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失忆这种狗血总会出现的

这是“血色盛宴”之后, 人们再一次目睹旧世主出手,要是非要对他们看见的一切做个总结,他们只能说:花里胡哨。

比如就像过去的云上仙尊,谈到他大家想到的是万剑阵法, 身负数道剑光从天而降、仙气凛然的模样被人们视作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尊刻板模样。

但旧世主并没有。

他的武器变化多样, 一般来说是二式镰, 远程狙击时候也可以边做一把弓,更多的时候……

人们还可以看到他的武器在单独行动。

刃与刃碰撞发出锐利刺耳的声音。

一瞬间,身着普通萝裙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高大凶猛的狮子。

被金色光芒笼罩的狮子像是吸收了太阳的光, 璀璨的光芒几乎掩盖住了狮子的五官, 它挥舞着巨大的羽翼从天而降, 将道陵老祖扑倒在地,摇了摇尾巴。

被狮子的大爪踩在身下, 道陵老祖抬手, 那纤细白皙的手缠绕红色的树根, 变作树根状扭曲蠕动的武器时,旧世主从天而降,一刀剁了那根差点刺穿狮子眼睛的手。

“日日。”

黑色浓稠液体四溅,宴歧随手扔了那把当下便碎裂卷了刃的寻常长刀。

“走开。让我来。”

这句“走开”说的十分不客气,且语气略急。

狮子歪了歪脑袋瞥了他一眼, 不情不愿地挪开了爪子退到一边,看着男人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摊开手掌, 勾勾手指, 做了个类似器修召唤法宝的手势。

——这是让她变回二式镰形态。

从鼻腔深处打了个短暂的鼻腔音,狮子像是只听见了他前面那句“走开”并准备贯彻到底,脑袋一拧只留给男人一个坚决的屁股和离去的背影。

旧世主的武器确实在单独行动……

且不听指挥。

宴歧:“去哪?”

狮子跑到昏迷的宴几安旁, 挤开了趴在云上仙尊怀中哭泣的鹿桑。

伸头看了看,又像是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昏迷或者死去,它伸出爪子,不太温柔的扒拉了他一下。

隔着老远,那狮子大概也没想到云上仙尊会昏迷得那么彻底,隔着混乱的人群,狮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过来,深棕色兽瞳亮晶晶的,仿佛在说:这个怎么办?

宴歧:“……”

宴歧叹了口气:“先把他带走。”

在狮子低下头叨起云上仙尊的后颈衣领往旁边拖时,卷起一阵尘土,原本就很狼狈的人此时此刻被几番拖拽搞得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尽是尘泥。

显得更加狼狈。

宴歧想提醒她其实可以化为人形,再把他抱走,但想了想“抱”这个动词好像确实有些大可不必,所以最后干脆沉默地默许了野兽的粗鲁行为。

毕竟他还很忙。

在叮嘱南扶光拖走宴几安的时候,他已经接下道陵老祖数招,无数的黑色粘稠液夹杂着红色搏动筋脉般的诡异物如数道光交织在一起,他随手便是一把羽碎剑或者是伏龙剑,用来抵挡——

此时此刻在他脚边,尽是这两把兵器的碎片。

若是宴几安醒着,或者鹿桑除了哭喊之外还有空注意下这边,也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眼前的道陵老祖不过是众多分系树根的其中一个。

对于宴歧来说确实可以自己解决。

只是比其他的树根又多花一些时间和精力,只因为这个分系树根常年被养在弥月山如此福地洞天之地……

更何况弥月山还有个仙盟以及仙盟管辖下的「翠鸟之巢」。

作为三界六道顶级执法部门,「翠鸟之巢」拥有最庞大的囚禁之地,那里关押着无数被定下十恶不赦大罪的犯人。

有修士,也有凡人,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人们路过那都能听见阴风怒号,好似有人在凄厉哭叫求饶……人们称这牢狱为“阳光照不进的不毛之地”,确实进去的人九死一生,且再也没有从里面成功改造释放的例子。

没人知道最终那些囚犯都去了哪。

但看这弥月山充盈的灵气与活力满满的沙陀裂空树根系,如今在真相大白的情况下其实不难猜到囚犯们的下落——

大概就输作为那棵树所需要的营养土配方之一,被埋进了土里。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

直到眼前一场突如其来的争斗,将现场搅得乱七八糟,方才坐在台子上蛐蛐云上仙尊风采不比当年,还问看了他一眼的南扶光有何不爽,是不是仙尊梦女的那位路人甲,原本正和自己的道友抱头鼠窜,结果一阵巨响和惨叫声让他背后鸡皮疙瘩冒了起来,他转头一看,发现原本紧紧跟着自己的道友被树根捉住了——

在他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

树根缠绕着那个人,路人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伴挣扎,尖叫,不远处还有数十名同等遭遇的修士。

在他因为恐惧逐渐瞪大的双眼中,他看着树根伸进了同伴的嘴巴里,尖叫变成了“呵”“呵”的气音n那喉咙诡异的凸起一块,而后他就像一枚饱胀多汁的橘子,被迅速的吸干,只剩一层干瘪的皮。

沙陀裂空树此时如深海爬出来的巨兽,挥舞着自己的树根如带着吸盘的触须。

每一根树根的尽头都挂着一具干瘪的尸体。

直到拿回了自己的武器的旧世主一镰风刃砍过,那棵倚靠沙陀裂空树树根生长的巨树被一切为二,轰然倒塌。

所有的人都吓疯了,还在四散奔跑。

受害者的亲朋好友哭叫着扑向被吸得只剩一层皮的受害者修士。

周围乱作一团。

一切好似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

南扶光也不知道宴歧把宴几安摆到哪去了,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晚上她有问宴歧不会把人杀了吧,宴歧盯着她看了半天,仿佛企图从她眼中看出什么端倪。

“如果你跟我说你有点不舍的。”十指交缠,男人微笑着说,“现在我就可以杀了他。”

南扶光不知道该怎么跟这男人解释,最起码贯穿整个少年时期与孩童时期,其实云上仙尊待她不赖,许多人羡慕她有一个好师傅,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是后来时过境迁,这份感情变质变样,她抽身离开的果断,两人分开的也不算体面……

但归根究底不至于见面就要打要杀。

曾经的宴几安对云天宗大师姐来说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走哪她都愿意跟着他。

现在的宴几安对南扶光来说是个瘟神,她只需要躲得远远的。

“听鹿桑说他的视力伴随着龙骨的抽离在退化。”

宴歧突然提到,“你觉得等他醒来后发现他所谓的师父是邪神,一切都是骗局,他是帮凶,并且因此得到惩罚双目失明,你猜他会怎么样?”

宴几安是个信念感很强的人。

他所有的行为逻辑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只为了“复活沙陀裂空树、拯救三界六道”,为了这件事,他又疯魔了一样做了其他很多离谱的事。

若是中间曾经出现过什么小插曲,那大概就是他在南扶光的身上曾经找到了一点点的自我,这让他看上去一会儿正常一会儿疯的……

但小小南扶光,还真不够拿捏他的救世大业。

原本他可以这样坚定的一辈子走下去的,直到他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

南扶光知道一种说法,乡下的养鸡户会在养殖场的鸡群里投放一只身娇体软的鸡,这只鸡弱不经风、体弱易病,但平日里它会被异常珍视地养着,这种鸡叫“报信鸡”。

久而久之,或许“报信鸡”自己都以为自己成了宝贝,实则不知道的是,养鸡户把它扔进鸡群,只是把他当作一个风向标,比如当鸡群可能有重大瘟疫蔓延,那么这只作为风向标的“报信鸡”会因为体弱多病第一个染病,死在前头,那么养鸡户就来得及在瘟疫彻底蔓延前阻止一切发生。

当报信鸡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活靶子,而不是所谓的宝贝。它的信仰会崩塌吗?

牧羊犬发现自己率领着羊群往前奔跑,尽头是万丈深渊,看着身后相信自己才跟上来的羊群,它的信念会崩溃吗?

南扶光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把他放哪了?”

宴歧:“地牢。”

南扶光:“地牢?!”

宴歧:“用铁链锁着。”

南扶光:“用铁链锁着?!!!”

宴歧:“那地方水火不侵,天塌了它都不塌,结实得很,他跑不出去;手脚绑着,防止他想不开自尽。”

南扶光无语凝噎半晌,看着眼前男人完全没有一点嬉皮笑脸开玩笑的痕迹,突然想到他也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

这次好歹还是地牢。

上回就一个狗笼子。

也懒得问他什么时候在大日矿山下面刨了个洞,有了一个地牢。

“他要是想不开咬舌自尽呢?”南扶光随口问。

难以置信的,宴歧看上去真的在思考她提出的新角度,居然真情实感的沉默了下,而后转过退望着她,试探性发问:“我去给他塞个口球?”

“口什么?”

南扶光比他更茫然。

很快的她突然想起自己是去过地界的人,地界这几年脱离了沙陀裂空树的凝视,没有受到旧世主刻意的抑制发展……

文化水平自然蓬勃,也有一些很潮的东西被发明出来。

南扶光的脸色从白转红再转青,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评价:“那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宴歧:“……”

宴歧:“好死不如赖活着。”

宴歧:“还能防止乱吃东西。”

南扶光:“……那你去给他塞吧,别邀请我去看就行。”

宴歧:“那我——”

南扶光:“事后文字描述也大可不必。”

宴歧坐了回去,半晌看上去很失望的“哦”了一声。

……

宴几安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切漆黑。

他知道自己彻底看不见了,毕竟这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黑暗的自然环境。

他隐约听见了脚步声,但那声音几乎是走得很近他才听见,这一点让他认识到他的听觉也在减弱。

他的五感在逐渐消失。

动了动,耳边传来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四肢沉甸甸的,举起手时就能感觉到手腕被牵制下坠,他能活动的空间不多,只能微微侧过头,感受着来人越靠越近。

来人来到他身边站稳,身上大概穿着斗篷,在她蹲下的时候,柔软的布料扫过他的脚面。

宴几安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心中有一瞬间,他希望来的人是南扶光——

但当一阵馨香传入鼻中,那种花草熏香的气息陌生又熟悉,他知道这个味道并不可能属于南扶光。

“你怎么来的?”

开口时,他的嗓子沙哑的可怕,像是在粗粝磨刀石上挫过,被锁住的姿势只能让他微微仰起头,通过捕捉对方气息的方式,无神的双眼转向她可能所在的方向。

身批黑色斗篷,鹿桑站在宴几安的跟前,有那么一瞬间,她对面前的人感到彻底的陌生——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

可自从失去了龙骨后,正如人们所说,好像环绕在他周围的光突然就就消失不见了,眼前的只是一个清俊俊逸的普通修士。

鹿桑咬了咬牙,开口时莫名红了眼眶,她内心涌上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却具体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宴几安。

“您本来可以不必变成这样的。”

鹿桑其实心里有气,可是开口时声音里却有了哭腔,“您为高高在上的云上仙尊,我可以永远做跟在您身后的小徒弟……我永远记得那日暴走灵兽就要踏平我家,您从天而降的样子……为什么……”

她吸了吸鼻尖,蹲下来,凑近了宴几安。

那股甜香逼近,宴几安下意识往旁侧了侧脸。

“为什么,您就不可以爱我呢?”

宴几安听鹿桑说了很多,道陵老祖提到沙陀裂空树不可彻底复苏的本质原因是,宴几安不爱鹿桑。

真龙与神凤真心地身心结合才有希望复苏这棵树,也就是说,当宴几安的眼里只有南扶光的时候,这道题从一开始就无解。

原本在鹿桑被他带回云天宗归位、在辨骨阁觉醒神凤灵骨的那一天,其实沙陀裂空树就应该可以有复苏的可能了——

根本不用什么真龙镀鳞。

也不用什么入秘境取真龙龙鳞洗髓胫骨。

更不会有他化自在天界的灵脉阻断、修仙界末日、渊海宗惨案……

他们后来所受的一切苦难,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因为从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宴几安就只爱南扶光一人。

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呢,还像个傻子似的忙碌于救树大业,整天忙的团团转,也不知道问题从根源就存在了。

鹿桑抽泣着说了很多,最后才道:“师祖说,还是有希望的——”

她话语未落,就看见宴几安勾了勾唇角。

云上仙尊那张睥睨众人的清冷面容,素来鲜少有各种情绪外漏,即便他并不太看得起一些人,他也从来不会有眼下这般嘲讽、刻薄之意显露于脸上。

他看着还在对道陵老祖深信不疑的鹿桑,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

抽开换一个角度来看,自己曾经何其愚昧与愚蠢。

他想问问鹿桑是不是没看见前日无数修士命丧沙陀裂空树根,但凡心中对这件事有一些畏惧,她也不会再如此信服道陵老祖。

“所以今天一切的血色,都是必要的牺牲。”

鹿桑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瓶药。

”不能再死更多的人了,夫君……你喝下这瓶药,忘掉南扶光,我们重新开始——等战争结束,再也不会有死伤,我们好好在一起,好吗?”

“鹿桑。”

宴几安终于开口。

语气平静。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明明感觉到不对劲了,为什么还在执着自己走的这条路是对的?还是……你也瞎了,看不见我的下场?”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始终冲着面前的人。

但是这一刻因为双目至盲,他看不见她脸上因为他的话有一瞬间的狰狞与扭曲,后槽牙咬合,那张美丽的脸部肌肉因此紧绷。

鹿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关于这条路她本来就没有回头的可能选择。

这一世,她原本只是一个村女,从小孤苦伶仃,受人欺负,都是美丽加上任何的能力的都啊王炸,可她没有——

她要忍受冬天漏风漏雨的屋子。

她要忍受村中痞子的骚扰。

她要忍受为了一点儿不值钱的野菜与草药在山中战战兢兢的过夜的恐惧。

她要忍受有时候黑夜里听见一丝动静,她不知道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人还是鬼还是野兽……

她的一生原本这样枯燥乏味,直到她来到他化自在天界,成为云天宗的内门弟子,成为云上仙尊的小徒弟,成为神凤——

这张曾经绝望的时候她想过干脆划烂也许人生都能好过一些的美丽面容,终于变成了不那么重要的垫脚石。

她受万人敬仰。

她得三界六界的宠爱。

所以那个小村庄,那个漏风的土坯房,那些过去狰狞且贪婪的凡人凡夫俗子,它们已经被灵兽践踏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废墟。

——哪怕他化自在天界也是一滩烂泥,但不会比那更差。

她回不去了。

她也不想回去。

低下头,柔软的唇瓣轻轻蹭过云上仙尊因为干渴开裂起皮的唇瓣,贴合在一起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快乐从背脊蹿起。

闭着的睫毛因为恐惧或者兴奋微微轻扫,开合,半晌半瞌着张开,她小心翼翼地用舌尖描绘、湿润他的唇瓣。

“吃下药,一切都好了。”她轻轻诱哄,“你的眼睛,师祖会想办法的。”

宴几安嗤笑一声。

半晌,勾起的唇角又放了下去。

“只是忘了南扶光?”

“什么?”

“还是能够忘记所有——过去发生的、我所做的所有的事?”

鹿桑并不懂宴几安为何如此发问,她只知道两人贴合在一起的唇瓣距离距离很近,他却始终没有留有让她用舌尖把药丸送入他口中的余地……

她能感觉到他此时此刻提问时,语气的古怪。

鹿桑没有多想,只当是他只是对放弃南扶光这件事犹豫不决。

她轻轻“嗯”了声,抬眼期待的望着近在咫尺这张脸,无论何时,宴几安总是会把复活沙坨裂树放在第一位的。

她猜对了。

当她语落的一瞬,“哗啦”铁链声响中,云上仙尊唇瓣轻启,主动吻了过来。

舌尖探入她的口中,卷走了她含在齿间的药丸。

当她反应过来、面色飞霞,灵活的舌尖不做任何逗留的抽离——

他毫不犹豫的吞下了那可能够让他遗忘一切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