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林溪没法儿接,坐在原地,就只能翻了个清新脱俗的白眼。
她想着于夏以前似乎喜欢过一阵周梅染的歌,一时间脸上神情有些复杂,指了指那头跟人说话的赵泽青,连忙小声教育:“你小声点儿,别给人听见了。”
于夏于是皱了皱鼻子,收拾起身上那股子戏精的劲头,把脑袋靠过去,看着她问:“我说,难道这个赵泽青也是你准备要挖的人?他老子也是周向群啊?”
林溪被她这话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嘴里的果汁儿差点没咽下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擦着嘴念叨:“想什么呢,感情在你眼里,人周委员整天不干正事儿,光顾着夜夜笙歌,处处留种啊。”
于夏瘪了瘪嘴,觉得这话也无不可能:“这谁说的清楚,他们这些男人总归没几个好东西,不光他,你那大伯这么多年身居高位,说不准也在外头有失散多年的私生子呢。”
林溪觉得她越说越离谱,连忙挥手打断:“那我可借你吉言了,我大伯要真在外头有私生子,林苑那傻逼一准消停,到时候有戏看我可得给你发红包。”
说完,她感到兜里手机震动,也不再去管于夏,低下看了一眼,发现是新聘的秘书何笑笑发来的邮件。
于夏整个人靠在林溪身边上,腻歪得不行,挑眉看她低头跟人谈论工作的样子,还挺严肃,撅了撅嘴巴,就很是识相地闭嘴不说话,直到林溪回完邮件重新抬起头来,她才对着她的侧脸,小声感叹了句:“哎,林溪,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会和我一样,毕业之后无所事事,混吃等死,就等着哪天被家里发派了做联姻呢。”
她这话说得俏皮,其实不难听出里面的一点儿失落。
林溪其实能理解于夏的这种情绪。
毕竟,像他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姑娘,生来锦衣玉食,没见识过柴米油盐的复杂,没体会风雨过奔波的苦闷,整日睁眼闭眼都是家族里粉饰太平的那点破事儿,时间一长,精神世界难免变得空虚,在人生固定的剧本之下,没有人会把她们看成一个单独的个体,他们看见的,永远是她们背后的家庭,以及她们名字前面的那个姓。
林溪以前上学时也自命不凡过,她那时认为自己与这些草包世家小姐可不一样,至少她爸林文瑾虽然平庸,但真心爱她,绝不会舍得让她嫁给一个没有爱情基础的联姻对象。
可是后来,她在英国交了第一个男友,秦梳不远万里坐着飞机过来,躺在宽大的床上,温柔地劝她分手,并且告诉她,林家已经为她物色好姚家的幺子姚信安作为未来夫婿,两家互相通了气,只待她大学毕业便可以回国完婚。
林溪那时一脸震惊,从床上坐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妈,哑着嗓子问:“姚信安?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嫁谁都不可能嫁给姚信安的。”
秦梳低眉垂目,第一次没有像过去那样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的目光闪躲,像是也有些气虚:“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但是七七,你是我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女儿,我不会允许你和一个普通的男人在一起,我这一辈子吃过太多家世的苦,你不一样,你是林家的女儿,你合该有一个配得上你的另一半。”
林溪那晚没再说过话,她躺在床上,想到儿时的姚信安,想到自己即将分开的男友,也想到了许多许多以前的事情。
秦梳第二天就回了国,林溪对于姚信安的抗拒到底让这桩婚事搁浅下来。
但也是在那之后,林溪开始意识到,她印象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母亲原来也没有那么超脱世俗,在被林家人低看的这几十年,她或许并不是真的甘于沉溺爱情,至少,在林溪的身上,她选择成为了一个庸俗的母亲,希望她找一个可以为自己增光添彩的女婿,即便这个“女婿”曾经无比厌恶自己的女儿,甚至想要她的命,但这都不要紧,大人们总有无数的理由可以为孩子儿时的“不懂事”开脱。
林溪坐直了身体,从茶几上拿来几颗开心果,上前塞进于夏的嘴巴,顺手捏了捏她脸上的酒窝,无比喜欢那滑软的手感,笑着告诉她:“才不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老于,别把自己看得太轻了,你要是想,就来我这个火坑里蹲着,咱们一起去干点儿男人干的大事儿。”
于夏听见她的话,难得愣了愣,而后咧嘴一乐,看着她哼哼唧唧:“你算哪门子的火坑?林溪,我告诉你,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这一辈子,再不会有比这更大的火坑。”
林溪被她这话逗得笑倒在沙发里,歪着脑袋问她:“那你还嫁啊?”
于夏这会儿又挤眉弄眼起来,故作老成道:“嫁,干嘛不嫁。我家又不能跟你比,你爹再不成器,起码就你妈一个,我爸可不一样,在外面光是我知道的私生子就有三个,我妈天天跟我面前和尚念经,我再待下去眼瞅着就要进化成灭绝师太,好在我这男人长得像如来,我两在一起,其实也绝配。”
有私生子这种事儿在北城世家里头还真算不上新鲜,倒是像秦梳和林文瑾这种大学不顾一切结婚生子,整日爱来爱去,熟读琼瑶经典言情,病中奏乐,雨下弹琴,每天准点念着唐诗三百首忧郁,饭前便后洗手不忘感叹一句时光易逝的文青十分不多见。
“你真让我跟你一起干啊?”
于夏像是被林溪挑起了兴趣,收起脸上的吊儿郎当,难得认真地问了一句。
林溪虽然没有过忽悠人的经历,但这会儿无师自通,一点儿也没有慌乱的情绪,“我骗你做什么,你姑父在文化/部,你妈有明润的股份,我不把你这金疙瘩抱怀里捂着,难道还让你跟别的野男人跑咯?你就说干不干吧。”
于夏“哼哼”两声,立马仰起头,举起右手,搓着手指回答:“干嘛不干,姐们儿啥都缺就是不缺钱,不过咱先说好了,下次再遇着周向群其他私生子,可得先让给我。”
得,感情这厮今儿还就跟人周委员过不去了。
林溪这一会儿的功夫被她逗乐两次,整个人往沙发上一躺,笑得都要岔气。
好一会儿,等渐渐平复下呼吸,她才又重新坐直了身体,看着那头李秀芸搂住肖静殷勤唱歌的样子,挑一挑眉毛,靠着身边于夏,问她:“对了,你跟李秀芸是怎么认识的?”
于夏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拨着瓜子回答:“我跟她不认识啊,今儿是郑玲珑喊我来的,你和她不也认识吗。”
她这一说林溪算是明白了,原来这郑玲珑就一二傻子,拿着她爹天合的人脉给李秀芸做嫁衣,拉了几家人过来,自己光顾着傻乐吃喝认哥哥,人家李秀芸一次办完几件事儿,回头她还得谢人款待。
林溪又在沙发上跟于夏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想着林涧到的时间差不多,就不准备再待,起身跟在座的人道了再见,围上围巾往外走。
赵泽青见状也同时跟上,抬手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
他今天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林溪不坐他的车回去,他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停车场拿车。
林溪因为刚才把于夏忽悠到手的事儿,心情挺好,一边走还一边嘴里哼着歌,虽然出门时穿少了衣服,但此时脚下步履轻快,心境阔朗,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她一个人这么安安静静地溜达了一阵,等过了湖,走进庄园门口的长亭廊,打眼一瞧,就看见了不远处只身一人在那等着车的杨子规。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朦朦胧胧地飘起了雨,雨丝打在亭廊的瓦片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杨子规背靠在亭廊的方柱上,修长的身体包裹在黑色的风衣里,长腿一边竖直站立,一边微微往上弯曲,搭在柱脚上,显得很是放松惬意。
他这会儿像是在想着什么让人怀念的事情,嘴角勾起,脖子微微向上仰着,亭廊里的灯光轻轻巧巧打下来,照在他笔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点狭长的影子,凸起的喉结无意间上下鼓动一瞬,连成一片,隐秘而性感。
他的目光越过外面的水雾,望向飘着雨的夜空,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烟,将将靠在嘴边,时而吐出一缕薄薄的白雾,融在身后一湖流动的水色里,缭缭绕绕,如坠烟海。
林溪站在原地看着,只觉自己好似在欣赏一幅意趣清远的水墨画,耳边有水声,心上有月亮。
她生来喜欢好颜色,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的人,可不得不承认,杨子规的长相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难逢敌手。
林溪热爱一切美好的东西,人也好,物也罢,那让人感到快乐。于是这会儿,心情尤其愉悦的她步伐往前迈开,红润的脸上就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杨子规或许是听见了那脚步声,偏头将目光投过来,略微细长的眼睛来不及收起里头藏着的东西,有点儿失落,也有点儿茫然。
等看清来人的脸,他才勾起嘴角笑笑,看似问候,实则冷清。
林溪因为他这一笑稍稍有些晃神,好一会儿眨一眨眼,也同样对着他笑了一笑,心里很是遗憾地想,如果没有赵泽青,那么她应该会在这样的夜晚和杨子规发生些什么,不一定是肉/体的欢愉,但总得要发生些什么,毕竟,一切美好的片段都不该被辜负,而在这个瞬间,也至少在这一个瞬间,她的真心是不能被质疑的。
杨子规看着林溪走向自己,也没有打招呼,偏头闻见她身上的香水味道,鼻尖似乎又有些发了痒,抬头望着眼前灰暗的天空,低声发问,“为什么会包下赵泽青?”
林溪眉毛一挑,没觉得被冒犯,望向亭外的一片雨色,回答得很是自然,“因为好看。”
杨子规沉默一瞬,于是又问,“那我好看么。”
林溪点点头,神情严肃而真挚,“一般。”
“啧。”
杨子规抽了口烟,觉得这天没法儿聊,这倒霉玩意儿不按常理出牌,小嘴一张,还光会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