳子坐下,忍不住低声指责道:“林溪你还有没有点教养,跟别人一起编排自己姥姥。”
林溪向来不拿正眼瞧秦茵茵,这会儿也不想搭理她,目光冷淡地瞥了一眼,压根没回话,就只是靠着姚晴看手机。
秦茵茵见自己被忽略,那高傲的自尊心又受到伤害了,双眼一瞪,连声音都提高了半个度:“你也就仗着自己家里有点儿钱,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儿。”
林溪觉得这话新鲜,于是撩着眼皮问她:“哦?我怎么不干正事儿了?”
秦茵茵自觉站在了道德高点,回答起来,态度十分倨傲:“二表姐都跟我说了。你在国外学了一身坏毛病,回来光知道包养小明星,昨天被拍到的那个赵泽青就是你的小情儿!”
她嘴里的二表姐是林苑,去年她得了林苑一驴牌小包,自觉成为林苑的闺中密友,这两人凑一块儿,一个蠢,一个坏,沆瀣一气。
姚晴觉得林溪这个表妹实在可乐,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问她:“人家谈自己的恋爱,你做你的白日梦,怎么,赵泽青睡了你没给钱啊?”
林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秦茵茵这下也再忍不下去,从凳子上一蹦而起,小脸涨得通红,大声指责到:“我呸!包养算什么谈恋爱!谁谈恋爱会拿男朋友给自己挡枪的?”
林溪眉毛一挑,瞬间来了兴趣。
秦茵茵见她不回答,“哼”上一声显然底气更足了,“林溪,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赵泽青跟杨子规的绯闻就是为了给你挡枪!表哥昨天打电话给姑姑的时候,你就和这个赵泽青在一起。你们两个人不知廉耻,可人家杨子规明明是正经演戏的人,刚入行就被你们这么祸害,你还有良知吗!”
林溪这会儿算是知道,秦茵茵应该是一杨子规的小粉丝,兴师问罪来了,眨巴眨巴眼睛,觉得她这蠢脑子能想到这里,也算是“爱”的力量,低声一笑,就问她:“这又怎么样。”
秦茵茵一见她这么个不屑一顾的样子就来气,脸色涨红,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你、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林溪挥一挥手,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背上,变本加厉,“我有什么好为耻的,你正正经经演戏的偶像难道是被人拿刀逼着去饭局的?”
秦茵茵可不允许自己心中的真神受到侮辱,只能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林溪狐狸精的设定,“你懂什么,我们哥哥在学校一向洁身自好,连女朋友都没交过。他家里条件不好,宁愿打工给奶奶治病也不跟你们这些人同流合污。为了演好李琴的话剧,他连电影的试镜都可以不去,我们哥哥是最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不是你们能侮辱的!”
得,她这声“哥哥”喊出来,林溪就知道,这是一脑残粉儿没跑了。
按理来说,这样的家伙天下何其多,你也犯不着和她置气,但这人跟自己沾亲带故,还跟个蟑螂似的到处晃悠,你要不让她闭嘴,那都没完没了了。
姚晴磕着瓜子看大戏,转头想跟林溪说话,没想这厮不知怎么的,眼睛瞬间就红上了,小脸一皱,看着比谁都可怜,姚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她这是演的哪出。
她的这一点疑惑很快得到了解释。
林涧这头抓完鸡,终于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沾着几根毛,心情瞧着很不好,抬头看见林溪的样子,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姚晴眼珠子一转,立即原地添油加醋:“七七,你别哭,你这表妹也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哎,你别难受,脚没事儿吧。”
林涧根本不看旁人,径直走到林溪面前坐下,问她:“怎么了?”
林溪没哭,只是直接脑袋往林涧怀里一拱,“唔”的一声哽咽起来,小声回他:“没事,就是脚不小心扭了扭,和别人没关系的。”
林涧目光在秦茵茵身上扫了一眼,因为他的手脏没法儿抱人,只能用下巴蹭了蹭林溪的头顶,沉声安慰到:“别怕,哥哥在呢。”
姚晴坐在旁边被林溪这演技震撼得透透的。
赵老太太进来,还没说话,就听那头林涧沉声开口了:“把你这孙女给我带走。”
赵秀梅往林溪脸上瞧了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脸色讪讪道:“她们两个表姊表妹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这当哥哥的…”
“我就七七一个妹妹。”
林涧不耐烦应付赵秀梅,起身去厨房洗手,出来后拿手机给秘书袁强去了个电话,直接让他过来接人。
老太太见林涧铁了心赶自己走,一时怒从心起,就着那股长辈的气势便埋怨上了:“你这妹妹就是被人给惯坏了,你现在这么护着她,以后结婚可怎么得了。”
林涧没回答。
林溪本来演得还挺过瘾,因为老太太这句话,心情就真有些低落起来,伸手去抓林涧的袖子,说自己困了。
林涧知道她昨天睡得晚,早上又被姚晴喊起来,点点头也没多问,直接把人往怀里一捞,抱着就往楼上走。
老太太站在客厅里,面露不悦地喊:“你们兄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抱来抱去,像什么样子。”
姚晴坐在原地,嘴里吐了个瓜子壳出来,神清气爽道:“关你屁事。”
林涧没兴致过问下面那祖孙俩的好坏,把林溪抱进卧室,放到床上,就只是叹了口气,声色黯然道:“你要是想恋爱,就好好找个人谈,不要再跟一些小明星有过多牵扯,那些人不配。”
林溪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那些话他其实也听见了。
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林涧的袖口,小声撒娇到:“但这世上,除了哥哥,谁会无缘无故对我好啊,大家嘴上说着喜欢你,其实心里都有数,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林涧有些气恼地捏了捏林溪的鼻子,捏完又有些心疼,松开了手,拍着她的脑袋,自己率先落下阵来:“哥哥会一直对七七好。”
说完,他又沉默一晌,重新开口说了句:“明天大伯的生日,姚信安,应该也会来。”
林溪神情一僵,伸手楼住林涧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就变得蔫儿蔫儿的没有生机,神情茫然地问他:“哥,人一定要结婚吗?”
林涧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的被林溪抱过,他伸手拍着林溪的后背,侧脸靠在她的耳边,就像他们小时候那样,目光看着墙面,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小指轻微抖动一下,声音也跟着垂下去:“七七,人长大了,都是要结婚的。”
林溪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起来时林涧已经去了公司,姚晴在旁边上网,见林溪醒来,立马起身往她床边上一坐,举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一脸感叹道:“我刚才没事儿查了查这杨子规,你猜怎么着,这家伙的背景也太特么苦情了,妈早逝,爹作死,奶奶得病,身边还离不得人,要放电视剧里,这不就是励志女主的典型人设吗。”
林溪这会儿因为姚信安提早回国的事,整个人还恹恹的,心中苦闷,也生不出那些救风尘的兴趣。
姚晴不管她,往下拉了几页,刷到一个杨子规大学出演话剧的视频片段,往床头一靠,就拉着林溪一起看。
那片段倒是不长,剪辑出来的,总共没超过十分钟,摄影设备也一般,光感不高,把整个排演大厅的舞台照得有些阴暗,中间灯光下坐了一个蒙着眼睛的红衣女人,旁边身穿白衬衫的就是杨子规。
他的声音这会儿从灯光的阴影里发出来,听着有些压抑,也有些疯狂——
“你有一张天使的脸和婊/子的心肠。
我爱你,我真心爱你,我疯狂的爱你。
我向你献媚,我向你许诺,我海誓山盟,我能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如何爱你
我默默忍受,饮泣而眠?我高声喊叫,声嘶力竭?
我对着镜子痛骂自己?
我冲进你的办公室把你推倒在地?
我上大学,我读博士,当一个作家?
我为你自暴自弃,从此被人怜悯?
我走入神经病院,我爱你爱崩溃了,爱疯了?
还是我在你的窗下自杀?
明明,告诉我该怎么办?你是聪明的,灵巧的,伶牙俐齿的,愚不可及的。
我心爱的,我的明明。”1)
这是林溪第一次以一个观众的角度看待杨子规。
杨子规平时说话声音稍稍有些往下压,听着像是漫不经心,可在舞台上,他的声音却体现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血与欲。
而且,很奇怪的,作为一个长相如此突出的人,当灯光打在他脸上时,他的五官却忽然变得模糊了,似乎你眼里看见的,不再是他高挑清瘦的身体,不再是惊世艳俗的脸,而是一腔无处安放的愤慨,以及一颗隐隐跳动、疯狂雀跃的心脏。
林溪躺在床头悄无声息地看,也不说话,思绪放空之下,难免就回想起了昨天晚上,杨子规站在亭廊下,转过头时,来不及隐藏的那惊鸿一瞥。
他抽烟的样子当然很性感,抬头微笑的模样也惊艳,可真正让林溪记忆深刻的,却只是那一双失落和茫然的眼睛。
因为那一双眼睛,你会想要与他聊聊;也因为那一双眼睛,你或许会想要知道,杨子规的明明,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