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扶光睁开眼, 看着酒店房间熟悉的天花板,没有尸体也没有血液,有一瞬间很难不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真实的噩梦。
不幸的是当她觉得口干舌燥,坐起来想要喝口水时, 一眼就看见阳台上, 正趴在栏杆边吞云吐雾的男人。
一声尖叫堵在嗓子眼, 南扶光干瞪眼的时候,那抹身影悠哉哉地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与自己四目相对的人,那张上一秒还很冷漠的脸立刻春风化雨般温和起来。
额发柔软的垂在眉间, 他笑着道:“你醒啦?”
南扶光觉得, 大半夜擅长他人房间, 无论如何好像都不应该是这种态度,这种台词。
“嗯?怎么脸上的表情好像不太高兴看到我?”面前相当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嘴巴没停下来, “不会是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吧?”
“……”
“不是做梦哦。”
面前的人薄唇一开一合, 尽管从刚开始起, 就没有说一句南扶光想要听到的台词。
“你低头看看自己嘛。”
包括语气助词也充满了阴阳怪气的味道。
南扶光始终很想提醒他,如果不会用年轻人的说话方式说话就不要硬学——
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低下头,然后在南教授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的符合晚宴风格的长裙、长裙上蹭上的血液和脏污时,脑袋里“嘎嘣”一声,终于没有了想七想八的心。
她盯着裙子看了很久才抬起头来, 咬着烟草滤嘴的男人微微眯起眼,身后的城市灯红酒绿灯光污染中, 配以缭绕白雾, 有一种面容模糊到非似人类的感觉。
也不用非似人类了。
如果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眼前这人根本不可能是人。
“你是天使吗?”
她的逻辑非常简单,她的生活出现了一些意外——
这种意外超出了正常范围下的跨越物理、生物甚至可能还有化学界的常识。
在南扶光逐渐对这种意外觉得束手无策的时候, 宴歧出现了。
他出现了。
解决了一切的危机。
这不是天使是什么?
可能是她脸上的表情过于的真诚,她语落后清楚地看见面前的男人脸上的闲适有一瞬间的凝固,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像是想要通过目光看懂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最后很显然失败了。
当生活被搅得一团乱麻,甚至影响到了工作,他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她的暴风雨洗礼,却没想到对方却问他是不是天使。
宴歧当然知道对于地界来说,“天使”放在哪种场合都不会是不好的东西。
很想点头答应下来,但实在是受之有愧。
他叹了口气,拖过了放在阳台的扶手梯坐上去,而后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过来,我慢慢告诉你。”
……
南扶光听了个似懂非懂的故事。
存在于各个古老文明中的树果然是真正存在的。
那突然从天而降的树绝非幻觉。
这棵名为“沙陀裂空树”的巨树,原本伴随着这个星球诞生,是星球根本,树干与树冠贯穿了除却地界之外的另外三界六道,而更深的根系在地界,地界因为处于低纬度所以看不到它。
正如宴歧曾经在飞机上提到过的,第四纬坐标轴确实可以解读为时间——
树根在“过去”,树干在“现在”,树冠在“未来”。
正是“天上一日,凡间三年”的来由。
所以无论是身为树干的“现在”还是身为树冠的“未来”,都不会为“过去”察觉。
有一日,树被外来的东西污染了。
他自称“道陵老祖”,如寄生虫全面侵蚀了这棵作为星球根本的古树,原本在上一次上界的战争中他受到重创进入休眠……
经过数千年后,他休养生息,算是刚刚化作肉身,如今正处于半休眠状态。
他以万物之源、神泽赐福的神树自居,私底下以更高维的生物为食,以人们的信仰为精神力。
但不幸运的是,伴随着他这一次的复活,所有的事都不完全在他掌控之中,有那么一些人致力于揭露道陵老祖的谎言,当真相逐渐被揭穿,这棵树曾经的忠臣信徒有一部分开始动摇。
就像是地界的神明需要香火供奉,失去了信仰者的道陵老祖,力量也在逐渐减弱——
奈何上三界六道消息灵通,昨日发生的事今日就为众所周知,他只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从未稀罕关注过的地界。
“等等?那些极力阻止道陵老祖的人,你说的是你吗?”
宴歧盯着南扶光,直到她开始感到莫名其妙,才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全是。”
他说。
“说来惭愧,我不是亲力亲为的那个。”
“那亲力亲为的人为什么不能直接把树砍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道陵老祖早就盘根踞深,与沙陀裂空树融为一体……贸然拔树,莫说三界六道,地界恐怕也会坍塌遭殃,任何的星系领域乃至星球都是有寿命的,猝然崩塌也非罕见。”
“你说它把注意力放到了我们这?”
“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六十亿人口还不够多吗?穷到快饿死的时候一掏口袋发现一张六十亿的存折,你用不用?”
“……”
“还很好骗,你们那个会长在得到只词片语的情况下已经兴奋的快给他□□板了,三维人类好像总是对这类事物特别热衷,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的和平不好吗?”
“……可能是想着陌生的力量有机会使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地界因为是低维世界所以被无视的这些年,发展的很好,你们应该按照自己应有的轨迹稳步向前——欲速则不达,放在哪天上都不会掉馅饼。”
“你在指责我的工作毫无意义?”
"不。你当然可以有权利知道一切。但你也不需要期待任何外来人的加入,无论是……外星人?古神?或者天使。”
“喔。”南扶光慢吞吞地问,“你是说也包括你吗?我也不需要你?”
“是的。”
宴歧言不由衷道。
“不需要。”
“但你还是出现了。”
哎。
非要这样说的话,完全就是奔着堵死他所有借口而去的啊。
男人坚定的教育表情难免产生一丝丝动摇,他停顿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困难地回答。
“敌人已经下手了,无法坐视不理……”
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回到对她张口胡扯的年代了。
尽管现在的南扶光对任何事都一无所知。
他做不到。
“更何况,来地界……严格的说我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不告诉你。”
宴歧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南扶光伸出手。
南扶光看着在自己面前摊开的手,又看看面前的人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没好气地说:“什么意思?又怎么了?”
“带你去看看证据。”宴歧笑着道,“免得你以为我是疯子。”
南扶光只觉得自己身上全是血,衣衫凌乱,发丝如鸟窝,可能妆也花了,这种形状跟他出去挖掘三星堆,她才是那个疯子。
“来。”可惜对面的人还是很坚持,“不会有人看见你的。”
“怎么不会?除非你会穿墙。”
宴歧没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她微笑。
……
——一旦确定了某人不是人,穿墙也变得顺理成章。
大摇大摆地透过一个在门上开的洞来到纽约博物馆,那大名鼎鼎的《星月夜》挂在日常展览的展示厅。
周围的警报器与监控没有发出任何尖锐警报,甚至巡逻的安保人员也对他们视若无睹,南扶光瞪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安保,对宴歧打手势,这是犯罪。
外星人不会被地球人枪毙。
但地球人会被地球人枪毙。
宴歧看似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是简单地告诉南扶光他们现在正在另一个时间缝隙中,所以不可能被察觉存在。
紧接着,他抬手在《星月夜》下拂过。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呢?文森特·梵高确实是在一百多年前,凭借自己的运气与实力,窥见了沙陀裂空树的存在。”
当画卷中,那栩栩如生的星空漩涡真的开始转动,繁星璀璨照耀着画作中的楼房,昏黄的星光透过画框射出。
那一抹光如投影落在南扶光脚下。
当时安保人员就在她近在咫尺的距离,打着电话要求同伴给他买一家街角限量的巧克力甜甜圈,对于旁边站了两个大活人,名画发生奇诡变化,他所有的反应就是“嗯”了一声,茫然地放下手机,看了看四周。
当安保人员耸耸肩,无事发生般要求同伴再给给他带杯热巧克力。
一行碳笔写下的字,在南扶光面前浮现。
【亲爱的提奥,我终于解开了那个遥远的谜题,一切皆非妄想,它就在身边——
lim(x→3.1415)[(3^x +4^x)/7^x]=0
当三原色光波以4/3π相位差叠加时,人类视网膜就能短暂窥见那棵世界之树。】
这便是文森特·梵高留给他的兄弟,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人们,最后的遗言。
……
直到回到酒店,南扶光的内心依旧久久不能平息。
她短暂地无法与通过一幅画或者一棵树,与一百三十年前的巨匠对话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文森特·梵高用自己的实力看见了世界树,然后呢?
假设他的精神因此受到了极大的重创,就像南扶光现在这样神神叨叨,那他为什么自杀来着?
作为艺术家他的精神世界本来就应该很丰富,不应该轻易被牛奶碗里丑陋的麦片、渗黑水的修道院墙面或者是突然长在身边人肩膀上的多一颗扭曲头颅而崩溃……
名垂青史的印象派巨匠不是胆小鬼,他不应该被吓得自杀。
带着一肚子疑问,南扶光回到了酒店,换掉了脏兮兮的衣服泡了个热水澡,她爬回床上时还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如果有一天,世界树要被揭露真相,我希望第一件播到这件事的不是《纽约时报》,而是《1818黄金眼》,你懂吗?”
拉起被子钻进去,她眼巴巴地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
后者拉起被子替她揶实边缘,顺手将被子拎到她下巴的地方才停下盖好
“在我搞清楚今晚你参与的晚宴上的那些人究竟是从何得知世界树真相且成为他忠实的奴仆之前……我暂时希望世界树的真相永远不被揭露。”
“……”
“现在,睡吧。”
“喔。”
……
第二天,南扶光被小助理急切的敲门声弄醒。
醒来时,那条染血的污裙不翼而飞,昨夜挨着她的床边坐下来,一只手肘搭在她床沿有一句没一句陪她闲聊,直到她安然入睡的男人也不见踪影。
小助理举着报纸冲进来,告诉赤脚站在门边打呵欠的南教授:“老师!!!天塌了!!!!啊啊啊啊!!!”
各个行业顶尖级人物命陨于纽约某高奢酒店会议厅的消息传遍全球,那一串名单拉出来足够触目惊心,从天王巨星到体坛健将再到贵族名流……
接二连三的讣告刷屏了各大媒体首页,粉丝们一觉醒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网络之上横尸遍野。
世界仿佛在昨夜众人安眠时,悄无声息地偷偷大地震了三次。
世界联合密码与符号考古组织的会长名字夹杂在那一串的名单中,几乎已经不值得一提。
执法人员调出了所有的监控,也在犄角旮旯找到了拥有世界联合密码与符号考古组织会长私人印章的邀请函,结果一无所获——
南扶光看到这里的时候,从腿上拿开了报纸。
她给小助理倒了一碗牛奶和麦片,然后甚至有心情打开手机看一眼股市,默默地把手上所有的持有股股全部挂单等清仓,不出意外明日开盘等待她的将是东非大草原。
道陵老祖有何阴谋不得而知。
绿油油的股票真情实感都是她的血汗钱。
操作完一切,南扶光才继续读报道——
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一只飞过的鸽子看到南扶光的坠楼。
没有一个摄像头或者航拍机拍到凭空出现、以超出物理学常识半空中把她捞起来的宴歧。
……在那一长串拟定的邀请名单(*现在已经被网友戏称‘阎王大点兵之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里,甚至没有出现本应该有的,南扶光的名字。
一切干净得像是有那么一只手凭空出现抹掉了一切痕迹。
南扶光叹息,宴先生未免妄自菲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类似天使的存在。
她无视了麦片里扭曲的鬼脸,面无表情地喝完了那一晚加了很多糖的牛奶,打了个饱嗝,她推荐电脑准备完成一些还未完成的报告。
就在这时,在她身后的小助理“唰”地一下,拉开了窗帘,在清晨的阳光中,她“咦”了声,充满困惑的问:“老师,那棵树……昨天就在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