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是在美丽的大洋彼岸, 别人的地盘,完全陌生的城市,周围连围观群众的种族都和他们天差地别,但南扶光当晚还是荣幸地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看到了自己。
时代在变迁, 当“留子吃瓜群”和“美洲吐槽君”公众号这种类似现代版的《三界包打听》在一个社交软件滋生壮大, 人与人的距离突然就会变得很近。
南扶光看见自己的朋友发的图, 是她坐在车里被宴几安亲吻的一幕。
这张照片应该拿去参加情人节主题类别摄影大赛的——
豪车的两个M立标为前景,之后是半透明的车窗,车窗倒映着远处高楼林立与绽放的烟火模糊光影,车窗内身着西装的男人一手扶着方向盘, 俯身亲吻坐在副驾驶的年轻女人。
图片上方, 是南扶光的朋友兴高采烈的配字:啊啊啊啊啊啊是我朋友是我朋友今日份“美洲吐槽君”第一热度八卦主角是我朋友!第一次吃到周围新鲜的瓜!兴奋!
南扶光盯着朋友圈转耳挠腮, 最后只给这位友人留下了无语万分的“……”。
半分钟后,后者便嘻嘻笑着私聊她说, 【嘿嘿, 报意思, 忘记屏蔽您了,么么哒。】
南扶光只能发给她更多的省略号。
为了报答她的省略号,对方又给她发了原贴链接——
这事儿能直冲公众号热度第一,让一群留子吃瓜吃到兴高采烈,当然不是因为伟大浪漫又唯美的豪门故事……
真正事件的核心是这张浪漫照片里的男主, 后来被赶来的男二一脚踹飞。
南扶光看着照片的画风从“情人节备选获奖照”到“战争事件备选获奖照”,其中一张照的也很有水平——
拍摄者站在宴歧的身后照的。
以男人宽阔的肩膀为前景, 拍摄者打开人像镜头, 模糊了那半边肩膀与街景,追踪聚焦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宴几安那张英俊的脸。
这个角度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带入站立着的男人的视角, 那种身临其境的居高临下感,扑面而来。
配图的作者还在下面一行粉字OS:(该说不说,这哥真的好高啊!我为了拍越过他肩头的角度手都快举断了还要踮脚!)
南扶光将这个帖子迅速浏览完,体感到了发帖人应该也是个女生。
因为她从头到尾在叹息“姐妹吃得好喔”,还给南扶光不经意被照到的侧脸用了模糊的马赛克功能。
宴歧的脸也没怎么出现。
出现的只是宴几安在趴在地上英俊却脆弱的破碎面容。
——只有宴几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南扶光关上链接时,友人微信框还在叮叮咚咚响着新消息提示,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上蹿下跳的邀请南扶光,既然看都看到了,干脆再给她的朋友圈点赞……
然后她可以截图再发一条,以表示她真的认识今日份纽约街头女明星。
南扶光一脸黑线,去给她发的那条补了个赞。
然后问她:【宴歧的照片咋也做模糊处理了?】
上一秒还像瓜田里躁动的猹一般满地乱蹿的友人突然沉默了一瞬,而后道:【你也知道那是宴歧,认识不认识的动动手指上天眼查或者度娘查一下这两个字有多难,查完你再回来告诉我,谁敢?】
南扶光:【……】
南扶光:【这么识抬举?】
识抬举女士:【还行吧,你以为我们这种脆弱的小动物能在这个复杂又残酷的世界活下来靠的是什么?】
识抬举女士:【是对危险的敏锐。】
识抬举女士:【也就是识抬举。】
有一瞬间南扶光真的考虑去查查宴歧是什么人。
毕竟他很有钱,而且还很能打,最神奇的事之前那会儿宴几安从地上爬起来没再还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南扶光很肯定,今晚但凡换个人来,怕是要被宴几安整得渣都不剩。
南扶光:【还好啦,法治社会,还能因为别人发了自己的一张照片做掉别人?】
识抬举女士:【难说!宴几安甚至是他侄子,你看他手下留情了吗?那是在异国他乡的大马路上,当时你们离时代广场就差三条街,你想想街上多少人?】
……这样吗?
那是有点过分。
正所谓白天不讲人晚上不讲鬼,在南扶光想动手搜一搜宴歧这号人的一瞬间,她微信又震动了下——
这一次在各种私聊她吃瓜的新消息中,有一个完全陌生的、她毫无印象的头像顶置在了最前面。
那头像是一只小猪,不是卡通形象,就现实意义上粉嫩的小猪。
来人的名字叫【壮壮】。
当南扶光点开他时,发现这个【壮壮】给她发了张照片——
是一个人用自己的手机照另一个人的手机屏幕的照片。
被拍照的手机屏幕中央显示的是某人的朋友圈列表,南扶光的友人,也就是识抬举女士的发言被照了下来,不知道是圈子里的哪位人才,总之他(她)还是南扶光和识抬举女士的共同好友。
于是在照片里,南扶光给那张可以拿去评情人节类别奖项的照片点赞的行为被记录。
壮壮爸发了南扶光点赞这照片的照片。
紧接着发了个小猫仰天大哭的表情包。
南扶光:“?”
南扶光心想这他妈谁,最近她可没在大马路上瞎添加对她一见钟情的高中生……
或者小学生。
反应了一会儿,她打开对方的朋友圈,全是正儿八经、看标题就不会有人想看的枯燥财经相关政策新闻转发,微信号是yanqi7788外加一串意味不明的符号。
南扶光:“……”
南扶光:【宴先生?】
对方不说话。
又给她发了三个不同的猫猫大哭表情包。
南扶光:“……”
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微信里的?
飞机上?
就那十几秒?
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他不仅自带破译功能飞快的解锁了她的手机,还就用看她和宴几安合影的那么十几秒功夫,打开了她的微信,自己添加了自己的微信好友……?
啊?
啊啊??
绝。
……
哪怕是钢筋水泥高楼如怪物的林立的超一线大都市,这位于城市中心的酒店的高度,也足以让住在顶层套房的贵宾俯瞰整个城市。
露台上拥有的无边泳池水波荡漾,恒温泳池中一身赤条的男人如游鱼从水波纹下游过。
至泳池边缘时,他破水而出,湿润的结实手臂滴着水,并不在意温度似的,懒洋洋搭在泳池边缘的积雪上。
他歪了歪头,看着凭空出现在泳池边缘的年轻人——
后者还是下午那一身衣服,西装革履笔挺,除却头发在寒风中吹的有些凌乱,那张本就因为却发血色的白皙脸蛋在冬日寒风中更加苍白。
泳池中的男人撩起水,将额发往后捋露出光洁额头。
眉眼舒展,他看上去丝毫不为住处从天而降不速之客感到烦恼,微微一笑,问他有何贵干。
宴几安站在泳池边,从下至下的俯视趴在泳池边的男人——
这样的姿势让他过于强壮的肩部肌肉以惊人的弧度隆起,隐藏在水中的腰精壮有力。
肌肉走向分部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标准的像是医学者的人体学解剖教科书。
当男人自下看来时,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丝毫未减半分。
不高兴的情绪再次在胸腔中蔓延,宴几安抿了抿唇,很不耐烦的说:“他没有给我下达任何有关于地界的指令。”
他说完,转头去看他们身后,高楼中隐约可窥见一隅的苍天古树静置耸立,冲入云海。
“是吗?”
男人挂着标志性的虚伪微笑。
“那看来你觉得他对你很好哦,安安。”
宴几安烦躁的“啧”了声,让他别叫这么恶心的名字,不出意外的又换来几声笑。
他总是这个样子。
想要把脚边这颗湿漉漉的头颅踩回水底,宴几安张张口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说完了——
道陵老祖是我的师父。
道陵老祖对我与鹿桑确实很好。
道陵老祖没有交代任何的任务给我让我来到地界,临行前,他只是道,既然有诸多遗憾,又放心不下,便去地界看她一眼,助她顺心如意。
宴几安来了,他发现到了这边的南扶光也没闲着,作为这个世界的先知类角色,她早就踏上了寻找沙陀裂空树真相的道路。
地界的人不应该有资格看到那这棵树的,他们甚至没资格发现它的存在。
但作为上位者的道陵老祖却没说不许,他默认了让宴几安助南扶光如愿——
而今日。
在那繁忙的交叉路口。
正如所有童话故事中会有的一吻,她看到了她毕生追寻的东西。
所以宴几安不明白,宴歧眼中的不屑与那一瞬的愤怒来源于什么。
他不相信仅仅是因为他吻了南扶光这么简单的事就会招惹男人在那么多地界的人类面前出手。
在那一瞬间被踹出去时,他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森然的杀意。
今晚宴几安出现在这,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你披着伪善的皮,就连日日都不知道,睥睨众生,视万物为蝼蚁,孤傲乖戾的人,始终是你。”
宴几安几乎一字一顿道。
“在你看来,地界的人,永远没资格看到那棵树。”
没有立刻回答。
“哗啦”水声中水波荡漾,冲开了泳池边的积雪,在薄怒的宴几安眼皮子底下,男人不要脸般坦荡的摇晃着腿间雄性尊严,擦擦手上的水,拿过了自己放在旁边的手机。
在一瞬间他微微蹙眉,打开微信聊天界面,飞快地在上面摁了几下。
玩够了,他才抬起头,看向宴几安:“他没让你做什么,但你还是下来做了很多事,不是吗?”
“让日日如愿看到那棵树也算?你意思是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嗯。”宴歧说,“算是吧。”
停顿了下,男人换了一个很淡的语气。
“毕竟你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
南扶光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了一晚上。
在一一将宴先生的“猫猫大哭.JPG”表情包存下来后,她冷静地对还在发表情包的男人说她准备洗洗睡了,明天还有针对《星月夜》的进一步研究会议。
后者发表情包的速度慢了些。
过了一会儿回答——
壮壮:哦。
壮壮:我撤资回国了。
据南扶光所知,因为数额太大,涉及到的艺术品也是人类瑰宝,所以为了防止离谱的意外发生这一次针对画作的扫描与研究是全款预付形式……
都给出去的钱人家必然是不会还的。
扯什么撤资。
南扶光给他回了个【……】以代替脏话,祈祷他能看得懂。
去浴室之前小助理给她发来了今日的会议记录,因为今天的意外插曲过多、发现的结果过于伟大,会议记录很长,而且是多方会议记录翻译过来的英文版本。
小助理说这个会议记录是公开性质的,为了接下来方便吸纳资金也为了整个组织本身造福人类、共同进步的性质,现在媒体已经连夜蹲在了会长的酒店外等待发布会。
最快的情况是等南扶光洗完澡出来今日份的热点不再属于她与她的豪门狗血情。
南扶光对此感恩戴德并叫小助理住嘴,她一边浴缸放水一边打开会议记录随便看了两眼,发现这个会议记录不知道是哪个国家送来的版本翻译,把“梵高”的名字都拼错了。
“Van Gogh”变成了“Van Dogh”,不知道是哪国语言的读音或者是拼写习惯问题,就好像写这个会议记录的人本身深刻讨厌梵高并开始骂人一样离谱。
南扶光截图给小助理看又送了她【……】,其实所谓的小助理也就是她本科的学生,发过来一个小兔子尖叫的表情包,道:【我没注意啊啊啊老师?】
也就这个时候乖乖叫她老师。
南扶光当然不会因为这种错误骂人,坐进浴缸的同时她随意翻开了电脑点击自动纠错功能,想着还有什么离谱的拼写错误一起纠正——
然而就在她点下功能键的一瞬,屏幕上频繁出现的“Van Dogh”单词被自动纠错成了“ShraDha”。
铺天盖地的“ShraDha”看得南扶光微微一愣。
拼了半天也没拼出这是什么意思,南扶光微微蹙眉退出了软件,点击不保存,重启软件。
再次回到桌面时,原本的英文会议报告连名字都变成了“ShraDha”,南扶光打开文件,发现会议报告里的替换已经完成,这个单词像是病毒入侵电脑一样稳稳的被留了下来。
大晚上的,酒店就她一个人。
浴缸里的水很暖,但是身体接触到浴缸瓷面的地方,还是有一股寒气往外冒,穿透了她的皮肤。
南扶光伸手推开了电脑,调亮了室内的光。
爬出浴缸裹上浴袍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像喝可乐似的一口气牛印一大口,她放下杯子才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得不受控制。
拉开酒店落地窗的窗帘,暴雪已停,夜幕降临,林立高楼间,那棵树还在那里,黑漆漆的一片阴影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就像是帝王组织放出来的远古巨兽有一只于纽约登岸,可拼命仰视,只能看见它的一条腿。
下一秒城市就会在它的脚下毁于一旦。
“唰”地一下重重拉上窗帘,南扶光背对着窗户,心跳比刚才更快,水珠从她的发梢滴落发出“啪嗒”一声轻响,落在地上,蜿蜒伸展。
水痕像是一棵正在生长的树的模样,自她的脚底蔓延。
原本只是细细一条水痕,很快的水痕扩散成了一泊积水,苍天大树在南扶光的面前伸展,她赤脚站在树的这一端。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像是一颗石头堵在了喉咙,人在最恐惧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尖叫出声,事实上机智的恐怖是后脑勺都在发麻,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
“老板,鱼丸粗面。木有粗面。老板,鱼丸河粉。木有鱼丸。啊,老板,那来一碗墨鱼丸粗面——”
周围真空、寂静得与世隔绝般的抽空突然被打碎,猛地吸入一口新鲜的空气,南扶光低头再一看,脚下的水泊消失了。
那一滴水只是一滴水,在她大拇指前方砸出一个小小的水点而已。
僵硬的走到床边拿起手机,看了眼是微信语音呼叫,来电人是【壮壮】,这种场合下这违和的昵称与麦兜的来电铃声非常搭配,南扶光按下了接听键。
“不回我信息。看看你睡了没。”
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低沉磁性,缓慢的语调似乎还带着浅显的调侃。
从未发现一个人的声音能够如此的悦耳动听,南扶光没有警告对方大半夜的给非单身女博士打电话调情很没素质,她抿了抿唇,半晌才从嗓子深处挤出一个“嗯”字。
难以启齿想让对方再说两句。
宴歧大概真的很聪明,聪明到南扶光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凭借一个音就捕捉到不对劲。
她听见手机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原本躺在哪的男人坐了起来,他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事。
握着手机的手无声收紧,南扶光下意识瞥了一眼不远处紧紧关闭的窗帘,又迅速收回目光。
“电脑坏掉了,好像是中了病毒。”
她低低地说着,嗓音有些沙哑的可怕。
“嗯?”电话那边男人应了声,“很麻烦?要我下去看看吗?”
“你会修电脑?但中病毒不是杀毒软件的活吗……‘下去‘?”
电话那边以非常自然的语气说:“我在你楼上的套房,你现在捅捅房顶,我能听见。”
南扶光还真条件反射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又被自己的条件反射无语到,她沉默了一瞬说“不用”,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
在宴先生的声音中她走到电脑旁,再扳开电脑发现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文档标题回来了,自动纠错功能也将所有的“Van Dogh”变回了“Van Gohg”。
她盯着电脑看了好久,魂魄这时候才归位一般,三言两语谢绝了蠢蠢欲动想要在半夜十二点多从套房微服出巡下来普通大床房来修电脑的男人,南扶光挂了电话,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
最后她拍了个屏幕,发给她的小助理看,示意文档纠错完成了,让她以后不要再那么瞎,如此低能的错误都看不到。
小助理还没睡,又给她回了个小兔子尖叫表情包。
南扶光选了个刚存的猫猫大哭表情包给她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