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同样一个人, 同样一张脸,同样一件洗的泛白看上去穷酸得距离要饭只差一步的那件粗布杀猪匠衣服,眼前的英俊男人甚至连唇角边微笑的弧度都没有改变。
但当他以那一堆破铜烂铁似的跌在地上的伏龙剑为界限,后退两步, 再一次退回椅子上坐下时, 那上扬的薄唇怎么看都有了一丝盛气凌人的压迫感。
现场一时间又静谧如坟场。
那些伏龙剑在地上闪烁着冷剑雪光。
南扶光一边觉得现在看周围所有人包括宴几安那副无话可说、目瞪口呆的样子很好笑, 一边自己也像个土包子似的,跟这些人一样震惊——
最惨的是她还得忍着。
假装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然而真相是她完全难以置信,她和宴歧两人天天睡一张床上,这人听着她叨逼叨本命剑、伏龙剑、凭什么、鹿桑等关键词恐怕早就听得耳朵起茧, 从来都不安慰她。
每次只是用十分困惑的语气问她, 要我说多少遍这些都不算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在乎。
每当这时候南扶光难免总要和他吵两句,固定台词是“如果这都算没什么, 那什么才算有什么”。
原来, 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
他是对的。
——她但凡早一日看见这伏龙剑居然能和云天宗每年上合作的铁匠铺批发青光剑似的廉价批发, 她都能少抱怨两句。
现在想起来,那些碎碎念确实值得他困惑。
就像什么化仙期渡劫期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些妖树的鬼把戏,伏龙剑也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
眼前一幕过于诡异。
四舍五入说是价值观乃至世界观崩塌也不过份,有人不信也是正常的。
玄机阁主事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等等”, 成为人群中第一个站出来质疑的人:“你是何人!从何习得妖术,得以复制伏龙剑迷惑蒙蔽众人?!”
宴歧瞥了老头一眼。
看在他过去对南扶光是真的欣赏与回护的份上, 没搭理他。
“伏龙剑污损之事发生在玄机阁, 老夫当然会彻查清楚,且目前来看确实与南扶光大概率无关……无论这位道友是从何而来奇人,大可不必另辟如此蹊径——”
“首先, 我不是‘道友‘。”
宴歧缓缓道。
“其次,也不是另辟蹊径。年刚过,还没到上演江湖杂耍供人娱乐的时候。”
他说着看了南扶光一眼。
这一眼完全不含任何温情,纯纯就是使唤下属时的眼神指令,那刻在骨子里的自然,让南扶光站在那没动。
等男人反应过来,“哎呀”一声抱歉地冲她笑了笑,转而温和道:“日日,拜托你。”
南扶光这才深深的凝视了他一眼,弯腰捡起那一堆伏龙剑中其中一把,掂在手上掂了掂。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撅断了那把剑。
在里面,同样流淌着红色血脉搏动光芒、却与之前被污损的经脉走向与形状都有不同差异的另一根龙之心弦暴露出来。
南扶光好奇地伸手戳了戳,那根心弦立刻给与了反馈,狠狠地跳动了两下,她缩回手,回头去看宴歧。
——脚下的这些伏龙剑是真的。
其他的人从头到尾都输崩溃到想要尖叫的神情暂且不提,玄机阁主事看上去舌头已经绞成一团,他短暂失去了言语功能,瞠目结舌的样子。
——鹿桑看上去完全呆滞住了。
上一刻,未干的眼泪还挂在红通通的眼角,这时候为“自以为”的稀世珍宝心痛痛哭出来的泪水显得十分廉价和可笑。
她所宝贵的东西在别人眼中分文不值。
“这么多伏龙剑——你是什么人?!”
玄机阁主事问。
“我是一个杀猪匠。”
男人缓缓微笑,抬手又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此时,众人震惊到无法再更深刻惊讶的目光皆落于他的指尖,指尖另一个缝隙被强行打开,这一次从里面掉出来的,是云上仙尊的羽碎剑。
又是成百上千把。
好伏龙剑一块儿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仿若刀剑架起来的一座荒山。
“其实我曾经也很困惑,为何仙尊大人当初会在新婚前夜,如托付什么重要物品般,小心翼翼地将那把羽碎剑交给我的妻子?”
云上仙尊肃着脸,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手看似轻搭在腰间羽碎剑的剑柄上,实则不用费劲便可看见其指尖用力至泛白,想来在极致容忍着什么。
“给了就无碍,我寻思拿着玩也没关系。”男人轻笑一声,“结果在青云崖,又好像那把剑多宝贝似的,那般大张旗鼓的要回去。”
他似在说什么笑话。
眉眼间倒是也云淡风轻。
他一边说着站了起来,来到南扶光身边,一只手压在她的背上——力道很轻,但隔着春日轻薄的布料传递来得掌心的温度十分清晰,这个像是无意识的动作让南扶光想到了一个词。
撑腰。
哦。
原来这就是背后有人撑腰的感觉。
她眨眨眼,显得有些迟钝的转过头,从她的角度能看见身侧的男人放松的下颌弧线,和轻挑的唇角。
“是谁毁了伏龙剑这件事,你们还要想继续追究责任倒也没问题,我就怕你们越追究,越发现真相叫人惊喜。”
宴歧用最温和的嗓音说着最温和的话语道。
“但这事显而易见和南扶光没有任何关系。她犯不着。望周知。”
没人会大费周章去损毁一把平日里用来砍柴的柴刀——
哪怕劈柴的伙夫自认为离开这柴刀,他活不成。
说完这句话,他由掌贴着南扶光的背心,上滑至她肩头,揽过她的肩,带着一脸未反应过来的她往外走。
在他们来到人群跟前,这一次不用宴歧再开口说话,人群再次自动分开一条通往大门的道。
这一条道比方才谢允星带着「翠鸟之巢」正副指挥使进来时让出来的道更加宽阔。
南扶光就这么被半拖半揽地离开了是非地。
走的时候感觉后脑勺要被各种灼热目光烧得起火。
“……接下来这些人该什么也不做,疯狂的调查你到底是谁这件事了。”
“无所谓。”
宴歧语气很淡,始终目视前方。
“随他们。”
……
目送扶光仙子与她的“杀猪匠”“凡人”夫君离去,玄机阁内俨然还处于一种幽魂的状态。
只有脚边堆积成山的伏龙剑与羽碎剑,冰冷雪色的金属光泽提醒着众人他们的天真与愚昧,更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上一瞬还在为伏龙剑心痛哭泣的神凤。
……喏,现在地上好多把伏龙剑,你别哭了?
大家尴尬的面面相觑,藏不住事儿的孩子已经掏出双面镜开始和场外的亲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隐约有一种自己可能目睹与见证了某些翻天覆地量级大事件的预感。
“那……怎么说?”
哪怕是历经丰富的玄机阁主事这会难免也有些迟疑。
“这样看来污损伏龙剑的事确实与扶光仙子毫无关系,那,鹿桑仙子你暂且——”
弯腰从地上捡一把你觉得衬手的回去用?
……两把也行。
三把也不是不可以。
鹿桑未做反应,反而是周围其他人看着地上的剑双眼中,突然集体迸发出一些狂热与贪婪!
无论如何,这都是伏龙剑与羽碎剑呐——
无论它们如今如何的批量出现,身价大跌……
但也是伏龙剑与羽碎剑!
凌驾于一切宝器的存在!
哪怕是高阶的神兵甚至仙器也与之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放在过去,莫说是拥有,他们是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的!
然而当所有人都开始躁动,蠢蠢欲动准备伸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把神兵利器,玄机阁的大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外掉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吾穷——
这位奇珍异宝阁阁主仿佛从天而降,身上还穿着一层深色的外罩,外罩对于大部分玄机阁的人来说不陌生,当他们开始操作起精密的仪器,试图进行一些特殊环境的研究时,这种外罩只是装备组成的一部分。
而她脸上的暴躁也复合做研究一半被打断时的刻板印象。
她骂骂咧咧地冲进来,又在一大群人面前站稳,与一群的修仙问道界顶尖的人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凡人该有的怯场,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打扰了,我来回收下破烂。”
一边说着,她拿出一个类似乾坤袋但看上去不完全是的东西,抖了抖,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地上的那一大堆伏龙剑与羽碎剑一股脑地装了回去。
收到最后还剩一把伏龙剑,她停顿了下,拎起来在手心掂量了下,这才转身问鹿桑:“你要吗?听说你为这个剑着急得又哭又闹……倒是可以给你留一把?”
……
当天下午,《三界包打听》紧急更新。
此官方要闻载体平台自创刊以来,时经千年,几乎与仙盟同岁而存——
从古至今,哪怕是宣布修仙界末日那段艰难的时期,也坚持着主版每日一更的铁律。
但这个规律在这一日被打破了。
在这个闲暇的午后,当人们吃饱喝足,在下午打坐或则学习炼体开始前,准备浏览一遍今日不痛不痒的要闻打发时间,静享美好午后,却发现《三界包打听》的主版有那么大约十分钟的卡死。
然后“哗啦”一下,早上早膳时匆匆浏览尚未来得及看完的要闻内容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内容。
【伏龙剑污损】
【伏龙剑污损后续相关报道】
【伏龙剑与羽碎剑非天下无双?战力崩坏的开始!】
【论他化自在天界境界划分的合理性与依据】
【论三界六道之外生命共存体】
【旧世主言与神书体参悟现状工作进度报告】
《三界包打听》前的读者朋友自然一头雾水,匆匆忙忙点入流动版,却发现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有二三知情者断断续续描述了上午在玄机阁发生的一切。
用非官方的、普通人能够听得懂的语言概括一下——
云天宗大师姐嫁的不是普通杀猪匠,杀猪匠只是他的一个马甲,羊皮之下是非本土不明生物,他可以徒手撕开空间裂缝间隙,并从里面掏出了无数把货真价实的伏龙剑与羽碎剑。
被他化自在天界奉若珍宝的雌雄双剑,某一刻成为了街边随处可见的破铜烂铁。
换而言之,被他化自在天界奉为神明的真龙与神凤,是否也——
坠落神坛?
「怎么没人说话?我虽然很震惊但也不至于震惊到不能发言耶?
意思是那个杀猪匠身份不一般?
那他是谁呀?
主版突然提到了旧世主……那,这个联想可就不得了了!
简单的就说是南扶光差点又被污蔑损毁伏龙剑,关键时刻她那个一直被我们视作花头鸭子、屁用没得的夫君猪德瑞拉站了出来,淡定的表示什么你们说我媳妇儿为了一把破铜烂铁耍心眼你们是不是有眼无珠啊然后掏出了一大把伏龙剑?
啊。
这。
真的不是在唱戏吗?
就说主板某条中二气氛浓郁的标题是怎么回事,《三界包打听》终于招到了年轻人?」
首楼恢复完美的概括了一切。
后面陆续的恢复则展开的方向四面八方。
人们围绕着「杀猪匠是什么人」「主版突然讨论起旧世主是什么暗示」「旧世主又是什么人」「宇宙中我们是否是唯一的智慧生命体」「这才收真正的世界观崩塌」等问题,展开了一系列的讨论。
可惜最后也不了了之。
没人能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
人们只知道当晚仙盟盟主出面,亲自设宴邀请了那个杀猪匠,欲进行会面与商谈。
……
仙盟盟主名段从毅,同时也是仙盟排名第一大宗无为门的宗主,其年三百余岁,看上去不过凡人普通男子年岁四五十余中年,乃化仙初期药修。
云上仙尊宴几安与他并排而立,倒是越发显得年轻,宛若一个稚嫩后生……若非此时此刻其面如寒霜,气势逼人,那造势恐怕还要被那段从毅下去。
而此时,高堂明亮,仙盟总部无为门的设宴专用庭院富丽堂皇,戒备森严,每一个进出入大门都派有「翠鸟之巢」执法者看守,人均修为不低于金丹末期。
南扶光他们到的时候,倒是没有人对他们进行例行检查。
也不知道是觉得压根不用做这种无意义的事还是别的原因。
反正她身边站着的杀猪匠依旧是一身粗布衣,在这般正式、华丽的晚宴场合,他那粗糙装扮与周遭一切显得格格不入,但显然他并不在乎。
宴几安在他们到的第一时间,停下了与段从毅的低声交流前来迎接,与宴歧短暂对视后,他看向了站在男人身边的南扶光,浅浅蹙眉:“把她带来做什么?”
南扶光揣着手:“我也不想来的。”
宴歧听他们俩像学前儿童吵架的对话,淡淡笑了笑,拂了拂手,道:“日日也是为了这件事受到牵连,吃你一口饭还不成了么?”
宴几安又看向南扶光,半晌抿起唇,不再言语。
说是宴请,排面很大,实则席位上一眼望去,规模充其量算得寻常富贵人家家宴规模,只是在场的仅有他化自在天界仙盟高层,所谓家属等一干闲杂人等均未出现。
南扶光挨着宴歧坐下。
开始深刻怀疑,自己能出现在这,可能真的是因为“受害者吃口饭怎么了”。
正如前面所言,什么修复伏龙剑、伏龙剑污损,不过只是为了引出宴歧的身份设下的一局——
一切归咎于他最近,砍伐沙陀裂空树树根的动作过于频繁。
从不净海东岸零星两三处开始,至不净海西岸整个仙盟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的地方,在南扶光扑腾「翠鸟之巢」选拔过程中,宴歧累积摧毁树根不下于三十余处。
这种敌人在暗、我在明的局面,终于让一些人无法坐稳。
道陵老祖入梦真龙、神凤,在明知道鹿桑身受重伤、尚未恢复的情况下,指引鹿桑与南扶光在「翠鸟之巢」选拔赛中进行正面对抗。
伏龙剑碎是计划。
把伏龙剑送到南扶光面前修复,也是计划。
在“修复伏龙剑”的计划由宴几安主导,捧到南扶光面前时,宴歧一眼就看出宴几安想做什么——
诚然宴几安不是真的愚蠢和天真,在如今的发展下,所有人的记忆几乎全面觉醒,他清清楚楚新仇旧恨下,南扶光无论如何已经坚决的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跑来,巴巴地让南扶光去修复锻造伏龙剑。
可他偏偏装傻充愣,反行其道,以他知晓南扶光为万器母源这一点为理由,送上伏龙剑,假装傻白甜地天真邀请她修剑。
他之前真情实感做的无厘头的事儿可太多了,多这一件似乎也不足以引起怀疑,在他的概念里,无论是宴歧还是南扶光,都根本懒得计较他各种奇怪的行为。
他想的是对的。
最初,南扶光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第一反应是拒绝。
是宴歧让她答应的。
【不揭露所谓旧世主的身份,并不是没有必要做所以不去做。但既然他们着急了,那就让他们遂心如意一回。】
男人是这样说的。
【希望他们不会后悔。】
晚宴进行到一半,例常热场子的表演过后,仙盟盟主开始了他的表演。
歌舞笙箫、竹乐音息过后,偌大的晚宴只剩烛光摇曳,头顶的夜明珠折射璀璨的光芒,拖得人影摇曳。
在场只有南扶光还举着筷子,一脸认真的在戳弄面前餐盘里用来做装饰的白萝卜雕刻的小兔子的耳朵……
那名今日因为手滑、污损了伏龙剑的玄机阁器修被人压上来时,她连头都没有抬。
如此场合,那器修两股战战,大气都不敢喘,段从毅问他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也是答得磕磕巴巴,不明不白。
他说不清楚是有人指使,只道自己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只是手滑。
南扶光闻言嗤笑一声,兔子的耳朵被她戳断掉下来。
此时身边的男人拍拍她的肩,让她想想办法,否则他们可能就要这样坐在这里坐一个晚上,欣赏各路人士上演哭哭啼啼,饭菜又不是很合胃口。
“自己非要惹的事,但凡你自己动手擦一次屁股。”
“抱歉。拜托你嘛。”
南扶光嘟囔着碎碎念从腰间乾坤袋里摸出了个竹筒——拔开竹筒,小小的虫子嗡嗡嗡的飞了出来,落在了那个跪在所有人中央的器修身上。
一瞬间,他从浑浑噩噩吐字不清的状态猛地一顿,突然浑身一颤。
而后突然直起身,他双眼发直,而后猛地一个磕头:“是声音!我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熟悉又陌生,他——他让我把伏龙剑的剑核跌落在地上!”
他的头砸在地上,额头砸受伤了,鲜血染红了晚宴庭院的青石砖地。
“那个声音告诉我,只要我这么做了,我就会有机会看见最伟大的炼造奇迹!我将会成为发现奇迹的伟大器修,名垂青史!”
已经是春末夏初,人们身着薄衫,哪怕是晚风也该带着暖意,而不知为何,在场众人见此一幕,皆遍体生寒,静若寒潭。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云上仙尊的声音!”
此话一出,掷地有声。
一时间,所有人转过头,齐刷刷望向云上仙尊,后者眉目淡然,丝毫不见慌乱,短暂沉默后,道:“没错,是本尊。”
段从毅配合的露出个震惊的表情。
南扶光开始抠手中的筷子。
“千百年前,旧世主率领凡人军队,与沙陀裂空树下诞生的修仙问道人士爆发史无前例的规模战争,修仙问道人士生存空间几欲被压榨至无处立足。”
宴几安端坐上首。
“在他离去后,双方议和,战争停止,三界六道终于盼来千百年的和平……”
“如今旧世主归来,一切和平戛然而止。”
“各大宗门灵脉枯竭,镇派宝器失效,天降狂猎异像,修士无论炼气筑基,或金丹元婴,不分境界、年龄、性别,命星陨落于寻仙问道之途——”
宴几安歪了歪脑袋,微微眯起眼。
“一切皆因旧世主降世。”
宴几安一字一顿。
“如今,其藏于他化自在天界,行走自由,娶云天宗宗门弟子为妻,以奇诡手段,助其以无金丹凡人之躯,取得「翠鸟之巢」执法者身份……贼子已然公然登堂入门,本尊被迫肃清,有何不可?”
他话语落下,字字掷地有声,现场一片死寂。
南扶光终于放下了她的筷子,算是以新鲜的角度上下打量不远处的云上仙尊——
关于“东君”对于“宴震麟”的记忆如何模糊,只记得自己是捅了他一刀,伤透小少年的心,如此暂且不提。
对于南扶光来说,“云上仙尊宴几安”几个字的形象却是真正立体生动的。
在她前半生的印象里,云上仙尊矜贵冷漠,事不关己,与人始终保持着一种相当距离,仙盟大小事务他皆知晓却甚少插手;
在她后半生的印象里,宴几安行为逻辑割裂,人设割裂,脑子里想的和实际上在做的永远两套,他不停的出现在她面前,找事,被骂,任骂,道歉……
他就像个被道陵老祖设定的程序,走完他需要完成的一切。
她从未见其主动策划、谋划某件事。
这倒是头一桩。
是要与他们撕破脸皮。
为了他的三界六道,为了他眼中的修士与凡人和平共处,为了他坚持的修士生存之地——
他把所有人甚至包括鹿桑和她的伏龙剑算,只为将南扶光从「翠鸟之巢」清算出去。
不意外。
他们本为对立面。
这一日早一日、晚一日都会到来。
以什么方式、值不值得、是不是过于激进或则不体面,他根本不在乎,他要得便是像今日这样,把潜伏于他化自在天界的旧世主的存在,狠狠揭示于众人面前。
而他的目的今日达到了。
宴歧站了起来,他缓步来到那名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嘴巴里碎碎念个不停的器修身边,伴随着他每一步迈出,他身上的粗布衣衫都在发生变化。
最终,皂靴化作皮质长靴,宽容洗的泛白的蓝色粗布化为黑色的、裁剪贴合的特殊编制面料。
仿若天边悬挂的星辰也在这一刻变得璀璨闪烁,星光犹如从天幕受召降落,橙黄色的光点又像是萤火虫般笼罩于男人的周身。
他轻轻拉扯手中所戴的皮质手套腕部,待指尖完全贴合,从腰间佩戴的口袋中掏出一把石子——那黑色石头如天外来石,倒不,现场众人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东西他们是见过的。
其中一粒就被他们宝贝似的用特殊器皿隔绝,供奉如珍宝般贡在玄机阁正中央那张桌子上。
男人随意像是撒落星砂一般,将掌心一把石头撒出,霎时间,石子燃烧起来,犹如一道道反向的彗星,拖着长长的金光尾,向着天边四散而去。
黑夜因此被照亮。
好像年夜时那一瞬炸开的最绚烂的花火。
“轰隆隆”那惊天动地的声音中,大地都在震动,若此时此刻有位于高处的人们,不费劲就可以看见,一座闪烁着星光璀璨般光点闪亮的大桥,正在不净海上升起。
那座桥一眼望不见尽头。
仿若无穷无尽的海平面,连接着不净海两岸。
那星光跃起,跳跃斑点,仿若又一朵绚烂盛开的烟火,旋转而上,这一次组成的是包括不净海在内,整个三界六道的完整立体图——
他化自在天(修仙)界、妙殊(凡尘)界、摩天(鬼)界。
自在天道、人道、修罗道、畜生道、妖道、夜摩天道。
……三界六道,逐一展现。
星光转转至底部,甚至地界(下界)为牢狱流放之地也被一一绘织而出。
当完整的地图由星光跳跃编绘,最终所有的光芒仿若从三界六道每一个角落跃出至今弥月山汇集,聚集在男人的身上。
夜幕被绚烂的金色光芒照亮。
星光所绘三界六道立体地形图下所立之人,仿若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每一缕头发,每一根睫毛,甚至那双永远深邃黑沉的双眸。
轻轻一挥手,头顶组织交织而成的三界六道立体图收敛飞入他手掌心,他沉静立于光芒中,投目望向不远处仙盟盟主以其身旁云上仙尊。
目空一切眼中有平等悲悯。
正如世界本就在其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