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规刚进天合影视两个月,他的经济人刘玫就暗示着让他陪酒了。
刘玫这人平时脾气不太好,面慈心狠的类型,作为天合最早一批培养的职业经济人,她年纪倒是不大,以前带过的几个老牌艺人现在大多退圈荣养,地位超然。她自己年初跟公司副总何胜阳结了婚,为照顾何胜阳跟前妻的女儿,将重心偏向家庭,如今手上只抓着几个有潜力的新晋苗子,个个盘靓条顺,实力不容小觑。
杨子规是这些苗子里最听话也最出挑的一个。
他本人是正规戏剧学院毕业的学生,长相仙气十足,因为家庭条件不太好,大学忙着打工,心无旁骛,没来得及交女朋友,难得心性也纯净。
但是能进娱乐圈的,真正心性纯净的有几个?
事实的真相是,杨子规看着不谙世事,其实私底下心眼贼多,大学四年不谈恋爱,压根不是为了专注学习,单纯就是看不上戏剧学院里的那一群小妮子。
在他看来,学校里的姑娘长得好看的不是没有,但跟自己比都差了点儿意思,一个鼻子俩眼睛,打眼一看,其实不过如此,况且,这些花骨朵儿都娇气,自个儿还在等着贵人提携呢,他一没人脉、没资本、光有脸蛋的穷二代,凭什么拿着大好的青春去跟她们玩儿什么狗屁青春恋爱游戏?
于是他就找了地方去打工。
杨子规对于打工的概念可能和普通人不大一样,他一不端盘子二不扫地卖惨,专门找价格高昂的地方弹钢琴。
起初是在西餐厅,后来去了高档咖啡馆,再后来,是私人会所,一晚上两万,摸手不能甩脸走人的那种。
杨子规三观底线其实特别低。
他九岁时没了妈,老子又吸毒,有时候带着浓妆艳抹的鸡在家里乱搞,昏天暗地,他还没怎么懂事呢,就熟悉了女人叫/床的声音。
后来长大了一些,他就趴在他妈的房间里看她那张黑白色照片,没滋没味地想,您老倒是死的早,屁都没留下,也没给国家做一点儿伟大贡献,光找了我爸这么恶心一男人,生了同样恶心的一个我,这么一屋子祸害,也难怪不能长命。
杨子规那张惊世骇俗的脸没能让他对自己生出多少优越感,在他眼里,一个像自己这样阴暗自私、三观扭曲、处世没有一点真诚的人,要放以前,那是活该要被拉出去批/斗写大字/报的。
这次,刘玫亲自出马,说是要带他和刘宁参加云鹤山庄的饭局。杨子规第一次遇着这样的事,想着对方的地位,也没有矫情,点头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回公寓收拾自己。
公寓离公司不远,是刘玫给安排的高档小区,面积不大,一月租金两万八,出门不是精英就是二奶。
杨子规有时站在视野开阔的阳台上,看着下面跑步遛狗的人,匆匆忙忙,妖妖娆娆,就想着,也不知道哪一天,他才能从这里搬出去,去哪儿没关系,但他得搬出去。
天合对杨子规其实不错,大学时定下的他,在网上营销了个校园男神的称号,现在毕业出来,上手第一部就是电影,虽然戏份不多,但起点高,跟那些综艺出道的偶像明星不是一个路数。
刘玫平时亲自带人参加饭局的次数不多,这会儿开了车在楼下按喇叭,嘴里叼着根烟,显得有些不耐烦。
杨子规没什么名气,至多经常上网的人能觉得他眼熟,所以出门也不需要做什么格外的武装,就在脖子上围了根刘玫送他的奢侈品羊绒围巾,坐上车,低着嗓子打招呼,一边脱了外面的风衣,一边偏头去看身边的人,发现这会儿车上坐着的除了刘宁,还有一个陈文深。
刘宁是刘玫的堂弟,和平时一样,跟谁都熟,对着杨子规那张脸尤为热情。
旁边的陈文深就不一样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脸往车窗外头一撇,压根不看杨子规,神情严肃得像刚死了姥姥的猪。
杨子规没觉得被冒犯。
陈文深这人在他看来脑子就不怎么好使,两人同时进的公司,同样是正经艺术院校毕业,自己眼看着要上大银幕,可陈文深呢,还在综艺节目里头转悠,平日里高傲的范儿是做足了,可不招人喜欢,遇着什么不高兴的事嘴就往下一耷拉,心机叵测都写在脸上,跟谁都欠他两百万似的苦大仇深。
这性格说的好听点儿是清高,说的通俗点儿那就是智障。
娱乐圈这么个声色犬马的地方,年轻跟漂亮多得简直要猖狂,甭管男女,长得再好看,也得放得下身段,没人会去跟中年男人卖沧桑,就像没有人会去跟妇女同志卖仁波切,一个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就合该顺应这个世界做一个什么样的畜生。
刘玫不是没感觉到后面两人的你来我往,但她不爱把话说透。
她本身对陈文深不怎么看重,和杨子规一样的心态,觉得娱乐圈这么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实在不差他这么个看似清高的愣头青。
也就公司里郑董的女儿实在喜欢他,这回硬是喊着带来,不然按照她的脾气,都不如让他上天台喝西北风去。
刘玫现在在公司里地位高,好日子过久了难免怕死,开车慢得出奇,一行人到达云鹤山庄时,天色都已经暗了,空中蒙蒙地下着雨,庄里有个人工湖,湖面上浮着一片雾气,就一吃饭寻欢作乐的地儿,硬弄的跟修仙得道的风水宝地似的。
这地方最早时候是一长袖善舞的官太太办的,从装修到菜色全部讲究一个雅,那时名声响亮,有价无市,最近几年纪委的同志们辛苦劳作,那些装模作样的官老爷倒是不来了,剩下下故作风雅的生意人,摇身一变,这儿就成了个金钱来往的名利场。
刘玫在外面停完车进来,撑着伞,领着三个人往里走,一边打电话问他们包间的名字,一边给仰头喝水。
杨子规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不怕人家觉得他是土老帽,睁着眼睛四处瞧,走在人工湖上面的时候,还特地低了脑袋,仔细打量桥下面的湖水,见里头锦鲤游来游去,鱼肥水清,上面还有连片的荷叶趟着露珠子,不禁低声叹气,觉得这人一旦有钱了,享乐的方式也就格外与众不同起来。
刘宁走在杨子规后面,见他四处打量,上手揽住他的肩膀,咧嘴就笑:“我零七年第一次来这里,那边岸上的戏台还没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纸醉金迷呢。”
刘宁是导演系毕业的,比杨子规大六岁,年近而立,平日里为人十分不靠谱,脑子里一堆天马行空的想法,想一出是一出,行事跟小孩儿似的。
他第一眼看见杨子规被惊艳得不行,拉着他的手一个劲让他给自己当男主,说他的脸就是艺术灵感的来源。
杨子规虽然从小知道自己长得好,但第一次听见这么臭不要脸的夸奖,他那时还以为这是谁家的富二代来玩儿影视了,心里特别高兴,加上微信就试探着开始问资源,后来发现这人就是一导演系毕业的大傻帽,只拍过几个广告和纯文艺的宣传作品,那些交谈的心思也就淡了。
杨子规心眼多,待人虚情假意,倒是特别懂得爱惜自己的名声,大学那些找他拍微电影和小广告的他一概没答应,虽然兜里穷得叮当响,但不怕人笑话,他对钱真没多大兴趣,他想追求的,是一般人都不理解的东西。
刘宁见他笑着点头不说话,也不扒拉着他开口,他那么喜欢杨子规的外表,觉得这人就跟一神仙似的,普通人往他身边一站都是自取其辱,所以长久以来,就算杨子规待他并不热络,但他也依然坚持维护这位神仙不搭理人的权利。
杨子规侧着脑袋往前走,脸上带着假模假样的笑,眼神却很冷淡,装作认真听刘宁说话的样子,其实心思早就不在他身上,而是飘到了不远处的那个小亭子里。
那亭子是山庄里用来给客人观赏喂鱼的,离他们这边半个湖,在湖中央,倒是不远,只是因为下着雨,天色又有点儿暗,就有了些雾里看花的意思,里面那两个抱在一起的情侣也因此显得暧昧不清,朦朦胧胧的。
杨子规平时对这种公众场合起腻的情侣其实特别不屑一顾。
他是正常男人,自己没个女朋友,就看那些有女朋友还要释放恋爱酸臭的家伙不舒服。
在他看来,没钱的人就根本没有恋爱的权利,得去赚钱,得去为伟大祖国贡献GDP;而有钱的也不能嚯嚯人民群众的眼睛,得去开房,得去完成人类繁衍大计,不然,这人就是社会主义精神毒瘤,得拉出去就地枪毙。
但即便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做底,杨子规依然觉得那边亭子里的女人长得挺好的。
眼缘有时候就是这么玄乎的东西。
那女人五官其实也没有多惊艳,隔这么些距离,都有些看不清,个头不高,至少从杨子规这边看过去,她窝在身后男人的怀里,是很娇娇俏俏的一个,只有身材很饱满,胸前老大一团,腰细得很,穿一黑色高领毛衣,凹凸有致,是大多数男人都爱往床上带的那种,手里拿着一堆鱼饵,挽起来的半截胳膊白白的,一点一点往水里撒,因为水里的鱼忽然跳出水面,整个人被逗得一乐,眯着眼睛,咯咯笑起来像孩子似的,脖子上十万的围巾被风一吹,就像一整张妖娆的钞票,缠缠绵绵划过她高高的胸脯。
杨子规之所以知道那围巾的价格,是因为刘玫年初也送了他一根同品牌的围巾,就是现在脖子上这根,大两万,那时他听完价格两眼一翻,在网上查了查,发现还有十几万的,当天晚上没睡好,连续好几天顶着黑眼圈唾弃万恶的资本主义。
杨子规这么没边没际的想着,眼睛就忘了移开。
亭子里那男人还挺警惕,见状把目光投过来,等看清杨子规的模样,眉头也跟着一皱,很不客气的朝他瞪了一眼,而后低头,伸手把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了一些。
杨子规收回目光,扯着嘴角冷声笑,他脸上神情倒是依旧平淡无奇,只是心里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