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的对抗伴随着不知道哪位符修扔下的爆裂符一触即发。
大概率是紫色以上阶级符箓, 那座浮沉的水晶大桥之上,无论是凡人阵营还是渊海宗放出来的融合兽大军,无一例外皆人仰马翻。
大家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落入海中,猝不及防立刻葬身张着大嘴等待的鱼腹, 海面上立刻拍打卷起一层血色的泡沫。
凡人阵营的人不知道谁大骂一声“嘅老子哩, 嚣张个屁”, 只见一名壮汉踩着同伴的身体,以不符合人体概念动力学的姿势一跃而起,高举长刀,将那原本漂浮在半空、还欲继续丢下第二张同款符箓的符修一斩击落。
那符修一条胳膊飞至半空又落在脚下桥面, 被流着哈喇子冲上来的一条人面豺狗一爪子踩得稀碎, 血浆四溅。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再上方, 天空中也并未干净到哪去,扑鼻而来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是那种过年时杀鸡把鸡放了血、泡进开水里准备拔毛那一步的味道……
鸟雀的羽毛散发着死亡与腐烂的臭味。
道陵老祖化身的诡异怪物腾飞于不净海上, 恶臭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时候宴歧只是肉体凡胎, 与其他人相比确实高壮,奈何相比之下,实在不如对方一颗眼球大。
被男人握在手中,变作一把冰冷二式镰,南扶光还有空想东想西, 心中嘀咕这气势未免有些落在下风……
他为什么不也化作龙身算了?
至少怪物对战怪物的话——
这时候突然在嘈杂声中清楚的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水晶桥桥面奔跑,蹄子“哒哒哒”然后打滑“啪”地肉拍击地面的声音!
低头一看是人群中粉色小猪左躲右闪穿过人群冲他们这边奔来!
南扶光这才想起在大日矿山那会儿或者在渊海宗那会儿这条宇宙小狗本身有多巨大、多有气势, 一时间感动不已, 觉得自己得到了宴歧始终保持人身的理由——
是啊,这不还有壮壮么?
她满怀期待的等着宴歧呼唤它变身……
小眼神与此时此刻脚下正拼命仰着并不存在的脖子,星星眼往上望过来的小猪如出一辙。
奈何男人像哑巴了一样。
与那浑身往下滴着粘稠黑色液体的怪物对峙数瞬, 几次南扶光的镰刃都差点儿割下那怪物的一边凤凰翅膀,可惜因为高度不够擦肩而过——
他愣是不开口。
终于一次,当那湿漉漉、黏糊糊的凤凰羽毛扫过南扶光的镰身,相当于一根毛差点儿塞进她嘴里,她终于干呕一声,实在受不了了:“体型气势都输掉了!你瞎了?看不到自己的坐骑在下面等着?!”
男人手持二式镰,一跃而起,后退数仗,与怪物拉开距离,终于肯开口:“气势?在这种时候高呼‘壮壮‘这两个字要怎么搭配句式,才能有气势?”
南扶光:“……”
就为这?
南扶光:“现在抱怨上了?这名字也是你取的,当初我就不同意来着。”
宴歧:“别抬杠。”
南扶光:“?”
宴歧:“你喊它一下。”
南扶光身为一把二式镰,是没有脸的,就算有她也可以不要脸,也再也不想有(死掉版)鹿桑的鸟毛再塞进自己嘴里的体验,所以她毫不犹豫低头喊了声:“壮壮!”
这个前段时间因为自己的主人决定扎根在这蛮荒之地而茶饭不思的宇宙小狗,曾经无数次沉浸在吾穷嘀咕着“我壮壮都额瘦了”的怜爱中——
此时此刻,南扶光眼睁睁地看着它无数倍膨胀变大,在向着他们奔来时,粉色的猪毛变成白色的羽毛,小猪耳朵拉长成长长的兔耳,獠牙在伸展,鳞片在阴天也能折射雪白的光……
《沙陀裂空树》中记载的那只啃断世界之树的不知名异兽终于从天而降。
凡人阵营这边的人显然训练有素。
他们熟悉这只常年混迹于码头蹭吃蹭喝的小猪奔跑轨道与形式作风,早在它变大的一瞬间就毫不犹豫的掉头往回撤——
于是剩下大桥之上还在前仆后继的修士与融合兽,他们显然不知道打的好好的甚至势均力敌,这些凡人怎么突然都跑了……
还有的手中武器沉手的把武器都扔了,转身就跑。
很快他们有了答案。
旧世主坐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胖爪扫过桥上的融合兽,相比之下,原本体型巨大的融合兽不值得一提,像是一堆蚂蚁一样被一爪子拍进海水里,又葬身于水中鱼类融合兽。
水晶桥发出不堪负重的声音。
此时白色巨兽腾空而起,向着天空中的某个小点拍打着翅膀飞去。
……
从头至尾,一身玄黑铠甲的男人甚至没有变化过自己的形态。
当瓢泼大雨在不净海上空倾盆而下,他的披风很快湿透了,却依然因为高速移动猎猎作响。
当红色的怪物利爪撕裂的铠甲前胸,玄黑光芒下有剃着狼青的年轻人从半空坠落,顺着白色巨兽柔软的皮毛滚落至背脊——
在他坠海的前一瞬,被无限伸长的披风卷住。
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年轻人手腕牢牢的抓住了他的手腕,雨水顺着鼻尖滴落,「翠鸟之巢」前副指挥使的手背因为过度用力,青筋凸起:“哥。”
下一瞬手臂用力一拽,玄黑铠甲再次归位,原本被撕裂深深一道伤口的铠甲这一瞬已经恢复了毫无损伤。
数击无效,怪物腾飞后撤,紧接着额头部分以奇怪而诡异的方式裂开,一身白袍,白发红眸的道陵老祖从裂口爬出,终于现出真身。
一时间,风云雷动,紫色玄雷蓄势待发。
然白色垂耳巨兽之上,男人却只是微微一笑。
“就等你。”
当一道紫电雷光从空中劈落,当人们顺势抬头看去,只看见站在白色巨兽上的男人手中的二式镰在发出耀眼的璀璨金色光芒——
霎时间,金属性的精粹纯净气息笼罩天地,这程度放到任何熟悉南扶光的人都会觉得震惊:众所周知,南扶光的灵根里是一点金灵根不带的。
然而这一刻,她仿若被打磨过的纯金属性法器,二式镰乘着镰风脱离男人手心。
二式镰再次变化形式,变成一把长剑,剑柄处一只眼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以一剑分裂,直至九把金光长剑漂浮于男人身后——
九把长剑,每剑下皆有一眼,当男人抬手,点了点不远处的那个白色身影,九把长剑一瞬飞出,分裂百把,千把,万把,无量数级!
此日,人们终于亲眼目睹旧世主金之法相的原貌。
无穷无尽之剑与瓢泼大雨同态从天而降,不净海这边,大批修士成片倒下,金色剑雨每一把如有意识,避开要害,没有要他们的命,却最大程度的限制了他们短时间内移动与进攻的能力——
人们的跌坐在原地,看着那剑随着雨无穷无尽般从苍穹落下。
剑雨中,又有一把金光最为璀璨的主剑飞向道陵老祖。
在后者骑乘红色怪物飞至更高空时,浮空闪现的男人抬脚,以肉搏相击形式一脚踢在其下颚——
骨骼碎裂清脆声响中,男人抬手一勾,金剑落入他手,手起剑落时,道陵老祖的头颅从颈脖上飞出。
雨水冲刷不净海上的跨海水晶桥,浓稠的血水被冲淡流淌入海。
惊天骇浪中,海水卷起巨浪拍打桥身,桥上之人无论修士或者凡人,皆陷入长久沉默。
……
《沙陀裂空树》记载的一幕再现。
弥月山的上空出现黑色缝隙,浑身覆盖着银白色鳞片的拒收从里面掉了出来。
高数百尺,像一座小小的雪山,绒毛耳朵,驯鹿之角,六对云雀羽翼,古象獠牙,不见其眼。
它冲向沙陀裂空树的主树干,到面前毫不犹豫飞扑上去,獠牙刺穿此树。
树木发出贯耳悲鸣,一时间,天地震动,似有百千人同时在痛苦呻吟、哭泣、惨叫,扭曲的似乎尝试挣脱痛苦——
当覆盖整个他化自在天界的树枝颤抖,沙沙声响之中,旧世主与手中的长剑再次合二为一,苍龙咆哮的声音仿若震碎九霄天外。
金色巨龙缠绕住那流淌着红色与黑色液体的怪胎生物,利爪干净利落的撕碎了它的羽翼与头颅。
怪物的碎片落在不净海东岸的弥月山顶。
……
南扶光落在弥月山湿润的土地上时,雨停了。
笼罩在头顶的乌云逐渐散开,阳光透过乌云射出万丈光芒照射在大地之上,尚未散去的水汽形成了薄雾。
沙陀裂空树的时间凝固在了上一刻,枝叶郁郁葱葱,安静地挂着未来得及滴落的水珠。
不远处的树木焦黑,被壮壮释放的毒液腐蚀,阳光中,南扶光好像听见在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欢呼的声音。
脚踏实地站在地上多少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感觉,难以置信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南扶光盯着地上自己的身影看了许久……
直到在她身后,另一道被阳光拉长的身影与她的影子重叠。
眨眨眼,南扶光回过头去,背着光,她看不出男人是否疲惫或者也在欣喜一切即将结束,只能隐约看见他唇角微扬,脸上挂着熟悉的笑。
“愣着做什么?清扫战场。”
南扶光也很累,此时腰酸背痛,想要问眼前的人还有没有人性,张口一瞬间又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停顿了下,只是“哦”了声。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出乎意料的,打破这份沉默的是宴歧。
“不问什么嘛?”
他垂首望着她。
“可以问的哦。”
在身后越来越盛大的欢呼声、海浪拍击跨海大桥的声音中,南扶光有短暂的耳鸣,她抽出等等长剑,随意挥舞,聚集周遭水汽。
水蓝色的光剑在手中聚集,她眨眨眼:“我不听废话。”
“嗯。”宴歧唇边的笑容变得清晰了些,“没有危险,就是我体原态的样子不太好看,不想让你看到。”
南扶光都懒得问“不太好看”算是什么东西,八条胳膊八条腿,六只眼睛三张嘴?
“没关系。”
最后留给她一双眼睛两条腿,两条胳膊一张嘴就行,要求不高吧?
“不可以。”男人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最好看的样子?”
南扶光唇角抽了抽,在打他与踢他之间选择叹了口气,一步向前——
头发湿漉漉还凌乱的男人在她抬起手的一瞬,就配合的弯下腰,把自己的一张俊脸放在了她的掌心,蹭了蹭。
目光落在其高挺的鼻尖,指尖拨开他黏在额头上的一缕湿发,她顺势捏了捏他的鼻尖。
“你还挺有少女心。”
“是的了,所以麻烦你,去打扫战场吧……上次犯下的错误不能再犯了,务必确认这只‘乌姆‘已经死透。”
声音到最后居然因为严肃听上去有些威严。
“哦。”
“不准‘哦‘。”
然后又不威严了。
“好的。”
“这个也很敷衍,怎么这么冰冷嘛——”
“那个怪物应该被撕的很碎,清扫战场很快,一会我来找你。”
“嗯?我可能没那么快……”
“那你最好动作快点,否则就要被我看光了。”
“…………你这个人怎么是这样的?”
……
在旧世主的声声抱怨中,南扶光持剑转身。
弥月山的空地之上,那片曾经整整齐齐摆放着数百事件模拟仓的土地,如今已经被清空,空地上到处散落着碎裂的怪物器官与肉块。
「夫君……」
「夫君。」
「救济苍生乃己任。」
「救……苍生。」
低语轻喃如靡靡之音。
脚下血流成河,至每走一步,脚底都与地面发生粘连。
「对不起。」
「救苍生。」
「对不起……」
「夫君……」
南扶光一路经过了散落的鸟羽,至一颗还剩一丝光芒的眼珠前,站住。
抓到一个漏网之鱼。
目无情绪垂眸,长剑在南扶光手中划了一个圈,当她高举起来正要一剑刺穿——
动作猛然一顿。
她看见有鲜血染红的泪水从那只血肉模糊的灰败眼球中流淌而出,上一瞬还在以某个她熟悉的声音,无数次重复着「对不起」的低语突然戛然而止。
在南扶光停顿的一瞬,忽而一阵风夹杂着龙涎的木质香味,从她鼻尖拂过,她愣怔中,看见那只汩汩流淌着血泪的眼睛闭了起来。
「日日。」
发出最后两个字的音节,那只眼重新睁开时,彻底灰败下去。
与此同时,阳光在一瞬间如一颗被雪水熄灭的碳球,猛然黯淡冰冷,天地间瞬从白昼至夜幕降临。
抬首瞭望苍穹,只见星辰璀璨长明,不见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