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南扶光来说, 她的回答并没有任何的赌气成分,当下的“好”换成“哦”也没有问题,如果要态度好一些,也可以是“嗯嗯, 好的, 没问题”。
大殿上, 是云上仙尊平静无起伏的声音述说解除结契后续事项,比如取后山姻缘树的木牌,又比如上《三界包打听》登报昭告三界。
撇开他的视线从云天宗大师姐淡定地说“好”后就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盯着她——
倒是摆出一副准备善始善终的样子。
——云上仙尊如今终于放开了死死叨在嘴里许多年的云天宗大师姐。
大殿上当即就有不怕死的人在短暂震惊后拿出双面镜,一边面瘫着脸假装很成熟稳重地听着这段姻缘走向灭亡, 一边在双面镜中冲它宗好友尖叫着“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谁担的西皮轰轰烈烈掰得安给我一刀吧现在我比南扶光还痛”。
消息走漏得很快, 快到南扶光一条腿迈出宗门大殿时, “云上仙尊解除结契”“云上仙尊择日迎娶鹿桑”“真龙 神凤”以及“宴几安鹿桑”“我磕的龙凤今日成真”等关键字词条被拱上了热门搜索前列。
南扶光的名字短暂出现过,但大概也就待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被立刻撤下, 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三界包打听》的管理人员管的到主版面却管不了流动版。
如今流动版早就洗板, 除却认认真真磕过“天降专杀竹马”的人们横尸遍野, 更有“看到没官配永远是你爹”的在敲锣打鼓,头顶青天。
南扶光知道这事儿还是因为谢允星给她来了个呼叫,她自己没多大波动的事,后者却气得每隔一炷香就试图去拽一拽她现在根本拽不动的冥阳炼,想提重剑杀人——
“他们很得意吗?早就提出解除婚约这件事, 是他拖着不肯,原来是在等时机成熟再让你看上去像被甩的那个。”
云天二师姐语言冷酷。
“否这明明发个短信通知一声就行了吧?再不济直接登报你又不是不看报纸?特地把你叫回云天宗通知不是贱得想看你笑话还能是什么?告诉我刚才他们什么表情, 是不是很得意?”
这辈子没怎么听过谢允星用如此快而锐利的语气评价过任何事, 南扶光被她叨叨得不知道该先回哪一句。
最后慢悠悠地认真回答:“解除结契最好当面通知,这件事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直接登报昭告天下,等着让我在热搜上看见自己好像更没素质。”
谢允星:“有什么区别?你早晚会看报纸, 然后只要你点进《三界包打听》流动版,就能看见自己的名字铺天盖地。”
南扶光:“……”
南扶光问桃桃接来了竹简,颤悠着手展开看了眼,发现主版面干干净净,并没有带上她的尊姓大名。
再点开流动版,那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
随便一瞥看见自己的大名“见过南扶光本人比鹿桑好看多了,请问我是一个人吗”,她哆嗦了一下。
这种成分不明疑似批皮黑的主题她半点点进去看一眼回复的勇气也没有,“啪”地合上竹简塞回给桃桃。
双面镜中,谢允星问她现在人在哪,要不要去接她。
毕竟她今天已经受到很多委屈,再让她用两条腿自己走下山未免太可怜。
南扶光“噢”了声,道:“去后山,取姻缘牌……写我和宴几安名字那个。”
谢允星停顿一下,试探性地问:“取下来留作纪念?”
“……那倒不必吧?”南扶光“啊”了声,“就是单纯的取下来,毕竟上面其中一个名字就要和别人结契了还这么挂着挺不像话的,同样挂树上的别的同门真的不会觉得晦气吗?……所以可能还会销毁。”
谢允星听上去完全松了口气:“砸烂吧。”
南扶光道:“嗯。”
谢允星道:“砸得烂点。”
南扶光道:“行。”
……
宴歧曾经说过,名字是神明的隐秘。
而事实上对于普通人来说,名字也拥有一定的潜在力量,虽然不多,但有。
所以把名字刻在木牌上,挂上后山姻缘树,那不仅仅只是一个充满仪式感的象征性行为而已。
南扶光还是用两条腿走向后山。
一路上的风景很熟悉,云雾缭绕也缓解了方才被所有人注视或者猜测的疲劳……云天宗就这点好,除了净潭因为被某人取走黄苏骸骨后枯竭之外,宗门山景可以说是万年不变。
作为云天宗大师姐,南扶光也很久没去后山了,上一次去便是握着亲手刻好的木牌要去挂上,此时此刻她走过脚下的道路,意外的发现当时那般娇羞隐约带着一丝丝兴奋的心情现在她都还想得起来……
她登上一个石台阶,蹲在边缘看了看,想当年她因为太专注赶路在这里踩空狠狠摔了一跤,也不知道现在那个落差是不是也还在——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抽泣的声音,南扶光愣了愣回过头,发现是桃桃在哭,原来在小姑娘看来她用两条腿走去后山是一种明媚忧伤的表现,她以为她在伤心,所以她在为她的伤心而伤心。
“如果大师姐觉得解除结契是好的,那我就替你开心。”
桃桃揉揉眼睛,口齿不清,“但如果你其实有点难过,那我替你哭也没问题。”
“我不难过。”
南扶光叹了口气。
“只是感慨,这世界上很多事最后的结局好像都不是当初想的那样。”
来到姻缘树下,风雪中那棵树已然苍翠茂盛,压在白莹莹的积雪下,风一吹就卷起一些雪尘,满树冻僵的木牌摇曳、互相撞击,发出叮叮咚咚的闷响。
像是挂在屋檐下打转的风铃。
南扶光有些笨拙地爬上姻缘树,骑在树杆上找她和宴几安的那块木牌。
木牌原本在大日矿山她死去活来那会儿被谢允星摘下来过,听说那次连姻缘树都差点叫她给砍了来着……
后来知道南扶光没死,宴几安径自又将写着两人名字的牌子挂了回去。
南扶光不知道他挂哪儿了。
骑树上一顿好找。
她招呼着树下的桃桃一块儿帮忙,一边道找到了看清楚名字没错直接撅了就行,她答应了别人木牌不留全尸。
等了半天没等到小姑娘的回应。姿势不算太优雅抱着树枝的云天宗大师姐不耐烦蹙眉,拨开当挡在眼前的树枝,伸脑袋问:“听见没啦——”
尾音也没能顺利下落。
因为树下站着的不是桃桃,而是拢着袖子抬头目无情绪望来的云上仙尊。
所以有时候修士的身份还是很有必要的,换做以前宴几安八百里开外她都能嗅到那股装模作样的四脚爬蛇属生物专有腥臭……
现在倒好,她骑在树上,只感觉到十分尴尬。
刚刚公布解除婚约结契二人,与从证婚所走出来的和离夫妻一般无二,两人对视一眼都嫌多也嫌尴尬——
毕竟若能和和美美,最后也不至于和离。
但眼下这般不说话更奇怪,南扶光只能清了清嗓子,微微俯下身,问树下的人:“你把那个牌子挂哪啦?我找不着。”
她说话的时候跨骑的双腿还在树上晃悠,纵然声音因为紧张紧绷但是肢体语言出卖了她此时心情不算太差。
宴几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不咸不淡地问:“择物术都不会用了吗?”
通常练习择物术时,人们都会把一盆黄豆一盆绿豆一盆红豆混在一起,直到用术法将三种豆类区分。
南扶光练的时候加班加点一晚也就出活了,比其他师兄弟姐妹少喝两天混杂八宝粥,这咒术对于过去的她确实不算难。
但现在她是爬个山都真的必须要用腿来爬的,有需要时,她甚至也可以用手。
所以面对云上仙尊的阴阳怪气她完全不生气。因为对方没说在点子上。
她心平气和道:“这么重要的事,还是亲手来比较放心。
语落,宴几安脸色变得比方才更加难看。
“我不记得了。”他道,“你慢慢找吧。”
南扶光看他一下子语气阴沉下去,好像是又生气了,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茫然地“哦”了声,扔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果然转头继续去找。
从树下传来的动静与气息以及灼烧她后脑勺的目光来品,站在树下的人一直没走,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南扶光爬了三四个树枝,终于用一双眼睛一双手,在稍高一些的树顶端部位找到了那很有一些年代的木牌。
她将木牌取下,握在掌心翻过来看了眼,上面“南扶光”与“宴几安”的刻痕熟悉得很,字体熟悉手艺不算特别精湛倒也不丑,正是她当年的杰作。
她坐在桃花岭前的桃花树下,用小刻刀捣鼓了一下午的成果。
“呲溜”滑下树,她刚在地上站稳,手肘便被一把捉住。
有些迟钝地回过头,她问身后的云上仙尊又有何贵干。
宴几安只是匆匆扫过少女黑白分明的眼,那双眼与梦境之中执剑刺穿他,冷静道“下辈子”再还的眼睛重叠……
她好似真的还清了。
那这辈子呢?
这辈子就这么算了吗?
他没能问出口。
大概是因为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唇瓣有些干涩,过了很久,他好像在抿起唇时尝到了嘴里有血腥味,他低下头,问南扶光:“你准备将这木牌如何处理,撅了?他让的?”
谁让的根本不重要。
南扶光用行动证明她当初选的木头上好的沉木,雷劈不焦,火烧不透,轻易撅当然也是撅不断的,所以她将木牌扔到了山崖下。
山崖之下空谷风息似乎停顿一刻,以宴几安渡劫期的五感,他清楚地听见那块小小的木牌砸在某处凸起石头上,一分为二的声音。
……
南扶光走到云天宗门前,看见宴歧站在山门外与守门弟子相对无言。
一身布衣的凡尘男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出现在不净海东岸第三大宗门门口略显得突兀,他身边甚至跟着三头探头探脑的小猪。
好似月色正好,他只是来地饭后溜猪。
远远看着颤颤悠悠用两条腿往下走的云天宗大师姐,他终于停止了与守门弟子的眼瞪眼,抬起手,冲她招了招。
南扶光此时累得想问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做一把安静如鸡的武器,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就要,这样她就能挂在他身上随便哪个位置下山。
她对造型真的没有要求,这会儿她双腿打颤到他让她变成猪鞍她都会点头答应的。
大概是落在男人身上的目光过于热切,让后者错误誉为她很高兴看看他,所以月色下,那身形高大的人弯了弯眼睛:“看到我这么高兴?”
“我是以为你不来。”南扶光此时正踏过云天宗大门。
“嗯,可我答应了若你归来所为好事就来接你。”他开口就是让守门的弟子面色发青的狼虎之词。
“有幸听闻贵宗今日喜事连连。”
“……”
“听说你师父要与你师妹喜结连理,吾心甚悦,你们那个挂后山树上的姻缘木牌处理掉了?”
“‘处理‘这两个字也太冰冷了。砸碎了。”
“没用的东西就是用这两个字的。”
宴歧道,“要背吗?其实要抱也可以。”
南扶光站在稍高的台阶上,俯视而去,只见下面几个台阶的男人仰脸望来,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唇角漫不经心般挂着细微上扬。
月色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打下小小的阴影。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让他不要乱开玩笑,身后的云天宗弟子不是尸体,长了眼睛,他还在看。
男人闻言也没出声纠正她,只是慢吞吞转过身背对着她——
弯了弯腰,宽阔得不像话的背部展现在她眼前。
非一些人多的场合,冬季这人也穿着一身薄衫,此时这般轻易弯腰动作让他背部精壮的肌肉线条清晰地透过布料暴露于月光下。
脚边三只小猪趴在石阶边,三双六只绿豆芽水灵灵地望着南扶光,直到她心跳加速,寒风冷冻中僵硬了一天的脸在这一刻迅速升温。
她撇开脸,面冲着黑暗的山林间深呼吸几口气,脚疼的几乎站不住,她挪动几个台阶,然后迅速地爬上他的背。
两条胳膊一搂住男人温热的脖子,手背碰到他的下巴,她就不动了。
像是尸体一样挂在他背后,一言不发。
月光下,从她的方向能看见他睫毛微垂,光影移动中,那双平日里总是笑意渗不进深处的双眸似乎前所未有的柔和。
她强忍住了伸手去摸他那过分长的睫毛的冲动,脸埋在他的背上,鼻尖顶着他的肩线,像是做贼一般偷偷吸他身上的味道。
还是那种廉价的皂角香味夹杂着冰雪气息,南扶光心满意足地微微眯起眼,两条腿晃了晃。
这点儿晃动压根不会影响背着她的人下山时稳健的步伐。
只是好像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嗤笑了声,那细微的笑声好像被身后的人听见了,立刻感觉到她又在他背上僵硬成了一坨冰雕。
“偷偷闻我?”
他侧过头,发现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脸,只能低下头,不失望地看见她果然浑身迅速变红——
连在他眼皮下的那双手指尖都泛着好看的血色。
他低下头,呼吸一下变得很近,气息的温度喷洒在她的指尖,又能看见那指尖无助地在空中蜷缩了下。
“又没说不让闻,你紧张什么?”
“……”
“害羞了?”
“……”
身后的人越发陷入死寂,这让原本存了一点调笑心思的人硬生生地让那一点儿戏谑散的一干二净……
他不再歪着头笑着同她说话,而是转过头,肃着脸,目视前方,沉默下山。
南扶光发现宴歧突然不说话,将压在他肩膀上的鼻子拿起来,伸脑袋看他的侧脸,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他不理她,背着她埋头往前走,而且还有越走越快的趋势。
没有得到回应,她抬手拍拍他的肩。
他就猛地停了下来。
别说是南扶光一脸懵逼,就连三只急刹车的小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抬起头,就听见男人用淡然的语气道:“你们先走,到吾穷那去。”
三只小猪与趴在男人背上的南扶光面面相觑,可惜现场并没有任何一生物参透此时气氛给予准确答案……
只是三只小猪是自由的。
当它们嗅到气氛不对转身就跑时,被无情扔下的南扶光“啊”了声,浑身僵直,问:“我能不能也去吾穷那?”
依然没得到任何回答。
但是下一瞬,他们离开了山林步道,等南扶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放下来,被摁在一棵过分高大粗壮的树杆上。
男人高大的身躯很有气势像山一样压下来。
他一只手压着她的腰固定在树上,另一只手挡在她后脑勺与树杆之间,当他弯下腰吻住她时,这只手顺势插入她的发间。
扣住她的后颈连带脑袋不让她逃跑或者闪躲。
毫无征兆的吻一开始就放弃了循序渐进,当她的心跳比刚才——比任何一瞬间都跳的更加剧烈,他似乎听见了她胸腔的雷鸣,舌尖挑开她的唇瓣,以她完全没办法拒绝的强势侵入。
山林间除了狂风呼啸的声音,更加清晰的是唇舌交替时叫人面红耳赤的水声。
那夹杂着风雪的寒风将两人的头发卷起缠绕在一起,却好似完全无法吹散鼻息之间滚烫的温度,他灵活的舌尖扫过她口中每一处,不容她的任何退却,深深纠缠。
南扶光从一开始的发懵到紧张最后只剩下窒息。
直到他掐着她的下巴稍微退开,粗糙的拇指揉了揉她的唇角:“吸气。”
她狼狈地狂吸两口新鲜空气,而后呆逼兮兮地任由面前的人凑过来又在她被亲的嫣红的唇瓣上啄了一口。
“给你一点教训,以后不要那么经不起逗,随便害羞。”
“什……什么?”
“就是刚才那样,连我都被你带得感觉到害羞。”
上辈子加这辈子要么再加上再之前的九辈子好了,南扶光是不太有机会经历男女之事相关,但她再傻也知道,害羞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一边抬手去摸宴歧的耳朵,入手温度似乎确实有些高。
黑暗树荫下,她什么也看不清,微微仰脸只能看见男人那张好看的脸,摆着半认真的表情,十分认真的眼神望着她。
她心中一动,立场很不坚定的点点头:“好吧。”
点头的动作没做完,腰就又被摁回了树杆上,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低下头再次堵住嘴。
这一次也是毫无准备,她的牙关甚至毫不设防就被他轻松突破。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涨红的面颊,唇齿碰撞中,她只听见他低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最好也别那么听话,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对此说法,她深表同意。
与此同时微微踮起脚,偏偏头躲过他再次的索吻,又顺势咬了口他的下巴。
听他低低哼了声,握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那绝对不是痛的意思。
下一瞬她整个人被抱起来,不再是仰望他的姿势,此时她背靠树杆,整个人几乎算是被他轻而易举地托举起来,跨坐在他的跨间。
这样的姿势让她深感不安,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她像是油锅上的蚂蚁似的焦虑地挣了几下,当然犟不过面前的男人,他死死将她压在自己胸膛与树杆之间,解放了双手,现在一根手指正很悠闲也很危险地勾着她腰间裙衫的腰带。
“……”
南扶光呼吸都变轻了。
她身后就是云天宗大门,若是方才值守山门的外门弟子突发奇想想来寻个夜山,走到这处只需要探个头,就能看见云天宗大师姐形象与颜面具灭地骑坐在一个男人的腰胯上。
与他接吻。
光是想想头发都快被刺激的掉一地。
僵着不敢动的下场就是被吃干抹尽,奈何眼下寒风中紧贴她的温热源太具有诱惑力,帽子里清醒地知道不可以,身体却很诚实根本没有一点儿想要推开他的意思——
直到她感觉到接触到的小腹肌肉越发紧绷。
用了几秒反应过来那可能是什么,她尖叫了一声,而后被他伸过来的大手一把捂住嘴。
她双眼惊恐地睁圆,瞪着面前的土匪流氓。
后者一脸人畜无害地笑着抬头望她,用很乖的语气道:“突然想到,拜天地时候让宴几安给你敬酒?”
“?”
“二拜高堂那个环节。”
“……”